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弋不是谋士更不是将军,只能从经商之道和人的本性出发,商贾追逐利益、规避风险,人性畏强、贪多,所以能逼迫魏王的,不外乎两个法子:“派义士挟迫魏王,逼他下令魏卒即刻背上抗敌。”说着自己先否决,“这招太冒险,稳妥些的法子,就是再拽上一个强大的帮手。”
强者揍弱者,围观的人通常会同情弱者,可因畏惧强者,多半只会呐喊助威,却不会亲自下场帮弱者揍强者。但是,再加入一个强者帮助弱者,局面就不一样了,围观的人十有**会下场。
“明白了!”嬴政眼睛一亮,“找楚国!”
“聪明!”
楚国地域辽阔,襟江带湖,带甲之士数十万,兵多粮广,物产富饶,本应成为南面霸主,奈何楚君多废物,昏招跌出,奸臣当道,残害贤良,致使国力一败再败,白白浪费了天时地利,最憋屈的楚怀王,被秦国扣押达三年之久,最后死在秦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楚、魏携手助赵,三总要大于一,秦军必退。”
嬴政对老师愈加佩服了,可……他是秦人。“老师,你想秦国赢还是赵国赢?”
赵简屏住呼吸。
孟弋看着嬴政:“如果秦国赢了,城破之时,就是你们母子殒命之时。”
嬴政脸色唰地一白。
孟弋说:“这一仗我自然盼着赵国赢了。”
“赵国一定会赢。”
师生同时一讶,旋身望时,赵简迈过门槛,立在屋中,肃肃朗朗。
“叔父决定率宾客使楚,力劝楚王与赵结盟合纵,北上出兵。”
孟弋拊掌:“我就说嘛,邯郸城是有明白人的。”
***
转眼,寒风又起。形势没转好,反而更坏了。
三个月前,平原君赵胜选了二十名宾客出使楚国,开始时,跳来跳去只得十九名贤才,最后,一名叫毛遂的下客自荐。
开始赵胜并不信任他,觉得他来府中三年,一计未献,想必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奈何实在凑不出二十个了,才勉为答应。孰料,正是这位他看不上的毛先生,以一人之勇,迫使楚王楚王当场同意合纵,与赵胜歃血为盟,发兵救赵。
然而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楚兵是北上了,却一路迁延,至今没到邯郸。
“唉——”浓重的夜色里,赵胜疲累不堪,提笔,再次亲笔写下书信给信陵君:
“……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义,为能急人之困。今邯郸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纵轻胜,弃之降秦,独不怜公子姊邪?”①
非危言耸听,宫里传来的消息,已经有宵小进谏大王降秦了。
列国兼并剧烈,间谍战屡见不爽,当年苏秦身佩六国相印,齐宣王更是对他礼遇有加,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背地里竟是燕国的间谍,坑惨了齐国。劝降赵丹的背后必定有秦国的影子。
值此深夜,赵胜十分怀念先王,怀念去岁然沉疴病逝的蔺相如。若他们在,这幅担子不会这么重。
***
魏王畏惧秦国,迟迟不肯松口。援兵无望,更要命的是,邯郸城中缺粮了。
邯郸被围一年多,城中余粮不多了。城郊田地所产,要么被秦军马践踏,要么早为秦人割取,今秋的收成又成了泡影。
赵丹吸取了长平之战的教训,不惜一切代价供应前线军需所用。官仓大部分粮食都运去前线了,城中百姓家中粮缸也快见底了。不良奸商趁火打劫,坐地起价,富者为富不仁,百姓快过不下去了。
官仓每隔三日在市中赈济,可发的粮,一半都是沙子碎石。
有人饿得快没力气了,好容易排到了,官仓吏指着空见底的麻袋说:“没了,等三日后吧。”
那人一下子跌倒,再等三日,他就剩一副骨头了。
有好心人提醒:“去南市,孟弋夫人的粮肆,每日后晌放粮。”
有这等好事?
“不骗你,去看看。”
***
形势一日严峻过一日,百姓能拿来换粮的钱、帛、布都没了。
“排好队,不许插队,嘿,说你呢,聋了?就你饿,别人都撑得慌?”
黑颈带着几个伙计横在粮肆门口,大声斥骂不遵守秩序的,手中秤没停过,一个半晌,又有一石粮从自己手中出去了。他真为主人心疼,什么赊贷,立下契券,等太平了有钱了再还……这帮倒霉鬼纵使有命活到那时,几时才能有钱?说白了,主人就是在白送!
“也就我们主人心善,除了她,谁肯管你们死活啊。”
领到粮食的百姓谢恩:“是是是,等赶跑了秦人,我们要为孟弋夫人立生祠!”
正在这时,一伙恶徒拖着刀枪而来,凶神恶煞驱散了百姓:“孟弋呢?滚出来!”
有胆小的人得了粮就赶紧跑了,没领到的回去也是等死,就站着看热闹。“这群泼皮,耽误我们领粮,真该死。”有人小声唾骂。
对过的巷口停着一辆车,虎立在车旁,打起帘子,粮肆前的情形悉数落入赵简眼中。
那几个暴徒膘肥体壮、面目可憎,虎焦急请战:“动起手来,夫人恐吃亏。”
赵简想点头,又想起她的豪言壮语,笑着摇头:“不忙,且看她如何应对。”她要做松柏,那他就负责欣赏松柏的清劲风姿。
一道清亮的女音从屋中砸出,掷地有声。“哪儿来的野狗啊,主人家缺德,也不套个笼头把嘴罩住,狺狺狂吠,有没有狂犬病啊,咬着人可如何是好?”
