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晚上的梦,骆星第二天起床精神不佳,连带着心情也不太好。早上站桩时瞥见江云宪手臂上一片红肿的疙瘩,心里平衡了点。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惨。
山里蚊子毒,他俩昨晚那段山路不是白走的。
晨练队伍解散后,骆星去找王医生拿药膏。
王医生看着她皮肤上触目惊心的蚊子包,惊讶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捅了蚊子窝吗?”
骆星说:“差不多。”
她走之后没多久,江云宪也来了医务室。
王医生困惑:“这一个两个的……你们是组团去捅蚊子窝的?”
“还有谁?”
“骆星啊。”
听到这个名字,江云宪没再出声,王医生开了同样的药膏给他。
江云宪一走,旁边的实习医生就问王医生:“师父,他没给钱呢,要记帐吗?”
国学馆内不额外收费,吃穿用度都算在了昂贵的报名费里,但不包括医务室这边。
学员们看病或者拿药,是要花钱的。
江云宪来的时间不长,却是医务室的常客,目前为止一分钱没掏。
王医生指了指电脑屏说:“先记着吧,到时候自然有人结的,反正都是他们江家人。”
实习医生听闻眼睛里写满了八卦:“师父,继续说说。”
王医生一掌拍在他头上:“不该问的事别瞎打听。”
*
昨晚的风波除了骆星和江云宪两个当事人之外,无人察觉。
骆星没告发,没泄密,只当无事发生。中午在食堂,她被王宁甫逮住,对方笑得和颜悦色:“阿星,你昨晚干嘛去了?”
骆星心里一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王宁甫:“给你发消息又不回……”视线落在她惨不忍睹被毒蚊子袭击的胳膊上,露出跟王医生同样的惊讶,“手怎么成这样了?”
“手机没电了,消息没看到。”骆星低头往嘴里扒饭,顺带解释,“昨晚忘记点蚊香。”
一旁的夏榆心生警惕,她最怕蚊子,顿时担心不已,问王宁甫:“哥,山里蚊子这么毒吗?”
骆星皮肤上残留着一层乳白药膏,天气热,出了汗,格外黏腻。
她心情不爽,丧着脸没表情,恐吓夏榆:“你晚上最好用被子蒙头睡,不然被咬到脸……”
刻意拖长语调,“脸会烂的。”
王宁甫和裘柯听着憋笑。
夏榆朝骆星飞眼刀,眼看就要起口角争执,王宁甫拍下一张纸币,压桌面上。
“请大家喝水。”
骆星抽走那张百元大钞,冲食堂角落的自动贩卖机走去,里面饮料种类少得可怜,她拿了六罐青柠气泡水,局促地捧在胸前。
到长餐桌前一一分发下去,手里多出一罐。
这才发现今天江家显不在。
“江二呢?”骆星把吃完的餐盘往前推了推,单指扣住汽水罐的圆环,往上稍一用力,啪嗒一声,透明细腻的气泡上涌。
她咕噜咕噜灌了几口。
裘柯指了指外边长廊,“又煲电话粥呢。”
“跟谁?”夏榆抢先问。
“文思吧。”裘柯想也没想地说,最近就文思一个女跟他们组队打游戏。
听到这个有点熟悉的名字,夏榆表情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不屑,“就一个台球店老板的女儿,也不知道在嘚瑟什么。”
夏榆想起跟着哥哥们去台球店的那几次,她跟文思碰面,对方端着架子扮演酷飒大姐姐,比她还能装。
夏榆最讨厌这种人。
“人那可不是普通的台球店。”裘柯说。
夏榆想到台球店老板跟江家显的渊源,问王宁甫:“哥,文思她爸真救过江二哥啊?”
王宁甫点头。
江家显十岁那年遭绑架,被兴隆台球店的老板文龙意外救下。
文龙为人仗义,不要酬谢金,半年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救下的小孩来头不小。文龙没有攀附的意思,反而让人高看一眼。
后来江家显跟他处成了朋友,经常光顾台球店,江家显他们和文思就是这么认识的。
文思比他们大三四岁,念完职高就没再读书,开网店搞直播赚钱。
“她不是清高吗,怎么还纠缠江二哥?”夏榆气急。
“那怎么能叫纠缠呢,”裘柯干了口气泡水,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那叫玩暧昧,她不也没正儿八经追求过江二吗,没表过白,没说要和他在一起啊,人家只是朋友嘛~”
因为有朋友的身份在,行事反而肆无忌惮,不用担心分手。
裘柯突然想起来,“上次托她给我带了根数据线,忘记给钱了。”
“你给人也不一定要,都是小钱。”夏榆朝骆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像她。”
骆星确实不同,他们给的跑腿钱、辛苦费,给多少她都接着,跟清高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骆星仿佛没听见他们这话,左手撑着下巴,坐姿懒散,背有点往下塌,细长的右手手指贴着冰冰凉凉的气泡水罐身,耷拉着眼皮,午后犯困。
她坐着的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食堂走廊上隐蔽的一角,日照下的扶芳藤幽绿,爬满整面墙壁,江家显侧脸上挂着笑,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嘴一张一合。
骆星不会唇语,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等江家显打完电话回来,骆星突发奇想,随口问他:“你知道江云宪的行李在哪儿吗?”
