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罪族族辉新烙城

王昭蘅把嫁妆箱子翻得哗啦响,绸缎料子滑得抓不住手,阿娘是把家底搬空了?怎有这许多东西。

她跪在第五只樟木箱前,鼻尖都快贴上箱底布——说好的陪嫁医书呢?莫不是被阿娘塞进了哪个夹层?

“哎哟!”

腰间的蘅芜香囊突然被箱盖夹住,穗子差点扯断,她捏着又褪色的香囊发愣,十年前洛水边的记忆上涌:巫医枯树皮似的手捏着这香囊说,里头蘅芜籽能吊住三魂七魄。

从此她便长佩这香囊,只这蘅芜花世间难寻,哪怕种子不易腐,就是难以培育,她记得早年间瞧过一本古籍,提过蘅芜,却一时记不清明。

天空一记闪电划破黑暗,拉回她的思绪,洛京是难得雨水天,但架不住春日万物生长所需,也会来几次惊雷。她捂紧冰蚕绡,匆忙抱起一叠医书冲出房门,想要赶在雷雨前抵达药庐。

撞开房门时,正见方无咎攥着药杵猛砸青砖。老医官眼球暴突如染血的铜铃,脖颈青筋扭曲——正是江枫提过的“刀眼症”!

“方老伯?”她闪身躲过飞来的陶罐,碎瓷擦着脸颊划过:“表兄说过要避雷……”话未说完,喉咙已被扼住,腐臭的酒气扑面而来——是五石散混着断肠草的味道。

她眼前发黑,挣扎间抓起香灰对着他的红眼绿眸撒去。方无咎吃痛低吼,力道稍松。混乱中,蘅芜香囊蹭过他面颊——他竟剧咳起来,呕出一口黑血。

王昭蘅心念电转,趁机将香囊塞入他齿间。

惊雷炸响,方无咎如遭重击,咬着香囊冲入雨中。

“小心毒障——”她拖着湿重的裙琚追赶,却无济于事。

暴雨浇透了两人衣衫,方无咎在雨中痉挛弓身,吐出大滩污黑水液。王昭蘅俯身欲扶,却见污水中浮着半块腰牌——“昭武校尉方十七”。

她拽着方无咎的衣襟往廊下拖,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绸缎裙摆吸饱了雨水死沉。

方无咎却似缓过劲来,翻过身,凄厉笑着,雨幕里那张脸白得瘆人,剑眉入鬓的轮廓竟与营中将士无异,全然不似花甲老者,唇间蘅芜籽散落,喘息破碎。

雷光劈亮他痉挛的手,王昭蘅才看清他臂腕刀疤——军医营自戕未遂的旧伤。

雨过天晴时,却没有明媚照进暮园药庐。

方无咎瘫软在榻,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老方,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阵前可等着救命呢。”牛大勇听不见答案,一拳砸在掌心,“不行,我也上,服了五石散,带着香炉,能打能杀是帮,炸了那毒障一时三刻也是帮,让弟兄们打个急攻,好歹拿下那些余孽。”

“无用的,五石散……不一样。”方无咎气若游丝。

王昭蘅眸光一凛,立刻明白他意指五石散对刀眼症与五情毒障功效不同。她斩钉截铁道:“我绝不同意用五石散破阵。”

众人顿时静默,齐齐望向这位突然展现锋芒的将军夫人。

“昨夜试过,檀香灰可克制毒障。”她同方无咎撞了个眼神,话锋一转,“若再辅以蘅芜,或许正是解药。”

“香灰?岂非儿戏?”牛大勇铁胄拭汗,这可是生死攸关。

“五石散价值不菲,尚有出处。”方无咎勉力撑身,“可那蘅芜,据我所知,早已绝迹。你那籽若能培育,也不至于常年戴个旧籽。”他无计可施,可想到那蘅芜籽的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三清秒音,檀香静气凝神,古来有之。”王昭蘅握紧了手,指尖在掌心陷了又陷,那沾墨的指尖已然消退,她只当毒解,未曾注意,在月华盈盛时,那指尖可发出微弱月荧。

“《本草经》载:白檀香主心腹痛,熏之可安神魄。”她从容不迫,指尖无意识地在掌心轻划,“听闻上清宫中的古沉香实为崖柏所化,乃百年前雷击枯木入涧,沉于寒潭底,吸足铁矿水而成。剖开可见年轮间嵌着朱砂结晶,此物遇热则释《肘后备急方》所言‘柏脂’,专克情志之毒。”这是她能联想到的所有,五情毒障本就蹊跷,解毒之法听来也是玄乎其玄。

“传闻?”方无咎虽心有疑虑,两眼却分明炯炯有神起来,他一心扑在五石散上,确实忽略了很多其他药方,“只这寒潭所在定是重重机关,如何取?”

