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红狐面,炙火场

龙首台,红烛泣血,八方盘蛇杖熊熊吐焰,将人面照的狰狞。

“柳是,今儿敢叫我关鞳抬轿,就别怪我待会也亲自将你抬出去!”

关鞳早已积攒了一肚子怨气,率先拔出龙头弯刀,刀光凛冽。

她仍在注意绿衣人,三关另一的关韬即摇扇笑曰:“没有回头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呵,输者即落龙腹,驱赶出堂,有红狐面大人为证,这便是荻芦堂的规矩。”

说着,他看向龙爪处静静站立的一红面红袍人,人缄默合手一俯。

一时应呼群起。

“这柳是不会怕了吧?”

她扫过那神秘的红狐面,这才看向关韬。

他执一柄水墨丹顶鹤扇,扇羽看似风雅,之下定有机关暗藏。

她一笑,飞身上了龙角。

凌于高处,才好看清今日这群心怀鬼胎的对手们。

“酒没有,二位的名讳总该报上来罢?”

众人哗然,这柳是想要一人单挑二关?

那二关则齐齐皱眉,明知故问,分明有意羞辱!

“龙刀关鞳,羽扇关韬,赐教。”

他们默契击去。

岂料阿泽避过连击却摆了手,这次明目张胆地望向那不声不响的的绿衣人。

“听闻灵山有三杰,怎么,最后一人却无胆上台么?”

说完,看客们都被掐了嗓子一般,陷入寂静。

唯有那被点名的三杰之一,关羯笑出声来,抻了抻脖子,玩笑轻语:“他让我也上台?”

话音刚落,台下爆发出一阵嘲笑。

关羯四年前乃是会武第三,一人之上,唯有当今大名鼎鼎的剑湖踏风,还有剑川秋霜剑侠白晔。

三人联手,便是当年的魁首,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刀镰关羯,请指教!”

惊讶之时,关羯步如疾风上台,双手灵活旋弄的十指镰一分为双,二分为十,精钢所连,掌控自如。

得此宝器,堪比神来之手,远攻近袭,无一不通。

一快一高一矮,气势汹汹而来。

关羯指尖盘旋夺命毒蜂,打起头阵。

本是开胃小菜,却被他极利极快的打法化作一记当头棒喝。

阿泽一刹难以捕捉,更来不及出剑,只能连连翻身避过,再将最后一枚拈于手中。

染血的二指一旋,以同样不逊的猛力还治其人之身。

关羯闪过惊讶,却未迎面相接,反甘做后路,由关韬收扇为剑抗衡。

钢镰与扇剑相碰,一霎电光火石。

此时关羯在后,关鞳龙刀威武,关韬剑法精妙,尤其将夺命利器隐藏于柔软白羽之下,扰人视线,似柔实刚,精彩迭起。

她终出剑,对付配合无间的三位高手,招招只守不攻,犹失了先机。

众人见此不由感叹,这一人对数敌,人是能人,敌却更是劲敌。

“公子,不是我多嘴,你——会不会太高估这位柳是了?”

人群中,粉兔儿面朝一旁红狐低语,不论怎么看,心性抑或策略,皆非上佳。

他鼓起勇气之问却未得人回应,因为吕熠也皱了眉,脚步虽未停,眼神已锁在台上不移半分。

以一敌三已是潦草,偏还是这般宛转的打法,究竟意欲何为?

他少有地出了神,恰是此时,人群中爆发疾呼,吕熠知道是台上局势惊变,转头看去,却也惊了一惊。

只见阿泽不知使了什么招式,将关韬十四方扇骨中的蚕丝铁羽尽数逼出,缠于自己的方棱镜剑上。

随即于龙角纵身一跃。

吕熠的心被她这干净利落的动作一牵。

而她胸有成足,剑在掌中旋,那头的关韬则没这般底气,身体被猛地朝前一拉,下意识勾住龙角,却顾此失彼,未抓牢的鹤扇腾空而起。

夺人兵器,真是轻狂。

吕熠忍不住嘶了口冷气,又是这样铤而走险之招,只要关韬反应慢上一秒,她便会失去牵引,来不及倒挂金钩。

可她已重回龙角,如隔云端般傲立着。

俯视众人的眼神,像是在不屑而不畏地朝他说,那又如何?我还是赢了,不是么?