江家显困惑:“他有什么行李?”
“就他带上山的那个书包,黑色的。”
“老魏收着吧,估计锁他办公室了。”
“证件什么的,也都老魏收着?”
“应该是,反正我没经手。”江家显狐疑地看向骆星,“你问这个干嘛?”
“其实只要确保他的各种证件都扣在小厘山上,他也跑不了多远,寸步难行,人早晚都得回来,我也就没必要严防死守,早晚都这么盯着了……”
骆星像是突然想通一件大事,晃了晃气泡水,投映在白墙上的影子跟着仰头,喝掉最后一口。
江家显看她端着餐盘要走,“就吃完了?”
骆星点头。
“那你等等我们。”江家显说。
骆星把餐盘归还原位,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等到大家一起吃完才往外走。
夏榆连走路也要占C位,霸占中间位置,左边是王宁甫,右边是江家显,被挤到边缘的骆星觉得大小姐行为幼稚,随她去。
这会儿食堂拥堵,人来人往。
廊外种了几棵石榴和枇杷,工人在除草,机器声嗡嗡响,飞溅的草屑扑到石板路上,植物被炙烤的味道融化在七月密不透风的空气里。
没有树荫的路段,夏榆要人帮忙撑伞。
江家显和王宁甫不敢指望,裘柯勉强可以当个小厮使唤,虽然嘴贱了点,说她腮红像晒伤。
骆星不知不觉中又落后了几步,江家显回头喊她,“阿星?”
几人顺着骆星目光看去,不远处,食堂的侧门外停了辆厢式小型货车,两个中年男人背心湿透,正从车里一筐筐往下搬东西。
国学馆每天都有人运送新鲜果蔬进山,运输车一般在清晨抵达,今天有事耽搁,中午才到。
大概少年们无聊,连装货卸货都有大批人围观,社牛的直接现场贿赂司机,问明天进山能不能帮忙带点东西,价钱好商量。
司机拿着账单对数,一心二用地跟他们插科打诨,面前敢跟他开口的都是些不差钱的少爷小姐。
裘柯隔空指着人群,“阿星,那不是你的目标人物吗?”
骆星顺着裘柯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江云宪,转念朝他走去。
裘柯大喊,但留不住人:“喂,干嘛去!又盯人啊,还有完没完了……不是说不用守着了吗!”
骆星不回头,朝裘柯摆了摆手。
日照覆盖少女的背影,衣料被山风吹起泛白的褶皱,她踩着一双靛蓝布鞋走得很快,似乎眼里只有那个她要看住的人。
一次,两次,三次。
类似的情况,这阵子发生过太多次。
让江家显看得不由皱眉。
他想也没想,大步跟了上去,扯住骆星臂弯。
骆星被迫停下,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是说只要他的证件在,就没必要再盯着吗?”江家显没头没尾地说,像一种质问。
脸上写满不高兴。
骆星不知道他突然间的情绪从何而来,往墙壁一侧的树荫里靠了靠,“刚才那只是我的想法和提议,你也没说明白啊。”
“不、用、你、盯、了。”江家显一字一顿,“这下说明白了?”
骆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滞了几秒,然后哦了一声。
“行吧,你说不用就不用了。”
轻描淡写,不咸不淡的语气,带着点好差事被喊停的遗憾,“那今天的工资还有吗?”
“……有。”江家显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
骆星点点头,大方地说:“算半天就行。”
除草的机器声连同聒噪的蝉鸣一同袭击,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扇翅膀,骆星掏了下口袋,没找到耳机。
“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宿舍吧。”看王宁甫他们也停下来等了,骆星说。
“什么事?”江家显说。
“秘密。”骆星用夸张的口型说。
——她还是要去找江云宪。
食材运输车的车厢被晒得滚烫,像个烤箱,骆星经过时还有好几个男生在跟司机讨价还价。
江云宪作为旁观者,没参与,但也不走,混在其他凑热闹的人当中。
“让让,都往旁边让让……”工人抬着最后一个白色泡沫箱下车,盖子被掀了一角,露出晶莹的冰块和新鲜鱼虾。
骆星悄无声息走到江云宪身边,冷不丁开口:“你不会想藏在运输车上逃出去吧?”
江云宪转过头,定定看着骆星。
“别想了。
“我会让司机注意检查的。”
骆星说话平铺直叙,懒得隐藏惯有的冷漠。被层层叠叠的枝桠筛选过几道的日光,如细细的盐粒一样撒在她面庞。
“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她挑了挑唇角。
江云宪没说话。
骆星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未能得逞,手机递过去,终于说明来意:“有人找你。”
昨晚在小葵花河边,江云宪借骆星的手机打了电话,那个号码后面回拨了。
“早上五点多打过来的,我手机静音了,醒了才看到。那么早打电话可能有什么急事,你看要不要再回个电话?”
她昨天借手机的时候没想过还要售后,如果被江家显知道了,恐怕要骂她叛徒。
但她本身就是个没什么立场的人。
江云宪接过手机,走到安静的角落再次拨了那个号码。
响了许多声之后,终于接通了。
不是想象中鞋匠那把苍老沙哑的破嗓子,是个女人的声音:“喂,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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