等着领粮的百姓笑出声。可不就是一群野狗嘛。
为首的暴徒大刀一挥,冲着阶上的女子骂道:“孟弋,你日日白送粮,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你就是害群之马,邯郸粮商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你不让我们活,我们就让你死!”
“对,你诚心砸我生意,我们就砸了你的铺子!”
汉子们一齐声吼,瓦顶都抖了一抖。等候放粮的百姓心生惧意。
赵简眯了眯眼。
孟弋乜斜那领头人,讥笑:“高掌柜,咱们虽是同行,可铺子隔着几条街,井水不犯河水,我并未开罪过你。粮是我的粮,我爱卖多少卖多少,想怎么卖怎么卖,天经地义。你生意做不下去,与我什么相干?你跑我门前撒野,是嫌我脾气太好了?”
高掌柜扯开嗓门:“大伙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你先是压价,现又白送,同行生意都被挤垮了,同行都恨不能烹煮了你,好食尔肉!识相的,把价钱提上去,念在同行的面上,大伙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孟弋詈骂:“尔等奸商,囤积居奇,以次充好,国难当头哄抬粮价,发国难财。前方将士流血牺牲,城中百姓饿死无数,苟活的有多少吃麦麸,啃草根树皮?更惨的易子而食。”
孟弋言辞凄异,催出了在场端着箧箪的饥民们的眼泪。
“他们的父亲、兄弟、儿子,有的死在长平,有的正在和秦人血战,他们却连一口粮都吃不上。我不过想让他们有口吃的,能活命。尔等贪婪蠹虫,上不思报国,下不思安民,阻挠我赈济百姓,你们与禽兽何异?”
一声声一句句,振聋发聩。有位抱着陶罐的老翁当场哭了出来:“我家长男死在长平,一块骨头都没找回来。中男跟从廉将军和秦人打仗,有月把子没信了,生死未卜。家里就剩我一把老骨头……”
旁边的大嫂想起自己死在前线的男人以及家里面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嚎啕大哭。
在场的人,谁家里没个伤亡的?百姓仇恨的目光纷纷投向那伙打手,有人怒喊:“各位乡亲,孟弋夫人是好人,白送咱们粮食,没有她咱们早饿死了,咱们不能看着她被欺负,咱们要知恩图报!”
“说得对!欺负孟弋夫人,就是不让我们活,我们和他拼了!”
一时间,饥肠辘辘一脸菜色的百姓各个精气饱满,排成一字阵人墙挡在粮肆前方,浑如斗志昂扬的兵士,护卫国都。
孟弋眼眶酸痛。
高掌柜哪见过这阵势,后撤一大步,掿紧了刀把,对百姓喊话:“你们莫被这妖妇骗了,她勾结秦人,窝藏秦国公孙,她是赵奸!”
一声“赵奸”,引起哗然。原本站在孟弋一边的百姓恐慌、疑惧,交头接耳:是真的吗?
赵简跳下了车,虎拔出了刀,随时准备冲上去。
高掌柜正欲吆喝一嗓子“打死赵奸”,好冲散百姓,砸了孟弋的粮肆,却听孟弋冷笑:“众位父老,我如果勾结秦人,定然希望你们全饿死了才好,为何还要救你们?你们见过这样的赵奸吗?现下,有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唯恐天下不乱,见不得别人好,只要碍着他们发国难财,就泼脏水,污蔑人家勾结秦人,是奸细。众位父老,他们是来抢粮的!”
黑颈振臂一呼:“乡亲们,我家主人狭义热肠,为了大伙有口吃的能活命,把家底都快掏空了,这帮畜生却要来砸场子。各位长辈、各位兄弟姊妹,我们粮肆倒了事小,可我们粮肆倒了谁给大伙供粮啊?这帮野兽,分明就是来抢粮的!”
百姓恍然大悟:“除了孟弋夫人,谁还肯救济我们?与其饿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
于是,用来盛粮食的陶器、竹器等被用来当做了武器。黑颈率早就不耐烦的伙计加入战斗,直揍得那伙人屁滚尿流。
双方气势悬殊,高掌柜捂着流血的鼻子威胁孟弋:“你等着,这事没完!”
乒——乓——愤怒的百姓抄起陶罐往他身上砸,不是逃得快,脑袋准开花。
“这就跑了?这伙孬种,呸!”百姓冲他吐唾沫。
孟弋感动得稀里哗啦,走到人群中,感动地向百姓们施礼:“孟弋谢过各位大恩。”
接着宣布,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每人多加三升粮,众人欢呼,齐齐下拜:“多谢夫人活命之恩。”
这就是民心啊。
百姓们高高兴兴排队领粮,街面重又安静下来。
看完这出闹剧,赵简笑着坐回车上,落了帘,正欲吩咐御者离开,忽然听见亢奋的一声:“孟弋?真是你啊?几年不见,出落成大美人了!”
哪来的野男人!
赵简跳下车,见一负箧的儒生模样的男子抓着孟弋的胳膊,兴奋地跟只癞蛤蟆似的又蹦又跳。
赵简脑袋嗡嗡响,疾趋上前。
走近了,听见孟弋雀跃道:“李斯?你怎么这个时候来邯郸了?邯郸已成围城,多少人想逃都逃不出,你反而进来了?怎弄得这样狼狈?”
那人脸上、衣上一道一道泥印,头上篷着杂草,活似给人盖了多天房子。
“李斯?这位就是夫人说的,荀子的高徒?”
①出自《史记·魏公子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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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的更新可能要晚些 尽量十一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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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粮肆遭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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