他眼中划过轻澜,若不是今日有事在身,他真想飞身上那龙首台,同这难得一见的对手打个酣畅淋漓。

最好,赢她一回。

然就连他也时常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看见台上形势再度急转,脚步彻底停住。

阿泽正以雷霆之势劲挥关韬之扇,直击方站起之人的膝窝,使人跌下龙角。

人群被炸出一眼空洞,落地的关韬身下石板忽而分开,而人大嗷一声,坠入深渊。

这让突袭的关鞳原地一愣,还来不及反击,先被数根铁羽紧紧缠住四肢,整个人成了一具活傀儡。

后来的关羯一凛,迅速挥动十指镰阻止。

阿泽于是翻转手中之扇,扇下牵引的傀儡便不由一个翻身,踢飞了一来三刀。

看客喧哗,却也不如关鞳的惨叫声大。

关羯面色一青,然敌人居高临下,二人之间偏偏还隔着一个队友,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关鞳却已身不由己朝他袭来。

“柳是你心肠歹毒,去你爷的!”

他自是不服,然她只需收紧扇尾,系着人的蚕丝便会一同勒紧,尾端利刃割腕,何其痛苦。

此招太过毒辣,台下隐隐躁动起来,但看着兄弟相斗,又欲罢不能。

很明显,同门知根知底,打斗起来,精彩尤甚。

此二关中,本关羯更胜一筹,然他阵脚已乱,纵十指镰耍的得心应手,很快打掉了关鞳龙刀,关鞳在操纵之下,只能使出浑身解数。

面对挥来刀镰,他手如游蛇觅食,将其死死绞住。

关羯不备,连近几步,欲翻身抽回,对面裹着厚茧的奇长十指再似蚰蜒,精准点穴。

正是独门绝技,蛊相千针。

高处阿泽瞅准时机,手中扇一个倒劈,处于劣势的关羯被甩至龙首边缘,脚下踩空,败下阵来。

夹壁开启一条黢黑的深缝,众人只听一声闷响,皆唏嘘不已。

“柳是!快将老子放开,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关鞳扭动身子怒骂,却被人挥扇带倒,踏于脚下。

“兄台,姓甚名谁?”

“关……鞳!”

“若我记得不错,关二郎早在众试便输给了南阳宗的少主齐潇?”她低首扫过那满面狰狞之人:“如此,你有什么资格同我比试?”

众人刚沉浸在灵山三杰全军覆没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嘶声一片。

若先前只有耳闻,如今亲眼所见,便只能心服口服,这位柳是年少才高,气性更烈。

招惹谁,也不该招惹此人。

“诸位今日费了大心思邀请柳某至此,柳某自不能扫了你们的兴致。”阿泽在人心头发毛之时开口:“不如,想与我切磋的兄弟一一报上名来,柳某便向你们讨教讨教。”

她今日一番造作,便是要让那些不安分的人知道,岌岌无名,不代表人尽可欺。

很快便有一紫衣侠客飞身上台:“终试十九,雷城常恨水,也想请柳兄弟乘兴赐教。”

“好啊。”

她收回鹤扇作剑。

二人酣畅淋漓地双剑相碰,剑与人皆成残影之势,然人打法还是青涩了些,攻劲有余,守备不足,最终被她反身袭腕,一脚踢下了台。

“痛快!”

他砰然坠地,仍意犹未尽,随即落入乍开的龙腹深渊。

阿泽余光刚瞥见不远处的红狐面操纵龙爪机关,身侧又飞来一青影。

“会武十五,青海浪客,竹十三。”

她定了定神,很快,剑随法动,法随心走。

在此处,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施展出云剑破莲诀,将二者融会贯通,施于实战。

一有领悟,飞剑如虹,一连三场,皆毫无悬念。

一时无人再愿自讨苦吃。

阴冷之地,她面敷薄汗,精力却似用之不竭。

扫过台下起哄的人潮,青狮头,白鼠面,兔儿唇,雪鹰眼……

一片斑斓五彩让她眼花缭乱。

旋剑指向一壮硕灰熊面,她冷冷开口:“你来?”

那灰熊一愣,连忙摇头。

“你?”

她又指一旁青蛇眼,仍遭拒绝,台下竟人心惶惶。

人群中的兔儿面亦僵在原地,呆呆开口:“公子,属下收回原先的话,这位柳是,虽毫无章法,但确实深不可测……”

然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只见台上人手一转,剑尖寒光竟真就闪入他眼中。

“公子……”

他心头咯噔一跳,四周人已退避三舍。

“赤狐面,你来?”

