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她跟上他的步伐,却不见让他救的那人的身影。
“放心,我找到他了。”吕熠回。
“为何不救?”她不由皱眉。
他脚步骤然一停,她亦猝不及防跟着停下,听见人语飞速掠过耳畔。
“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冒险。”
她听清楚了,心中一热,很快问起它事:“你当真抓了管靖之女?”
“没有。”吕熠回道:“他的确狡猾,将软肋藏得极好。”
不过这番试探之后,管靖势必会确认女儿安危,只要有所动作,他便能将之控于掌中。
“玄机扇呢?找到了么?”她猜测人此番亲自出手另有深谋。
吕熠步伐又一滞,虽未看她,眸中闪过无奈之色,自己找到那人便直接来找她了,哪还有功夫去找什么玄机扇?
然身旁人全然不察他的异样,因为二人已至不见尽头的悬梯。
一眼纵望,脚下正有一间昏黄的牢房。
她轻步赶去,就着昏灯,见一锁于墙壁的颀长黑影,卞玉无疑。
然她已临门前都毫无动静,可见状况不佳。
想来能让此人中招,光靠打是极难的,定是耍了什么阴谋诡计。
“卞玉?”
她上前摇了摇牢门,榉木结实,铁锁沉重,难以无声破门,手中刚蕴上全力,下一秒吕熠便一掌将锁劈了开来,淡定望她一眼。
她一惊,才发现那锁缘早有撬动痕迹。
顾不上太多,她率先进入,拨开那打坐之人的乱发。
昔日丰神玉容,被囚数月,也显消瘦,好在她把其脉不过虚弱,于是将随身携带的清神丸一股脑倒入他口中,又反手输了些内力,他才有清醒的迹象。
“能走么?”
她拔下长簪解开他四肢的锁链。
卞玉轻轻点头,然刚撑着墙壁起身,先见一旁双手环抱,不甚耐烦的吕熠,眼中流露警惕。
“自己人,走吧。”她瞥了吕熠一眼,扶着伤者直奔牢外。
到了楼口,身后人却停下了脚步。
“人我已帮你救出,便不欠你的情了。”他望向脚下蜿蜒的楼道,声音有些冷漠。
她有所察觉,搭着卞玉仍回首,不耐地点头:“好好,我欠你总行了罢,侯弱聆很快会发现异常,你我最好一同离开,玄机扇来不及拿了。”
岂料吕熠根本没有抓住重点,只愣了愣,笑问:“你欠我什么?”
“随便你。”
她懒得理他,正欲迈步,上空传来铁索滑动之声,心中一惊,借着昏光,竟见索桥入口正缓缓收入山壁中。
而来时那潭已枯,裂缝无水流泻。
她顿时明白过来,原来管靖引她向那路是早有算计,水枯门合,就算他出了岔子,她也会成瓮中之鳖。
而卞玉只怕也是如此中招,走投无路。
“下去,湖底有密道。”方才还玩笑的吕熠正色起来,转身替他们探路。
她立刻跟上,可开路之人又无意与她二人同行,很快不见踪影。
看来玄机扇的下落,他今日势必探出。
她带着伤患,只疾步下楼,同时朝人问:“可见过抓你的人?”
“侯弱聆。”卞玉声音仍有些虚弱,但很确定:“他想让我替他解开玄机谜图。”
“你的剑被他识破了,他放在何处?”阿泽问。
卞玉只摇头,她正欲追问几句,又陡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空中出现一支极暗的焰火,使眼前通明片刻,便忽然陷入黑暗,而无数潜伏的人影倾巢而出。
刚下两阶,她眉心一皱,将卞玉拦在身后,自己斜倾,面前一记刀锋撕裂空气。
若非躲得及时,早成刀下亡魂。
身后静幽幽地,偶尔一丝风划过,都是致命的追击。
她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刚照出一线光亮,光明尽头便堵来三四黑影,却对这火光没有任何反应。
怪不得听力非凡。
吕熠还在楼中,她暗叹口气,一把将身旁人推下楼道,黑影顿时如水涌入二人之间。
她回头启唇而无声:“寒山外,你先走!”
