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卫璎身子一软,直直往道长跟前倒去。她刻意露出摔红的掌心,眼尾泛红:“求道长开恩,让夫人亲自敬这一炷香。多少香火钱我们都愿添。”
老道长拂尘轻扬:“三清渡有缘人,请。”
王昭蘅由卫璎搀扶着走近香炉。三层青铜炉身巍然矗立,中层九个螭首正吞吐着袅袅青烟,底下悬着的青玉碗承接香灰,碗底黄符纸遇灰显字,宛如神谕。炉内余温未散,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我来吧。这香炉巍峨,您爬不得高。”卫璎望着那烫手的炉身,语气急切。
“供奉香火须得亲力亲为,方显诚心。”王昭蘅嗓音虚弱,指尖却精准划过炉脚龟背裂纹——积灰坚硬如铁,确是百年未动之迹。
她颤巍巍踏上青铜旋梯,三名青袍道长立即围拢:“女施主何往?”
“方才打坐时得祖师明示。”王她突然按住心口,“此炉分三界——上界焚天,中界渡厄,下界归沉。妾身这病症,理应上中界……”
趁着道长们神色动摇,她借机绕到炉后,耳尖微动——青砖下传来极轻的机括声。
“无量天尊,女施主添香请用铜匙至巽位。”小道童捧着香铲逼近时,她腕间玄铁抓钩轻震,立即装作虚弱地挪开脚步。
三个道长将她们团团围住:“女施主请快进香。”
王昭蘅突然俯身剧咳:“家父常言这上清宫三重天香炉非凡人可得见,今日病魇得治,是妾身贪心了!”
卫璎扶着梯子,内心焦灼——这香炉设计精巧,绝非常物,生怕她一个不慎坏了大事。
王昭蘅攀着青铜旋梯的手微微发颤,偷桃摘杏,她不在话下,可在三清祖师爷眼皮子底下作法却是头一遭。
翟衣金线刮蹭炉身发出细碎铮鸣,她盯着螭首吞烟口内未燃尽的香块,突然一个踉跄——袖中缠着火鼠尾毛的玄铁抓钩疾射而出,直取香灰!收回时却猛地一滞,竟被暗扣卡住。
“铿锵——”她腕力猛震,硬生生扯回抓钩。
“夫人当心脚下!”卫璎急忙扶住她歪斜的身子,见她紧捂袖子不语,连忙向道长解释,“妾身这青铜兽首不慎磕碰神器,实在罪过,无量天尊恕罪。”
老道长瞥了眼卫璎腰间的青铜鹿首,这才微微颔首,拂尘一甩:“进香时辰已到,请离观。”
“得以亲奉香火,妾身感激不尽。”王昭蘅福身行礼,右手始终紧捂袖口,指节发白。
马车在返程路上颠簸,她的手腕早已震得发麻,却仍小心护着袖中之物。待到府中展开玄铁抓钩,只见火鼠尾毛已焚毁殆尽,钩身布满裂纹,轻触即碎。裂痕间,一抹青灰静静铺陈在绢帕上,散发着古老沉香。
将一球香灰投进一方毒障,那近地面的紫色烟雾竟真的被吸附转白,却又被周围障气迅速围拢。
“确然有效,只——”卫璎眉头紧缩,看王昭蘅眼中淡然,其他人欣喜的期待中为难道,“那香炉内机关重重,夫人此次已是强取,云蜀毒障范围之广,我们势必要大量取香,才能趟开一条道,否者,届时毒帐围拢,前后夹击,反倒成了自投罗网,更是难办。”
“再不济,抬了那香炉去,能耐我何?”牛大勇只要一声令下,就敢往前冲。
“上清宫乃皇家祭祀,你真当那些道长会怕玄甲卫?”卫璎指节轻叩案几,“里头说不定藏着皇家暗卫,只是没让你瞧见罢了。”
不是她打退堂鼓,昨日就觉那些道士不简单,甚至有点疑心进殿太过顺利,倒像请君入瓮。目光转向一旁安静的王昭蘅:“不知夫人有何高见?”