吕熠对上那人颇具戾气的眼神,没有回避,却也没有上前。

纡兰见台上柳是看中的是自家主子,心里惊急更甚方才。

正想拉人逃离这是非之地,龙首台后抢先腾起一道暗影。

他与吕熠一惊,乱点敌手的阿泽却来不及惊异。

因为脚下关鞳忽爆发出强弩之力,紧箍住了她的下盘,意图将她旋倒,掐断经脉。

而那阵开山之力也向她竖劈来。

气锋之烈,足以致命。

她前有狼,后有虎,来不及做完美抉择,既狼牙虎爪皆不可避过,便让二者相斗。

她借势旋空,面向那偷袭者,竟是方才落败的关羯,此刻霹雳镰一分为二,一刃朝上,向她劈头盖脸。

她扇不足以挡下这重击,余光却瞥见了自己遗落在角落的那柄镜剑。

那是柳无面替她所打剑中,她最趁手的一把。

操控鹤扇尚不灵活,但剑,向来是她第三只手。

她心头一凛,只要够快,一切死路皆可破,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可能。

弯刀迎面,她看似破釜沉舟,实则声东击西,侧旋下滑,一手飞快勾起遗剑。

不管那粉身碎骨的鹤扇,她转剑做支撑,弯身贴地,撬开了关鞳之手,他起爪再袭,而就在仰面不过寸远之地,下了杀心的关羯二兄弟就此交锋。

疾风四起,将万千白羽翻作漫天涌浪。

她为减轻波及,只能寄望于身前之剑。

很快,金器刺耳的争鸣钻入双耳,万钧压顶而来,寒风化剑剔骨。

她不由侧脸,那股游龙之力却忽地偏滑几分,从她一侧刮过,最终如龙钻海,在她头顶不远处掀起层层木浪。

她一怔,出路在此,何来犹豫,很快翻滚数圈远离。

顺势撑剑站起,看向那处。

只见方才力场似被一道同样强劲的掌风野蛮横穿,所过之处,千疮百孔。

对峙一破,定是两败俱伤,不对,是三足皆损。

她见关鞳捂着断掌趴于台边,突袭者嘴角亦渗出丝丝鲜血。

而那横行插手之人——

她朝被劲力破开之路的尽头望去,一抹挺拔的灰屹立台缘,一半阴影,松烟如墨,一半摇曳,暗云生辉。

转过头来,赤狐面在烛火下平静而神秘。

是同荻芦堂主人一样的面具,她不由惊异。

“看来柳兄弟真是炙手可热啊,你我之间的比试还未结束,怎么能让他人上场呢?” 绝地逢生的关羯率先开口,嗓子沙哑咯血。

她凝视人血肉模糊的双手,明白过来,此人方才虽坠落龙首台,只怕以刀镰缠上龙须,静静蛰伏。

这才等来予她致命一击的机会。

“那还真是可惜,关兄技不如人落了台,柳某可没有等人的习惯。”

她冷冷道,旋剑至最佳手感,一剑在手,鬼神不惧。

关羯血液中厮杀的快意奔腾起来:“你有些本事,今日我们决一胜负,可抵来日的魁首之争!”

“是么?”她却轻飘飘一笑,直视着人道:“依我看,你和我之间,还隔着许多重山。”

“此间能做你对手的,只有我!”关羯姿态狂傲地指向她,周身骨骼在舒展的节奏下咯咯作响,仿佛将化异形。

这话何其猖狂,众人方沉浸在离奇曲折的惊变之中,望着台上四足鼎立,直觉今日还有一番腥风血雨尚未来袭。

只听见关羯又阴阴一笑:“不过柳是,你既有一人单挑数人的气魄,便别怪我下狠手了。”

应他号召,台下好几道身影嗖嗖飞起,显然等待多时。

“会武二十三,井门李簌白,请赐教。”

“会武二十九,灵山关仇,赐教。”

“会武十八,冷呼山!”

