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人反应迅捷,几步瞬移至梁宥面前。
“公子可愿将其卖与我,只要你点头任你出价。”
是一个女子,因实在急切怕他人抢先,仅匆匆捡了旁边摊上的幕篱遮掩面容以算隐藏身份,她过来时,掀起来一阵香风,并不浓郁得让人艳俗,清淡得像是姑娘家的体香。
这体香过分得好闻,乐洵无意识地喃喃道:“好香啊。”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过界,女子并不在意,满心挂念着梁宥手上的残卷。
梁宥半开着玩笑道:“哪怕价值千金?”
女子未作思考,诚挚应下:“需得花些时日,我可立下字条为据。”
她的热切表现无不说明着,梁宥手中的无字残卷是个天大的宝贝。
宝贝总是让人觊觎的,何况是让人价出千金的宝贝。
梁宥道:“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她恳切道:“这本残卷可救人一命,还请公子仁慈卖与我。”
女子答非所问,她是有点心虚,奈何残卷她非拿不可,留给她的时日已经不多。
女子又道:“我日后再寻你。”
梁宥还未有动作,女子却是转身跑了,方才她语气真切可见真心想买下残卷,如今不待他答复就跑,梁宥心道莫非是女子瞧见了什么,他便转身看去,只一个本该还在金玉楼的张颂朝这来了。
张颂道:“原来你们在这,多谢二位小友一路搭救之恩,不知二位是否有意来我府上做客,也好让我答谢二位恩情。”
有了黄金百两的梁宥,比谁都豪横,自然不会再计较张颂的谢礼。
“举手之劳的事罢了,不必挂念心上,”梁宥瞟了眼他手上提着的物什,道:“张兄是在寻人?”
张颂应道:“我在寻我夫人,奇怪,只是买个胭脂的功夫,人怎得不见了。”
“那张兄何不回去瞧瞧,兴许她在原处等你。”
见梁宥面色古怪,话中似有深意,张颂还想问其缘由,但梁宥无心与他交谈,绕过他先行走了。
如今钱的事已经解决,梁宥再不用去揭赏金令,他便在长街闲逛起来。
未走几路,忽觉身侧少了一人,梁宥回头望去,发现乐洵止步于一个卖桃花酥的摊前。
乐洵眼巴巴地看向他。
梁宥语速飞快:“我身上只有十五文钱。”
黄金百两可还没送来呢。
乐洵脸一垮,他没想到梁宥的钱撑不过一旬。
但他还抱有希望,乐洵朝摊主道:“这个桃花酥怎么卖?”
摊主:“十五文钱来一袋。”
乐洵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它正好是十五文钱哎。”
梁宥:“……”
是你个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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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金玉楼的小二透露,游京园是个消遣的好去处,来繁都的人是一定要在这听戏的,才不枉此行。
在那里有个美人叫宋情,有着“第一伶人”的美誉,有人赞誉只要她一开嗓,纵是交战的两国都得停下。
可惜这戏子唱戏十分随意,想唱就唱,不唱也没法,就是用官威压着她唱,她也绝不肯多唱半句。
要一些不忿的人说,这都是给惯的,可他不忿也没办法,谁叫这小小的伶人身后还真有个大人物撑腰。
游惊园每日都热闹极了,若能赶上宋情唱戏,有时都不用花钱,梁宥赶了巧,这天的游惊园内拥挤得一塌糊涂。
这时有个小厮请他们到雅间坐下,属实让人惊讶,园内有近百来的人,居然还有雅间留着,还是观感最好的位置。
这出戏唱的是《牡丹亭》,“第一伶人”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伶人宋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俱完美演绎了戏中的杜丽娘,叫台下的观众为之动容。
戏腔一开,更是惊艳众人。
“……”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
“此戏唱得甚好,点睛之处莫过于她的眼神,含羞带怯,情窦初开,特有戏中杜丽娘第一次与柳梦梅园中相会的女儿情态。”
如潺潺细流,如玉石相击。
声音从身后传来,梁宥偏头望他。
面如冠玉,如瀑的青丝一半用玉簪挽起,一半随意地披散下来挂在胸前,怀瑾握瑜,霞姿月韵,称得上公子世无双。
他的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见梁宥看过来,他轻摇手中玉扇,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里笑意更甚。
“我名温萧书,幸会。”
显然是他邀请他们二人看戏。
“梁宥。”
他大方回握温萧书,乐洵吃着桃花酥,见状亦伸来手自报姓名。
“我叫乐洵,幸会幸会。“
温萧书笑意不变,却没有回握,乐洵不知所云,讪讪地缩回手。
“戏虽好,却仅有半场。”
梁宥再次将目光投向温萧书,发现他手中的那扇子表面光滑,透明映光,洁白无瑕,他原以为天山的雪已是最纯粹洁净之物,没想到还有物更甚。
扇面上的几根白竹向上攀爬,这让梁宥突想起了一句诗:“竹生荒野外,捎云耸百寻。”①
不过眼前人却是与此诗无关,一身的青衣看似素雅实则是上好的丝绸做成,头上的玉簪也是价值连城,举手投足间温润中又带着风流的意味。
“那就是青纶扇吗?”乐洵忽而道。
温萧书目光转向他:“你认得?”
