顾清扬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走进公司大门。
身后有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甩不掉的小狗一样。
他停了一下,没好气儿对身后的人说,“跟着我干什么?你也想在会议室里坐两个小时?”
陈阮音眨了眨眼,眼神有点无辜。
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两人齐齐回头。
看见一个女人踩着一双“恨天高”,穿着亮蓝色丝绸面连衣裙,袖子被随意地挽上手腕。她抱着手,很随意地站着,聊得眉飞色舞。
精心打理的长发垂在下来,她用手拂了拂,把头发别在耳侧,一双漂亮的秋水眼顺势斜过来,口红明艳,顾盼生辉。
不知道她的目光瞟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本就明艳的笑容更盛。
“顾清扬!”她用全办公室都能听见的嗓音咋呼道,“哎呀,好久不见!”
几个字说得一波三折,跟唱歌似的,踩着高跟鞋炮仗似的走过来,在顾清扬面前站定。
顾清扬心说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名第三次被拎出来招摇过市了。
还不等他老人家悠悠然开口,那女人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大惊小怪地在他耳边说,“哎呀呀,这是哪儿来的小宝贝儿?”
顾清扬回过头,就看见她在用涂满指甲油的长爪子捏陈阮音的脸。
陈阮音那货不知怎么了,也不反抗,整个人僵成了棒槌,哦,还是个面红耳赤的棒槌。
红色从脸上晕染开来,愈染愈浓,到耳垂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口,嘴巴开开合合,“你,你,你是......”
顾清扬立刻懂了,冷冷地打断他,“喏,又一个你的粉丝。”冲那女人扬扬头,“赶紧牵走,我要去开会了。”
这个女人艺名叫莉莉,声夺唱片的头部艺人,红透半边天,公司70%的创收都来自于她,可以说是公司几百号人的“衣食父母”。
莉莉闻言大笑,妩媚地朝陈阮音wink了一下,两只手指抵住嘴唇,隔空给他来了个飞吻。
就一会儿的功夫,顾清扬已经只剩个背影了,“哎,别走。”莉莉踩着高跟鞋哒哒跑过去拽住他,“我晚上的演唱会,你来不来?”
顾清扬脚步不停,拧眉道:“我吃饱了撑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对“衣食父母”的尊重,转身就走。
接着衣角又被人拽住了,这次险些把他大衣拽掉。
他眼里划过错愕,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一拉一拽,正准备拉下脸来对身后胆大包天的人类一顿喷,结果刚一回头,就撞见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先生。”陈阮音直勾勾地看着他,“我想去。”
楚恬恬刚刚被顾清扬支去买咖啡了,她风风火火地爬上楼,一个拐角,就撞见了这一幕,手一抖,差点把咖啡泼了。
陈阮音拽着他老板的衣角,把人拽得往后一仰,里面的白衬衫都跟着滋溜了出来。深黑色的眼睛里明显划过不悦,像是酝酿中一场暴风雨。
完了,老板要发火,楚恬恬不由自主地闭上眼。
顾清扬发火楚恬恬是见过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来气,他那双眼睛冷冷地逼视你的时候,会告诉你什么叫“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结果一阵沉默过后,什么也没发生。顾清扬可以说是“通情达理”,什么也没计较。
语气谈不上温柔,但很平静,“你想去看她的演唱会?”
陈阮音点点头。
“你一个人行吗?”
陈阮音愣了愣,诚实地摇头。
顾清扬一点头,“我看也是不行,没票没熟人,除非你是蜘蛛侠会爬墙。”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腕表。“这样吧,我八点钟开完会,你在工体门口等我,我把你带进去。”
楚恬恬惊疑的目光在他们俩人之间逡巡——不对,绝对不对,老板今天什么情况?被夺舍了?
“那个,顾哥。”楚恬恬带着活见鬼的眼神地走过去,“您的咖啡。”
顾清扬朝她点点头,接了过去。
“你来的正好,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这就一会儿的功夫,陈阮音目光又锁定了顾清扬手中香喷喷的咖啡。
不依不饶地问,“先生,那我能尝尝你的饮料吗?”
顾清扬温柔告罄,言简意赅:“滚。”
楚恬恬心想:“这才是我顾老板。”
顾清扬走进会议室,“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径直走到陈子焉旁边坐下,把被拽乱的大衣整了整,撇了一眼旁边的人,没好气地开口道:“管好你家弟弟。”
陈子焉:“阮音吗?他怎么了?话说你大晚上喝咖啡啊?”