……

一时间看热闹者都已愣住,看来今日此处不是斗场,而是杀人场。

台上围杀之争已然打响。

关羯这次冲锋在前,但因方才震动肺腑,终慢了一步,被她剑削下一截尾指。

几滴温血恰飞溅在她眼周,她下意识一避,臂间亦挂了血花。

片刻的刺痛却让她心头一震,仿佛忽从混沌中恢复清醒。

离她最近的关鞳钻了空子,她虽长剑在手,却硬是没有出招,只退步避让。

关鞳期待的龙争虎斗不曾出现,步子却收不回来了,落空滚落台去。

一眼深渊打开,他凭空而坠。

然令众人皆意想不到的是,这次其中却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混乱之地,顿时寂然。

良久,她才回神,意识到事情正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欲一探究竟,又被数把刀剑所挡。

她冷冷回首,剑指那做局的关羯,却见其亦是一脸震惊,很快凌厉扫视一直在龙爪旁宛如木雕的红狐面大人。

那人朝她歪了歪头,她只觉那面具下是一张诡异至极的笑面,让人寒毛直竖。

几乎是同时,地面开始一寸寸化为黑洞,无数看客猝不及防,坠入无间。

一时惊呼惨叫迭起,所有人皆往盘龙梯上逃去。

她脚下龙首台也有地动山摇之势,只能靠至边缘,再飞踏八方台柱奔向红狐。

纵她再快,也敌不过人抬掌推动身旁龙爪的速度,顷刻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盘龙梯哗啦一声,轰然倒塌。

无数朽木残屑倾下,一顿劈里啪啦后,烟尘四起,哭喊震天。

龙首台,已成龙骨窟。

对她的围捕却并未结束。

她避过重重刀剑,追逐那神秘人,方刺倒一拦路虎,视野里赫然闯入一张血色淋漓的红狐面来。

心头警惕一敲,想也没想,挥手朝人面袭去。

红狐面措不及防,脸上面具被她揭下。

然令她惊奇的是,那红面下竟还藏着一张青眼狼面。

好生狡猾,她欲故技重施,逼得人步步后退,直至背靠龙角,他才旋身闪避。

金蝉脱壳,她早已看穿其计谋,右手出剑刺人腰身,谁知那人先一步解下自己最后一层面具,露出真容。

“收剑!”正是吕熠。

她见已熟的容颜,明显惊诧,却只来得及侧过剑锋,利招一换,将之扣下。

这次换她背靠龙角,收回扣在人腰后的方棱镜剑,问:“你怎会在此处?”

吕熠却避过此问,冷冷道:“离开再说。”

她也不是拖沓之人,当即顺手将夺来的红狐面戴上,纵染着浓重血腥,在混乱中也算伪装。

干脆迈步,吕熠却连身都未转,只能停下:“怎么了?”

他挡在她身前,二人又在阴暗的角落,致使她全然看不见外界事态,欲扬起头越过他肩膀观察,尚未戴稳的面具被人一手摘下。

“这是我的。”

他道,将自己手中的狼面不由分说套在她面上。

她心提上一口气,什么时候还在乎一张面具?

系紧,推开人先行一步。

眼前开阔起来,然龙首台已成废墟,不少人被压在残木之下,剩下乱窜的大多数,都是欲擒她命者,当然也包括高站龙角,寻觅她身影的关羯。

只可惜烟灰四起,灯下黑使他难以注意脚下。

她微微屏息,以免吸入过多烟尘,脚下传来哀呼,是一人被沉木所压。

她使力搬开一根重木,将人从废墟中拉了出来,那人连声道谢,还未反应过来,身上外袍已被她剥走。

“谢礼。”她将之披在身上。

前方,吕熠正撞上一匆匆奔来的兔儿面,二人在混乱中寻觅出口。

这时,龙首台前忽传嗖嗖几声,紧接着一支黑羽长箭从中射出,锵地正中对面墙壁。

一卷长藩展落,墟烟之中,四个淋淋血字蹭然起火,刺亮所有人的双目。

“一人——独活。”

纡兰声音霎然枯寂。

他当即扫过四下,受伤者十数,乱窜者十数,眼前外人,唯一。

眼中决绝下来,若真如此,那最后活着的,必须是他家公子。

阿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即踏过火色前去。

那处盘踞着一只龙爪,正是方才那荻芦堂主人逃窜之地,她在盘龙梯倒塌前看得清楚。

然从外看去,钢齿相横,非神力不可破。

剑嵌入铁门底,运力上撬,果纹丝不动。

然恐慌已如火烟蔓延。

不少人冲来,刀剑手脚并用,随着一声凄惨尖叫,为了求生的杀戮,就此打响。

她挥剑掀翻朝他们奔来的几人,与吕熠相视一眼,三人背靠而立,分头御敌。

然如今最可怕的,却并非旁人的杀心,而是不断蔓延的火烟。

倒坍的朽梯皆被火苗吞噬,用不了多久,此深井即化烈火窟。

而他们在此之前,便会因滚滚浓烟窒息而亡。

她一直屏息,一番刀剑争鸣后却也忍不住呛了两声,步履一乱,撞上身旁人的臂膀。

一惊,见人也凝目望来:“敢孤身入此,还以为你有什么十足的把握呢?”