突然被点名,王昭蘅缩了缩脖子,尴尬抬头。她没想过会陷入这般两难境地,此刻倒像是自己多管闲事,下不来台面。她无意识地抓着耳垂,磕磕巴巴道:“这、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前线的将士们可等不起!”牛大勇急得捶桌,“既然破阵之法已有,大不了去求道圣旨!不过是个香炉——”
“那是镇观之宝,动的是国本。”卫璎真是懒得跟这头牛说话,不说明了,又怕他真上手。
“我去趟东市。”王昭蘅突然起身,扶着仍在刺痛的右腕龇牙咧嘴地往外走。她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只知绝不能坐以待毙。
卫璎叩响房门时,王昭蘅刚换好青灰男袍,正对着铜镜束发。
“璎姑娘?”她下意识想遮掩这身打扮,却见对方并无讶异——想来将军府的人早已习惯乔装行事。
“夫人此去何为?”卫璎将一个小盒塞进她手中,顺势扶正她的肩膀,熟练地帮她绾起青丝,“好歹先上药。”
“已上过了。”王昭蘅摩挲着手中光素的青铜盒,任由她整理头发,“多谢。”
“这是专治火疮的,比那些花哨的香膏管用。”卫璎瞥见妆台上精致的香匣,又看向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心头莫名一软,想这姑娘独自嫁入将军府,举目无亲……
“需要带人手么?”
“不必。”王昭蘅垂下头,连镜中的倒影都不敢看,“我本也没什么明确打算……璎姑娘,若最后取不来香灰,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我已传信给沉戟哥哥。”提及萧沉戟,卫璎的嗓音不自觉柔了几分,颊边浮起浅淡红晕,“你我尽力找出解毒之法便是,他惯有办法。”
听他们谈论那位无所不能的萧将军,王昭蘅忽然挺直了脊背。她一直羡慕萧沉戟屡立奇功,如今自己或许真能帮上忙——这个念头让她瞬间来了精神:
“东市有个玩意儿场,专门卖些稀奇物件。玄铁抓钩就是在那儿寻的,本是用来摘杏子……我再去转转,说不定能找到别的有用物什。”
待她出了门,几经周折来到西郊工坊时,已是日头西斜。王昭蘅耷拉着脑袋,整日的奔波让她像霜打的茄子。若此番再无所获,就只能等着那位无所不能的萧将军亲自出手了——这念头让她愈发沮丧。
“你当是春游踏青呢?”李十二郎骂骂咧咧地踩着满地刨花,刚追着一辆牛车跑出门,丹凤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火气。
北墙根两架水轮风箱呼哧作响,赤膊铁匠正往炭炉里撒青盐。迸溅的火星落在王昭蘅袍角,烫出个焦黑的洞。她踮脚绕过淌着桐油的木桶,满屋半成品铁戟如寒鸦悬梁,忽听西头传来“铮”的一声脆响。
“小郎君留神!”驼背木匠从梁柱后探头,手里攥着半截雕坏的虎头榫。
王昭蘅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敢问,可有做玄铁抓钩的工匠师傅?”
她在东市受尽白眼,世族姑娘郎君们耍玩的东西,花里胡哨,终是派不上用场,那些掌柜一听她要寻实用物件,便一口一个“穷酸工匠”地奚落。最后还是花了银钱才打听到这条门路。
驼背木匠头也不抬:“没有。”
“这位郎君是……”李十二郎踱步回来,上下打量着她。见这小郎君唇红齿白,一双明眸滴溜转,一看便知是个不省心的机灵鬼。
“李老板?”王昭蘅试探着唤道,见对方未否认,忙凑近低语,“东市陈老板介绍来的。想寻些……能派上用场的新鲜玩意儿。”
“作何用处?”李十二郎单腿坐上工具台,慢悠悠啜了口茶。
她在东市就因说得太细被当成闹事的,这次可得谨慎:“府中香灰久未清理,须得找个防水防火的袋子装盛。要大。”
“香灰而已,扬了便是。装起来作甚?”他扬着丹凤眼,好整以暇。
“都是诚心供奉的福报,少说百来斤,家主看重,须得虔诚处置。”
“百来斤香灰?”李十二郎丹凤眼微挑,“贵府还真是……香火鼎盛。”他忽地凑近,压低声音,“是否还要配些洞口送风、阴阳鱼开锁,黄铜引卸的物件?”
王昭蘅见他满脸讥诮,顿时恍悟——这人与东市那些掌柜根本是一伙的!她气得撸起袖子,今日非要与他理论个明白。
“慢着……”李十二郎盯着那处深红烙印,丹凤眼微眯,虽上了一层薄膏药,却印记分明,“你这腕子上是什么?”
“族徽。怎的?”王昭蘅信口开河,眼皮子都不带眨的,她现下心里急恼,打一架的心火都有,管她腕子上有什么?
“新烙啊?果真是大家族里的。”李十二郎摇头轻笑,一脸无奈,他分明认得那是程家族徽,旁人唯恐避之不及,这小子倒好,上赶着新烙一个,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似笑非笑地掸了掸衣袖:“跟我来。”
又要去往何处?王昭蘅轻抚了一下右腕的灼痛,目光掠过桌上那杯茶水,舔舔干涸的嘴唇,她盯着李十二郎的背影,脑子里乱成一团——这人分明看出了什么,却又不点破。最终她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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