牛大勇激动出列,站到众人面前,只待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毫无畏惧。

“不急,我们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见方无咎认可,王昭蘅多了一份底气,“百余年间,每到九转青冥醮,上清宫便邀世族达官前往祭祀,打的名号便是‘阴山髓’,道长以青铜罗盘测地磁,寻阴山龙脉余息。八十一斤阴山髓沉香置于玄铁八卦炉,达官净手三遍后,执特制银香箸夹取香块,每块沉香刻有《黄庭经》片段,投入炉中时,经文字迹随烟显现,谓之青音显圣。”

“这不是老道装神弄鬼,糊弄有钱人的把戏么?”牛大勇抓抓脑袋,不愿相信,这祭祀他也略知一二,“烧个香,费万金。还巴巴地去,生怕丢了自己名声。”

“想来这阴山髓必与那古沉香脱不了干系。上清宫日夜焚烧了多少名贵,都是真金白银供出来的。没有那阴山髓,还有其他的香料。”王昭蘅目光游远,仿佛已经看见那玄铁八卦炉沉甸甸的经年香灰,“是不是糊弄人的把戏,我们一探便知!”

上清宫规,日落不待客,更无留宿先例。

事不宜迟,三百玄甲卫抬了王昭蘅就往上清宫杀去。月华盈盛时分,宫门紧闭,任凭如何叩响,只出来两个道童驱赶。一见三百玄甲卫严阵以待,道童慌忙去请清元真人。

卫璎一见主持便跪地哭求:“道长慈悲,夫人昏迷三日方醒,此刻气息渐弱,求三清祖师显灵相救!”

清元真人也是被世族达官高捧惯的,别说一个平虏将军,再大的寒门新贵,他也不放在眼里,只抚须而立,神色淡漠:“命由天定,夫人心肺俱损,不敌将军府威仪,今日卦象所言,救治不得。”

王昭蘅心中冷笑,这道长分明是将阿姐的命格套在了她身上,不想救人。

“此乃御赐珍宝三箱,皆出自夫人嫁妆。”卫璎叩首不止,泪如雨下,“太原王氏嫡女若有不测,将军府难辞其咎,还请道长施以援手。”

若不是王昭蘅需装病,真想给她拍手称赞,瞧她焦容满面,言之切切,难怪方无咎力荐她随行,果不负众望。

“这——”清元真人指节微动,掐指算计,仍在推拒,“今日确实不宜施法。”

“道长,妾自知先天不足。”王昭蘅虚弱抬首,月光流转间不经意掠过她纤长的颈线。她气息微促,语带恳切“妾自知福薄,不敢强求。唯愿借清音焚香稍安神魂。若天命难违,也绝不敢玷污宫中清誉。”

清元真人正要回绝,目光却在她颈间倏然定格。月光如水,在她微侧的颈项间泛起一层极淡的月荧,那光晕流转即逝,他指间拂尘微滞,沉吟片刻,竟挥手放行:“夫人请进。上清宫的香火,最是安神定魄。”

王昭蘅捂着心口的指尖轻颤,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心生警惕。但箭在弦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月光穿过菱花窗棂,将中央足有一人高的青铜香炉的影子拉长至殿柱。

炉身刻满密密麻麻的道经,顶盖铸成小宫殿的样式,最上头烧着龙涎香,红彤彤的火光从北斗七星形状的凹槽里冒出来,烟柱子扭得像活龙,直窜上房梁挂的星宿铜牌,火星子和铜牌反光混成一片,恍如银河掉进了屋。

檐角挂着十二个金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此刻仿佛是擂动的小战鼓,将心跳催快的像跑马。

三百玄甲卫被锁在三清殿外。

王昭蘅因跪坐不住,所以携卫璎同入殿内,此时她虚软地靠着卫璎直挺的脊背,闭幕而思,她也是第一次见这宝贝,实在无从下手,左右两侧还各有两个道长打坐驻守,真是愁。

王昭蘅挺了挺腰,给卫璎示警,随后深吸气息:“三清、祖师在上,妾身这心悸,平复颇多。”

“多谢三清祖师保佑,夫人安好,将军便无忧了。”卫璎转身跪拜,趁着并排的位置,交递眼色,不知要如何行动。

“夫人福泽深厚。”驻守的老道眼皮未抬,手中拂尘微动,“业定,夫人,请回!”

王昭蘅却是柔弱求道:“若是能请得三炷清香,定能让妾百难尽消,不知要供奉多少香火,才得以亲自上香。”

“自是万……”一个小道童刚开了口,却被身旁师兄打断,“今日主持有言,不得开坛施法。”

“夜过子时,道长不用再算一算么?”卫璎急切的站起身子,欲去求那师兄,却因久坐腿麻,一股脑儿扑向道长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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