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鲁莽。

他虽未这样说,阿泽却从他语气中察觉出这般意思来。

她腾出手捂住口鼻,在厮杀中提高了声音:“你呢?你便只带了一个人来?”

话音刚落,龙首台轰然塌陷,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二人反应敏捷,默契地跃足扑向远处。

落单的纡兰则更惨些,衣袖染上了火星,在地上翻滚几圈才扑灭。

她翻过身,瞳孔倒影着猛烈的火势,心中也有煎熬。

今日贸然应约,终归是她轻狂了么?

她脑中飞速运转着,手上便有些力不从心,吕熠抽身一手将她拉后,好让她有休息之机。

而她则向着龙口旁盘踞的五爪青麟足去。

“这里。”

她眼中泛着火光与清冷交织的明色。

方才那荻芦堂主人便是操纵此机关才让人落入龙腹,而最开始与她比试的对手皆无声无响地堕入了生者道,可见其内既有生门也有死门。

只要摸清其中玄机,便可绝地逃生。

然留给他们的时间微乎其微,等她摸索过机关,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

那五爪无法移动,从外亦看不出内里构造,唯有爪上密布的青鳞似藏玄机。

然鳞片七十二,何以一一尝试?

稍有不慎,命丧黄泉。

如今犯难,便是在刀尖上迟疑不决,她暗悔今日没带柳无面一同下山,这些机巧玩意,向来是他的长项。

正欲牵动一片浅试,身旁人忽而拉远她袖:“危险。”

她见人斟酌凝思的认真神情,心头敲起了鼓点:“你——识得此机关?”

吕熠未回,算是默认,片刻后朝那龙爪伸手。

她下意识提醒,善后而来的纡兰先将人挡住:“公子,慎重!”

“是蛟丝阵,我可以。”吕熠冷静道。

僵持的兔儿面终是松开了人,不过透过面具她也能感觉到其警惕万分的眼神,仿佛只要眼前人一出事,他便会立刻舍命相陪一般。

果真忠心耿耿,她没想到吕熠这般傲躁的脾性,会有这样忠烈的下属,眼中浮动一刹幽色。

很快,吕熠伸指牵动爪背上一片再普通不过的龙鳞,那鳞片竟真可动,顺着人的牵拉,引出一根青丝般的长线来。

她压下心头惊异,见人将线缠在食指上,紧接着又谨慎挑出一根,同样绕于一指。

如法炮制,直至牵出五丝缠满左手,与此同时,她在混乱中捕捉到了龙爪内的机关转响。

紧接着,鳞下掩藏的黑洞合为一道深槽,吕熠未多犹豫,五指嵌入,同那龙爪合为一体。

她看的有些心惊,但很快,应是他手在龙爪中巧妙拨动,远处的地面缓缓打开一方漆黑。

与先前一模一样。

这番动静让绝望破门和互相残杀之人皆停了下来。

幸存者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不断涌至那深坑前,却无人敢以命搏此生机。

她见状砍下一截正燃着熊熊烈火的木垣,挑起踢入那深渊中。

火光将洞内照亮片刻,除却湿滑生藓的井壁,一路落下,不见其它。

是生者道,她心有预感,回望龙爪处的吕熠,却发现他右手仍嵌在那龙爪中。

她这才想起,先前那荻芦堂主人收回手后,机关便会飞速闭合。

这便意味着,要想全身而退,必有一人善后。

心头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飘摇起来,四周黑烟愈浓,她与龙口相距不算远,二人身影却也变得时隐时现。

