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虚影再次缠上梁宥,这具时日不多的身躯实在叫它们眼馋,白日的等待消磨了它们所有的耐心,它们早就迫不及待去占有时刻引诱着它们的身躯。
虚影们推搡着钻入梁宥的身躯,即便身躯容纳不下数量庞大的它们,它们也硬要将自己塞进去。
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那画面分外可怖。
紧闭双眼的梁宥并不好受,在第一个借命鬼找上来时,他便醒了,却是硬忍着它的塞入,然后第二只,第三只……
已经不知被塞进多少个借命鬼,身体就是一只肿胀的皮球,时时都有撑爆的隐患,梁宥全身冰冷四肢僵硬,体内阴气横冲直撞,因为承受太多,连毛孔都向外散发着阴气。
梁宥最初受着被强行塞入的疼痛,渐渐地,他的痛苦因为太强烈都被麻痹了。
体内的灵魂被借命鬼或撕扯或排挤,鼻尖的呼吸也渐渐微弱,似乎人真就要这样死了,意识逐渐消散,他仍未起身反抗。
远处檐角上,有一人透过开敞的窗子,去望被虚影塞满的人。
一息、两息……一炷香……
他重重地发出了声冷哼,罩袍下的两拳力道大到可碎磐石,泛着冷光的面罩看着十分骇人,下一瞬他进了所观之人的客房。
鸦青瓷瓶腾出缕缕黑烟,很快厉鬼的气息填满了整个客房,在梁宥体内的借命鬼十分顽固,畏缩着厉鬼又不肯离开这具身躯半分。
只是它们的实力弱小,比不得煞气冲天的厉鬼,不消一会功夫皆被厉鬼吞噬。
借命鬼的力量在鬼类几乎是最弱小的存在,厉鬼吞噬完这群虚影,身形硬是更深重了些。
白面具看着床榻上的青年,他还未醒,难道就这样把自己作死了?
可他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能承受灵力的身躯如何能活到今日,他早该死了,怎会留到今日。
白面具不相信梁宥就这样死了,他几步上前,罩袍下的手欲要动作,桌上出鞘的长剑强行逼退他。
青年睁开眼,惨白面孔上露出个欠扁的笑,一下子洗刷净满身的死气,鲜活起来。
“看看就得了,怎还想动手动脚。”
“我该知道千刀万剐也杀不了你。”
白面具挥手,身前的归一剑被摔在地上。
榻上的人好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被动(白面具动个手指头就能让他当场丧命),贱兮兮道:“我何错有之,苦遭千刀万剐,你不会舍得吧。”
白面具定然不会希望他死,因为他手上的残卷还未能显形,没了他,白面具就与通天境失之交臂,梁宥也是认定这点才敢以身涉险。
白面具不理会他,他余光注意着窗外的动静。
上元节事变后,长街上常有疾兵巡逻,而他来时顺利,这间屋子还仅留了个一打就爆体身亡的短命鬼?
白面具冷嗤一声,一掌凝出灵力击溃即将缠在他脚的灵线,事先布好的阵法轻而易举地毁了。
随着白面具自窗口飞出,房门嘭地一下被推开,同时掠出一道青影。
乐洵闻声闯进,果见他的阵法被毁。
“他没进阵法,怎么办?”
没想到白面具反应那样快,再给一息功夫,就可将他拖进阵法了。
乐洵不甘心,他还没能大显身手。
“急什么,”跟随其后的温萧书道:“没看见我的扇子也跟上去了。”
青纶扇是煞器,由宋将军变作的厉鬼煞气深重,二者间有着一段联系。
“对啊,只要跟着青纶扇就能追上去。”乐洵后知后觉地道。
乐洵不如他们习武会轻功,追得很吃力,待他气喘吁吁赶上时,蜷缩着身子的梁宥强行掰直了身子。
乐洵寻着梁宥的身影,怎奈眼里的梁宥被温萧书遮住,他是怎么也找不到。
“他还没来吗?”乐洵狐疑道。
梁宥的情况很恶劣。
先前身体被借命鬼填满白白流逝了生机,借命鬼没了但它们留下的阴气还在腐蚀着身体,仅存的生机还要拿去修复千疮百孔的灵魂,而他还找死般地强行运转灵力,生机更是被耗得所剩无几了。
此下,因缘册再次发出严重的警告。
梁宥烦闷,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生机所剩不多,拖着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他还怎么照其指引除恶。
“还能戏弄白面具我以为你一点事都没有,”温萧书递出了枚药丸:“三日之内不可运灵。”
梁宥道:“天下江湖榜上第九的元大人在此,怎会有我出手的份。”
心中另有盘算:也算是因祸得福,给了他三日时间不用出手,意味着他的秘密暂且不会暴露。
他伸手,也不问药丸是何作效,就果断地接受了。
梁宥注意到,温萧书在见到他伸出手掌后,他手头的药有意被他转为两指夹着底部,放到他手心时,生怕会触碰到他的手。
显然,温萧书十分嫌弃梁宥满手沁出的汗。
待梁宥服下药丸,药丸见效很快,一股热意在体内流淌,身子果见好转,不再阴凉难忍。
这下他才有空环顾四周,发觉身处之地地方与他上元夜追寻白面具而来的地方一致。
白面具为什么执着于此处?