语罢,一路掠梯而上,同时手持长刀划过墙壁,其声在黑暗中尤为刺耳。
卞玉读懂,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松了口气,尖锐之声很快将这群暗夜盲卫尽数引了过来。
明暗对抗总是对等的,暗处能伤人,明处也可以迷惑人。
她于是催动破莲诀,尽量保持指间烛火不灭,与越来越密的黑潮交起手来。
若是平日,她可凭年轻力盛斗他三天三夜,而自荻芦堂后,她动手总是异常耗费精力。
很快,打斗声因她力不支,分寸渐失而愈渐响亮,在静谧的黑暗中铿锵回荡,也因此让危险愈厚。
楼中某一处,正疾步赶来的吕熠因此直接翻出阁楼,飞身攀栏。
之前有声尖利,他便猜出是她故意为之,如今沉着心很快追溯至声源尽头。
他见人身姿凌厉,手持一星不灭的微芒,却照得周身熠然。
很快,侧身避过其狠力甩来的一抹黑影,随手折下断裂的木刺,这种东西他用的最是顺手。
一个弹指,那指长的木刺便飞入一人眉心。
混战中的阿泽这才瞥见来者,却只皱眉,她费力出声引来敌人,他倒好,不趁机脱身还一往无前。
虽如此想,她还是借着阑干冒险抽身,越过追击的黑浪,与人并肩而立。
“走。”
她没有废话,轻声示意人打头阵,谁料下一瞬吕熠已一掌拍飞了数名拦路虎。
就像之前躲避赤尾一样,他的速度极快,行走在廊间几乎没有声响。
她不甘其后,也运起轻功来,但竟只是刚好跟上他脚步。
她想是因自己耗力太甚,等逃出去,定要向他讨教一下这轻功秘诀。
“怎么还是这么慢?”吕熠感觉到了她的打量,勾了勾唇,说着又忽而停住,转头问:“快一些如何?”
她无奈瞥人,若说快便能快,谁不愿尽早脱离危险?
“可以的。”吕熠只凝视她低声道,随即伸手一把揽住她手臂,直接跃过阑干,朝楼外飞去。
她怔了片刻,视野翻转至楼顶遮天的阴郁苍林,二人一路以楼壁借力,如履平地。
这样虽快,却冒险而耗力,稍有不慎即坠深渊,若是而后还有险阻,危险则更甚几分,她如是想。
不过片刻,已至楼底。
她搜寻暗道,边问:“玄机扇——”
“你对此物可真够上心的。”
吕熠轻声细语地打断。
二人暂时没有引来楼上黑影,却遇上了一个更意想不到的人。
侯弱聆正挈一盏烛台,自若地将堂中灯火点亮,就像没有看见突然闯入的二人。
“柳少侠,你和朋友来此处做什么?”他回身一望,面带惊讶,嘴角却噙着笑意。
他没有认出吕熠。
“柳是来此处做什么,门主应当清楚。”她握紧刀冷回。
侯弱聆却摇头:“柳少侠私闯我侯门禁地,盗取玄机扇,我若是将你就地正法,应当没问题吧?”
今日一战,避免不了。
她朝人迈去,侯弱聆修为至深,寒山剑还未出手,她已然几刀刺空。
银晃晃之刃劈入地板,溅起一阵水花。
吕熠于是出手,随意取下墙上挂剑,与她刀剑配合,终于得回些赢面。
侯弱聆似有讶异,望向持剑者,眸中闪着寒光
他开始有意无意朝吕熠出手,比起赢招,更想揭开神秘人的真容。
阿泽看穿其歹念,已然可以确定那日冰窟中冷眼偷窥的正是此人。
从会武一杯清酒,到灵山三关的纠缠,再到荻芦堂的复仇大计,一切看似与寒山君无关的事,牵上他,便都有了解释。
众生皆傀儡,是他试探她,并意图再次湮灭柳是的掌中棋。
如今,此人还要试探吕熠的身份。
她知道要杀吕熠难,但只想揭其面目,对侯弱聆来说易如反掌。
“后边去!”
很快,她提刀弹开了寒山剑,将人挡在身后。
吕熠眸子动了动,竟真不动手了,四觅出路。
阿泽遇强则强,一把夺过人手中剑,这才发现正是卞玉的长生。
刀剑齐下,这招从薛帷那里学来的招数她如今用的得心应手。
“破莲诀?”
