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销金窟财运亨通

初秋薄阳斜斜切过朱雀街的青瓦,将整条长街镀了层蜜糖似的暖光。

王昭蘅故意将蹀躞带又收紧两寸,云锦袍子流水般裹住她新抽条的腰肢——春日里还圆润的下颌,如今已像薄胎瓷盏的沿,稍一昂首便划出清凌凌的弧光。

雪色袍角扫过酒旗时,银线绣的鹤喙正叼住半片飘落的梧桐叶,她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银丝滚边的霜白箭袖一扫朱雀街青砖,惊飞了柳梢头最后一只夏蝉。

从前扮作郎君时,她总谨记阿爹“可观世面,不抢风头”的训导。如今么——倒要教洛京瞧瞧,什么才是将军府养出的纨绔做派。

世人只道她是江枫。

本是被江湖游侠父亲送来清谈先生处镀金的少年,因着表姐嫁入将军府,转眼成了能在朱雀街横着走的“小舅子”。

可他们不知,这明面上是将军夫人的王昭蕙,暗地里顶着“江枫”名号的小舅子,早被萧沉戟纵成了骨子里最恣意的王昭蘅。

犹记初次穿着身织金锦袍闲逛,便有挑事者围上来,酸溜溜讥讽:“呦!这不是卖姐求荣的王家的郎君么?怎的?表姐嫁入将军府,可自愿得紧啊?”

“呦,这是谁呀?如今这位衣着鲜亮——王家的郎君可真是了不得,表姐嫁入将军府,可自愿的紧啊?”

王昭蘅弯起杏眼,嗓音清亮如击玉:“自愿呀!”这话倒是不假——她当初确是一心要嫁萧将军,不过将军原是属意阿姐,拒了她,可如今借着这层关系耀武扬威,反倒更合心意。只可惜阿姐被江枫那个浪荡子给诓骗了去,现下她顶着“江枫”的名字兴风作浪,就赌他不敢踏足洛京。

“表姐同将军新婚燕尔,不分彼此。”她信口胡诌,指尖轻抚玉璆上冰凉的纹路,“将军大破云蜀,得了军功,还不忘给表姐一份,得了御赐嘉奖呢!”

信口拈来的话尚未落音,忽有人狠狠撞向她肩头。少女新竹似的骨架哪经得起这般蛮力,当即跌坐在青石板上。夏日暑气直蹿过薄衫渗进肌肤,她涨红脸抬起纤纤玉指:“你们?!”

那群人哄笑着围拢:“弱不禁风的小子,也配在朱雀街耍威风?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舅子——”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如鹞鹰掠食般扣住闹事者臂膀。王昭蘅只觉眼前一花,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人已被拖进巷弄深处。她坐在地上怔了怔,忽然捂嘴偷笑起来——从出府到闲逛,她竟丝毫未察觉这些便衣府兵的存在。

这就传说中“乔装于无形”的萧家亲兵?

“嗯哼。”她清清嗓子站起身,慢条斯理拍去袍角沾染的梧桐碎叶。世家沾亲与武将带故在血脉里沸腾,酿成眼底最灼亮的星火。

从此这洛京城里,合该有纨绔郎君“小舅子——江枫”的姓名。

她自然不屑无事生非,倒常做那路见不平的侠客。朱雀街上仗势欺人的混子,见着这雪袍玉冠的“小舅子”便绕道走。偶有躲不及还想耍赖的,必先被她揍得服服帖帖,再捏着鼻子听一番圣贤道理。如今洛京无赖听见“小舅子”三字就头皮发麻,活似被念了紧箍咒。

不知何时起,街边百姓总冲她眉开眼笑。周乾还纳闷:“如今府里采买,价钱竟比往年便宜三成。”

近日,想寻些新鲜的,却总也没得见。

王昭蘅忽地驻足仰头,脖颈拉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弧度——活脱脱是画纸上裁下的玉面郎君。

她盯着“销金窟”鎏金牌匾嗤笑一声,回头朝空无一人的巷口挑眉,背起双手扎进织金帘幔。

龟奴盯着她蹀躞带悬的青璆美玉,殷勤挑起织金帘。里头的热浪撞得衣袂翻飞,霜白衣袍掠过猩红毡毯时,十六面嵌琉璃的乌木屏风正把天光绞成碎金。

“贵客押宝还是推牌?”

二楼玄铁轮盘幽光忽闪,王昭蘅不自觉的抓紧了玄铁令,吞咽了下口水,还是挑些简单的耍玩一把。

“大大大大大……大!”

“江郎君好手气!连赢十把!”