“我过欧洲时间,你不知道?”
“你丫过的美国时间吧。”
有言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顾清扬在商业场上机关算尽,没算到在北京晚高峰挤地铁,是需要勇气的。
众所周知,北京地铁十号线是出了名的折磨,北京地铁十号线的国贸站乃是折磨中的战斗机。
看到一站台密密麻麻的人全塞进狭窄的车厢,陈阮音一脸震惊。想掉头就走,但耳边响起了他的二次元偶像的台词。
——“战斗吧!”
陈阮音此刻觉得自己是个准烈士,带着英勇就义的表情,他进地铁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堵枪眼和炸碉堡。
丝毫没注意到地铁开往的是哪个方向。
天已经黑透了,远处传来朦朦胧胧音乐的旋律。
陈阮音觉得自己像从滚筒洗衣机里压缩了一通,他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出地铁站。
诺大的城市他眼前铺展开来,重重高楼闪着冷白色的光,一个个车辆在他身旁无情地碾过。他满心的茫然,无助非常。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心脏越跳越快,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天旋地转,隐隐有发病的征兆。
突然,手腕被一个手用力地抓住,把他从人潮中拉出来,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责备和不耐烦。
“我叫你,你没听见吗?”
不知道顾清扬在夜色里站了多久,手指冰凉。
“哎,你怎么了?阮音?”
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瞳孔颤抖着,冷汗顺着他额角留下,铺在睫毛上。
陈阮音觉得自己被人紧紧攥住了肩膀,鼻腔里钻进熟悉的气味。
被这安心的气味包裹,他心脏一点一点平复,眼前逐渐恢复清明,对上了一双浓黑的眸子。
“先生?”
委屈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前一片模糊。
面前那人撇着眉,面色是冷峻的,语气却是关切的,“你还好吗?”
一颗心怦然落地,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扶木,或是迷失的鸟终于找到归宿。
顾清扬没想到,陈阮音长得文文静静,居然是个嘴碎子,一路上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先生,北京的城市交通轨道显然设计不合理,缺少指示牌,部分线路的载客压力过大.......”
“所以呢?”顾清扬打断他,“你坐反了?”
陈阮音撇过头,红着鼻子,闭嘴了。
任由顾清扬拽着他的手腕,在硕大的场馆里左拐右拐。
一步步爬上楼梯,人群的欢呼声越来越大,音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陈阮音的心如擂鼓,瞳孔缓缓变大。
人声像浪潮一样席卷过他,演唱会全景在他眼前陡然铺开,几万点蓝色的荧光闪烁着,汇聚成灿烂的银河,全场的人默契地都跟唱着同一旋律,震耳欲聋。
舞台中央,莉莉穿着华美的深蓝色长裙,裙摆延伸到地板上铺开,像一片静谧的汪洋。她从容地举着话筒,动作舒展,歌声嘹亮。 她好像天生为舞台而生一样,理所应当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人的情绪。
即使莉莉的所有歌曲他都能倒背如流,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人声鼎沸中,他热泪盈眶。
演唱会是上千万人的共情,人们来自天南地北,海角天涯,此刻分享自同一份感动。
一股强烈的愿望从他心里油然而生——我想成为她,我想让更多人热泪盈眶。
他对着灯光绚烂的舞台,粲然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
顾清扬是一个不容易被鼓舞的人,哪怕周围人闹成了猴儿,他也能心如止水地分析出问题,列出一二三四五拍到负责人脸上。
莉莉的演唱会,他不知道隐在幕后看了多少次,内心没什么波动。直到他偏过头,看到旁人的笑颜,刹那间,心摇颤了一下。
舞台的绚丽的灯光在陈阮音的脸上依次划过,琥珀色的瞳孔里一片流光溢彩。
他好像开心极了,几颗白白的牙齿笑得露出来,眼睛弯成漂亮的初月,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幸福。
他像一场大雪遇到了火山,一点点融化。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顾清扬不知默默着旁边的旁边的人,嘴角含笑,眼波温柔。
说来奇怪,他这个人,功利又世故,但他之所以选择这个行业,是因为心底一个愿望,那愿望带着理想主义色彩——想让让别人露出幸福的笑容。
“先生,”陈阮音忽地想到什么,偏过头来,眼底含着笑意。“有朝一日,我能站在那儿吗?”
他也偏过头,只是笑,“可以啊,”
“我帮你。”
萍水相逢,那个愿意教他点火的人,独自走过多少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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