乐洵忘性很大,眨眼的功夫就能忘记方才温萧书落他面子一事,一脸仰慕地道:“我在书上见过,你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
温萧书敛去嘴角笑意几分,乐洵聪明地不说了。
“温兄,听过?”
梁宥熟络的话语惹得温萧书又掩扇轻笑,“其他人的没听过,台上的这位我有幸听过两次。”
“这伶人唤为宋情,鲜少上台唱戏,唱的这场是她最为擅长,她是足够傲气,唱戏从来是随心而动。”
话语刚落,应和他似的,一声“正是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过后,这场戏也匆匆结束。
温萧书道:“这戏呀,听了四遍却还是不嫌腻。”
梁宥回应道:“看来温兄是会享受之人。”
温萧书轻摇玉扇,道:“也只是是有钱挥霍得起罢,但我观梁兄不凡。”
梁宥不言回之淡笑。别看他出手阔绰,若非今日有宋情唱戏,他铁定是进不去游惊园的,身上最后的十五文钱可都去了这可恨的臭小子腹中去。
外边一小厮小跑过来,温萧书与他眼目传语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他霍然起身,向二人道:“我与二位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恨不得与二位畅谈一番,可惜我眼下有事只得作罢。”
“若是二位愿意,我在金玉楼略备薄酒诚请二位莅临一聚,好尽我东道主之谊,如何?”
乐洵很是高兴,抢先答应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刚买的桃花酥你要不要尝尝。”
垂眸瞥见乐洵掰开一小块,撑死也只有指甲大的桃花酥,温萧书很客气地婉拒了。
乐洵反应速度之快,让梁宥毫不怀疑有一天这小子会因吃的把自己给卖了,不过梁宥也无拒绝之意,算作默认。
他也很好奇,拥挤的大堂内,居然还有一处空旷的位置留给他们。
梁宥和乐洵留着又听了几场戏,只是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台上的戏子唱得再好,同宋情的比起来,总觉得缺点什么。
叫醒昏昏欲睡的乐洵打算就此离开,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大脑处于迟钝的状态,乐洵一时没留意身后来了人,便使得身后人连人带书一起摔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捡。”
“无碍,我自己来就好。”
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乐洵抬头看她大胆猜测,“你是台上的那个,叫……叫宋情?”
已经换上常服的宋情微微一笑,“奴家正是。”
乐洵心中感慨没想到这人卸下妆来这么好看,捡书的手也是修长白皙。
“你唱得那么好听为什么只唱一出呢?”
她捡起书挡去乐洵视线停留的一页,不咸不淡地回应:“承蒙抬爱,奴家只会这一场。”
“你是第一伶人,怎么会只唱这一出戏?”
她却是不说话了。
乐洵明白她意不再勉强,连道几声可惜,将捡起来的书卷都交给宋情。
梁宥也上前捡了一本递给她,目光落在方才乐洵多看几眼的位置,不得不说,宋情有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指尖莹白圆润,当真是应了那句“纤纤擢素手,指如削葱根。”
“宋姑娘喜欢弹琴?”
“一个朋友喜欢,便托人帮她多带几份。”
宋情接过书,道了声谢过公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真如温萧书所言的无二般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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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兄来繁都是为何意?”
酒席之上,温萧书如此问道。
而梁宥的回答同他人一样随意。
“想来便来。”
“这般随心所欲。”温萧书摩挲着酒杯,饮了下去。
他打量着对面的青年,心中犹存几分对他的好奇,青年眉宇间透着江湖人特有的意气,可他举止不比江湖人粗莽反而有度,这一发现不禁使得温萧书又道:“你当真未曾下过山?”
他的谈吐作风实在不像常年居住山中的野人。
梁宥:“因为时刻都在为下山准备。”
“况且,”他笑了笑,“江湖人有百面,我亦是唯一。”
①源自刘孝先《咏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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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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