身旁有一被烧了半边脸的大汉再忍不了窒息与炙烤,决定殊死一搏,大喊一声,纵身跳下。

围观者皆瞪大双眼,片刻后,洞内仍无声响传来,狼狈的众人面露喜色。

躲在另一处的关羯一行也注意到逃生之机,几人来势汹汹。

她于人群中冷冷看去,因吕熠的青眼狼面还有方才披上的袍子,关羯浑然不觉她身份。

今日他为她做局,自也有人为他设伏,螳螂欲捕蝉,终遭黄雀食,既然他是那螳螂,必定也是蝉唯一的生机。

于是,趁人惊慌虚疲,她挥剑前去。

关羯反应慢了一刹,方棱剑锋当即抵住他咽喉。

他的手下显然没有纡兰那样至死不渝,纠结片刻,在关羯的大骂声中逃之夭夭。

很快,更多人相互搀扶着义无反顾地跳下黑洞。

生死关头,倒是无人想起是谁力挽狂澜,化死为生。

唯她逆着逃生的人潮朝那处返回。

此刻洞内已成炼狱,唯有躬身匍匐,才能稍稍避其侵蚀。

龙口前,那铁齿门里依旧寂如死水。

“是生门。”她简练通知,抽出剑下人的腰带将其裹成死茧,随手一扔,却也没有了后招,静静看向吕熠,想他能扭转乾坤,淡定如此,或许也有办法全身而退。

“公子,算纡兰求您了,蛟丝阵我亦略懂一二,就让属下替您开路罢。”兔儿面顶着干哑的嗓子哀声请求,吕熠只闭目静坐在龙爪旁,右手仍旧未得自由。

阿泽听闻也于心不忍,一直骂骂咧咧的关羯反像是被烟呛了喉,半晌惊愕开口:“蛟……蛟丝阵?!”

无人理他。

龙首台的烈火只需半刻便可将此处吞噬,吕熠此时才睁眼,他在等,等绝对的安全。

瞥向身旁欲哭无泪的纡兰,眼神严厉,是命令人即刻离开的意思。

纡兰自是不肯,吕熠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金竹笛塞入人手。

纡兰一愣,很快紧紧握住,朝人点头,便顶着厚厚的烟尘朝出口奔去。

她无心探究,因为吕熠已朝她看来,惹得她心咯噔一跳。

想叫她离开,她却并非在此境地能迈开步子的人,索性在人身旁就地坐下:“箭上说,一人便可独活,既然如此,等他出来察看,我必取他狗命,再寻生机。”

她背靠龙爪,想气定神闲,不断涌入口鼻的烟尘却刺激她咳声不止。

身侧人开口,伴随最简单的一字,最低沉的语气。

“滚。”

她听闻眼中霎然结冰,扭头看去,只见是比他看那手下更冷的眼神,对那人是严厉,对她是躁怒。

二人就这般在最严寒的炙热中对峙一刹,由她率先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吕熠眼中浮过一层暗澜,心头却松了口气,倒非他那般舍己为人才将身边人驱逐,而是方才冥思,让他对今日之事有了更深的权衡。

或者说,这个险,他不得不冒,与旁人无关。

远处火舌席卷,他思绪反而沉淀,再闭起眼,静静等待一个转机。

直至在这只有烈火步步侵吞死物的动静中,居然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丝人迹。

是脚步声,利落地踏断焦木,踢开阻碍。

他被翻滚的火气熏得几乎睁不开眼,亦有些脱力,失去了动弹的意志,只听见那脚步在某处徘徊一阵,没有任何犹豫地,径直朝他走来。

越来越近。

他不得不警惕起来,身体暗暗蓄力,意识分外清醒,感官超出平常,眼却像是灌着千斤重,始终睁不开。

那人在他身前蹲下,他掌中蕴着劲力即发,感觉面具被人霸道地掀去,有什么朝他脸上接近。

他本就屏息,旋掌就要置人死地,面上却有什么湿凉柔软的触感裹来,霎时浇灭他干燥起火的呼吸。

他整个人一怔,掌中力消弭下去,只从未觉清水是那样沁人心脾,如一股泉细细沁入他心间,滋润着他吸入太久烟尘的肺腑。

此间自不会再有别人。

阿泽见人眉目有所舒缓,却始终未睁开眼,也不敢将濡湿的衣袖从人口鼻处挪开,就轻轻捂着,湿润的指尖悄然抹去他脸颊处沾上的烟尘。

一旁的关羯就没这么好运,翻白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手,唇不断吐露着:“水——”

她置若罔闻,见吕熠的手还在那龙爪中,腾出捂着自己的湿手将之拽出,才见那缠指的青丝似会随着机关收紧,以至于他右手放入太久,竟是血痕累累。

再撑一会,只怕会被硬生生勒断在机关中。

怪不得先前不肯松手。

她目色闪了闪,见人似因她的动作扯到伤口,双眉蹙起,正要开口唤醒人的意识,脚下传来轰隆巨响。

她心中一陷,眼前一切亦急速陷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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