销金窟里霎时鼎沸,赌徒们眼红地盯着这位锦衣小郎君,纷纷跟着下注,竟都赚得盆满钵满。

王昭蘅只觉汗珠顺着脊背滚落,心跳如擂鼓。人群蒸腾的热气混着廉价的脂粉味,熏得她几欲作呕。她盯着六面刻貔貅的象牙骰子,它眼镶绿松石,此刻正对着她发出贪婪的光,不行,她快被它吃了,转身想挤出人群,却被一众赌徒拦截去路。

“江郎君,赌运正盛,走了岂不可惜?”几个赤红双眼的汉子堵住去路,粗糙手掌几乎按上她肩头。

指尖触到袖中冰凉的玄铁府牌,她强自镇定。这诡异的连胜绝非偶然,心里反复默念“机缘巧合多了,便是阴谋诡计”以保持理智。她得走,但是赌坊愿意她走,这些红了眼的赌徒反倒成了障碍,一个个缠着她下注。荷官忽然扬声:

“愿赌服输,今日咱们是碰见真财神了!”那人拱手作揖,眼尾细纹里藏着精光,“江郎君是继续,还是放我们一马?”

好一句阳奉阴违!这话如同往滚油里泼水,赌徒们顿时骚动起,生怕财神爷见好就收。

不能坐以待毙,王昭蘅双拳施展不开,偏偏鼻子也已经在汗臭味里失灵了,却仍压抑不住心里泛起的厌恶,她振臂高呼:“赌,我赌,都给我让开。”

人群应声裂开缝隙。她盯着貔貅骰子冒着幽光,暗道不能被个死物吃死,既有人设局,不如将计就计:“要玩就玩新花样!可有什么配得上财神爷的场子?”

“璇玑吞金阙,十金一开盘!”只听得身边一片哗然,那二楼,大多数人都不敢上,“江郎君,楼上请?!”

荷官躬身引向二楼,织金帘幔后隐约传来青铜轮盘的幽光。几个原本倚在角落的锦衣郎君顿时来了精神,他们早不屑与楼下穷酸为伍,此刻纷纷撩起织锦袍角,踩着木梯咯噔作响往二楼去。

二楼别有洞天。青铜鎏金轮盘上二十八星宿纹路诡谲,中央黑白玉太极鱼泛着冷光,朱漆木托雕着饕餮吞财兽首,轮盘转动时,竟隐有金石相击之音。

规则简单:太极鱼分阴阳两区——指针停在“阳鱼”则庄家通杀,停“阴鱼”需按星宿位赔钱。

“十金一注,买定离手。”

满场霎时寂静,荷官拖长声调唱喏:“天璇引财路,地玑锁万斛——转盘吞日月,金银入彀中!”

“阳鱼通吃!”

楼下响起一片惋惜的哗然。王昭蘅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松——这局输得正好。

她今日携银本就不多,方才在楼下连赢的二十金,本就是意外之财。原打算随便输上两把便可借故脱身,既不引人怀疑,又能全了这场“偶入赌坊”的戏码。

可当她的目光真正落在璇玑吞金阙上时,心头却是一震。

这赌具……分明暗藏玄机。

右袖中的玄铁府牌无端一沉,仿佛在与轮盘遥相呼应。二十八星宿的排布,黑白太极鱼的咬合,每一处机括都让她想起三清殿中巧取香灰的工器。

她轻轻抚上右腕,军中专治火疮的药膏果然好用,那里竟没有留下半分印子,饶是如此,烙印暗纹里的“程”字族徽也被她磋磨一段时间,似生生烙进了她心里,玄铁抓钩——难道这赌局机关用的也是玄铁?

“十金一注,买定离手?”荷官再次催促。全场目光都聚焦在这位“财神爷”身上,唯独两个纨绔还在漫不经心抠着指甲,权当又花十金近水楼台看看戏。

全场目光灼灼,都聚焦在这位“财神爷”身上。王昭蘅眼底掠过一丝狡黠,突然将十金推往星宿位:“开!”

袖中玄铁牌顺势滑入掌心,扣在了桌沿,在轮盘转动的嗡鸣声中,玄铁令竟引着她的手震动不止,她故意学着赌徒癫狂之态,挥舞着手臂高声呐喊:“开开开!”

这一局转得格外久。在她的带动下,整座销金窟都陷入狂热,连楼上那两个一直作壁上观的纨绔都忍不住跟着喊起来。

当指针最终停在“阳鱼”时,王昭蘅抹了把额间细汗,偷眼瞧见荷官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果然——这机关暗藏磁石,全由庄家操控。

“江郎君可没金了?”荷官假意关切,“是赊,还是走?”

戏要做足。王昭蘅脸上顿时露出挣扎之色,咬着唇解下腰间玉璆,万分不舍地摩挲着:“此物……可抵多少?”

“价值千金。”荷官眼底放光,却故作矜持,一块青玉不值钱,可戴在她身上,就是将军府小舅子的宝印,可不正是价值千金么?

“那便抵一注!”她突然将玉璆拍在案上,双手因“激动”微微发颤,眼中满是赌徒特有的痴狂,“不,十注!分作十注可好?”

荷官被她这得寸进尺的贪念问得一怔,唇角控制不住地扬起:“这……不合规矩啊。”语气却分明透着“鱼儿上钩”的愉悦。

“那就一注!开!”她像是生怕对方反悔,急急拍案定夺。

在荷官高亢的唱喏声中,王昭蘅垂眸掩去眼底笑意。

既要她演个沉迷赌博的纨绔,那便演个十足——赢时张扬,输时癫狂,贪得无厌,欲壑难填。

入局——破局,自寻生路,才是最好的保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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