元绥说,因为这里掩埋着宋将军的身躯。
她猜测道:“宋将军也许还有救,将士亡魂坚守故地,绝不凌虐他守护的黎民百姓,白面具不知用何邪术摄取他的煞气炼化为厉鬼,宋将军应还残留一份良知暂时被藏起来,不过多久这份良知会彻底泯灭。”
在未能找到潜藏的阵法前,一切都只能是猜测,偏偏阵法只有白面具本人知道,这人跑得很快,上哪再去寻他的身影。
他们尚在思忖,猛然腾出三缕黑雾将他们拖走,事情发生得太快,转眼三人不见踪迹,独独将唯一能应付的元绥留下。
元绥挥刀斩向某处,白面具现了身形,戏谑地道:“你还是担心他们能不能活着出来吧。”
元绥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人撂下一句话便跑了,元绥因担心此处还有情况,不敢贸然追上。
元绥不知,变故亦是在白面具的意料之外,那一举非他所为。
那只狐妖大抵是要撑不住了,才叫这三人被带入鬼域,原本鬼域不会这么早形成,现在的情况是鬼气溢散的结果。
鬼域他进不去,倘若梁宥真死在里面,通天境密钥也会重归沉睡。
他还能等多久?
他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当真是要受千刀万剐才想要活着。
他烦躁地想道,对梁宥这人厌恨到极点。
·
眼前忽地暗了下来,再一睁眼周遭的景象全部变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们置身于小山坡上,山坡下的一切恍若一张过于逼真的画,静止无声。
乐洵迈脚欲要凑近点看,清脆地一声“砰”后,他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才发现前方还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前面有东西挡住。”乐洵轻轻摸了下红肿的额头,又给痛得龇牙咧嘴,刚刚那下撞得不轻,此刻碰一下都有痛意。
温萧书虚指着某一处,“我这里似乎能活动。”
“真的吗?啊,你怎么老是骗人!。”
他“啊”的一声捂住了头,心想这么疼肯定得肿了一块,因为他脑袋都晕乎乎了。
温萧书及时道歉:“原来不能的吗?抱歉。”
可他满脸笑意分明是故意的,乐洵直呼可恶!
“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看到的都是幻境。”
梁宥未在意他们之间的小插曲,他伸手尝试触碰,当指尖轻点屏障,被手指触碰的地方瞬间荡起涟漪,这张画活了起来。
乐洵只觉有被区别对待。
“杀!”
战鼓敲响,将军喊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士兵们挥舞着兵器与敌人奋血厮杀,砍下敌人的头颅,穿透敌人的心胸,飞舞的沙尘,四溅的鲜血,耳畔是兵器相击的铮鸣之声,眼前是一片马革裹尸的骇人场景。
血腥暴力的画面与昏沉的背景融为一体,明明是战士们英勇杀敌的场面,却叫人升起几分不适。
大概是因为这些士兵都不是人吧。梁宥想到。
其中有一骑马着身将军披甲的男人,对在他身边发生的战斗无动于衷,整个人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这张画看来也并非完全地活了。
“你们为什么不上?”一小卒忽停止进攻,拔高声音质问:“难道是要逃跑?”
此话一落,数件兵器齐转方向对着梁宥他们,同时有数道不善的目光朝他们投来,就连着敌人也停了进攻,露出它们该有的模样——许久没吃到活人肉的恶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垂涎。
场面愈加可怖,士兵们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原本死去的人直立起来,瞪着他们那翻眼白的双眼也朝他们靠近,再看去,有些士兵竟是以一百八十度扭转脑袋来盯着他们。
好像有什么在不知不觉种变化,矮首往自己身上看去,几人的衣服都成了士兵该穿的衣战服。
属于战场的戾气越深重了,血腥腐朽之味朝鼻孔里钻,士兵们就要将他们团团围住。
“放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
梁宥肃容以对,一吼震住了在场的所有士兵,那小卒见他浑然不怕、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不免多了些怯懦,难不成自己真遇上什么大人物不成?
他试探地开口:“您是?”
梁宥冷笑:“你们大胆妄为意图弑君,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想要脑袋了。”
这句话是有威慑力的,场上的士兵安静了片刻后,油锅沸腾般再次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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