侯弱聆很快一惊,绛紫衣袍被她划出一道深口,血色濡染,他面上浮现幽色:“你不是柳是。”
“侯门主怎知我逃生后的境遇?”她寒声反问,心头却有惊异。
她化破莲而用之已然很久,从未有人看穿过,可见眼前人的确不简单。
侯弱聆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手下却愈发狠厉起来,一招侯家勾月刺,她竟被他打落左手之剑。
眼见寒山砍向她左臂,她急忙收回手来,打落的剑却忽挡在了她面前。
是吕熠。
他注力剑上,逼得侯弱聆连退几步,又侧身将她拉后。
“小心。”
阿泽见寒山剑乘风如浪,卷刃而来,好在吕熠反应迅敏,双手剑猛力一挡。
双剑鸣,如龙吟虎啸。
但她又见寒山疾飞而上,看似为摆脱僵持,实则是要揭开人掩面之物。
她警觉点地,踢翻寒山,同时身如鲤鱼跃龙门,将吕熠一把推倒了去。
顺势之下,手中银刀重重插入地面,力度之大,脱手入湖。
与此同时,侯弱聆惊哼一声,脚下地板突然陷落,人也不受控制地朝湖下坠去。
只听扑通一声,危机被水吞没。
吕熠只觉猝不及防,二人借势翻滚,远离那利刺横生的窟窿,暂时安全。
“你没事吧?”他几乎感觉不到身前人的气息,故拉了拉她手臂,极轻的重量却让他不敢乱动。
正要将她推开——
“别推。你挪开。”
从身上传来阿泽沉闷的声音。
他心惊肉跳,连忙动作轻缓地抽身出来,这才见人耳下直到颈间一直延伸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怪不得方才痛得连气都不敢喘。
他顺手踹倒一旁木柜挡住那湖面窟窿,蹲下身却手足无措,眼色漆黑。
“快走。”
阿泽缓了一会,起身虚声道。
扫过斑驳的地面。
早被她空刀破开不少乱痕,她又有意划穿一圈,正好将侯弱聆算计其中。
然纵有重物封路,湖内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二人匆匆离开,阿泽很快发现卞玉一路所留的一笔梨花纹。
但他们似乎走不到尽头。
焦头烂额之际,标记消失在一堵横生的石墙前。
看来侯弱聆已然脱险,开始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戏码。
身旁吕熠索性直接转身靠在了墙上。
她后颈火辣辣地疼,仰不起头看他,只听他沉声问:“方才你傻吗?我可以躲开的。”
“他不是要杀你,而是要看你到底是谁。”她旁观者清。
“让他看就是了。”吕熠低头,只见她颈间血淋淋的伤痕,濡湿了青色的衣衫。
“事已至此,你可别说我白挡了。”
她听出人是气恼之语,继续动身:“走吧。”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习惯。
吕熠却不动,只忽道:“我不会让你白挡的。”
说着,转向另一方向。
他这次似乎不是漫无目的地逃窜,片刻后身周陷入寂静。
仿佛危险远去。
然越往深处,四周却愈发阴冷起来。
她心下疑惑,面前竟出现了一处没有被封住的暗门。
惊问:“你怎么知道此处有路?”
“抬头看见的,顶上有水迹,说明我们正在湖中。”吕熠不停试探机关,仍不忘向她解释。
那又如何?
她正疑惑,人继续道:“照我阁又称镜阁,阁内实为八重镜,还记得荻芦堂的冰窟么?就在此湖水下,那处才是镜阁的最底层。”
阿泽惊异,早知此人神通广大,却没想到他已将阁中探明至此。
而且她看得出,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似乎并不打算将此路告诉她。
这样的话,玄机扇是否早已落入其手?
吕熠没注意她的疑思,只专心摆弄机关,荻芦堂一事后,侯弱聆有意封了此门。
然侯弱聆的动作很快,身后动静渐响,正是此时,门应声而开。
“你先走,我引开他们,再另寻出路。”
吕熠见她隐忍,不容分说。
“不行。”她果断拒绝,惹得眼前人一怔,他随即松开她腕,一笑:“相信我。”
说着转身离开她的视线。
“说了不行。”
她只厉声道,一把拉住他朝里疾奔起来,这样的话她可以说,但没有把握,绝不相信别人所说。
但这其实是个上策,就算他不慎落入人手,侯弱聆也不敢对他怎么样。
吕熠久久愣着,看着身前拉他奔逃之人,腕间察觉的力度那么紧,像是也有一股力死死攥着他心。
掌心相触的地方似有什么滚烫燃起,片刻后,他回握上去,快步到了阿泽前头。
火光终于都散了去,二人眼前一片漆黑,却有阴风拂面,说明已通外界。
“这不是往冰窟的路。”她疑问。
吕熠很快回:“此路通往庄外,冰窟后的山井,侯弱聆已封死了。”
她了然,又听人道:“我需回庄内,就此别过。”
还未等她应答,人已松开她朝反方向远去,她没有纠结,顺着吕熠所指前行。
不出一会,她体力不支,步伐愈慢,身后追逐的脚步却又响了起来。
好在悉耳一听,几人而已,她尚可抵挡。
转身拔下柳叶簪,静待脚步靠近,身后忽前来一人,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朝暗处拉去。
手指冰凉,连骨节都感觉分明。
不是吕熠。
因为方松开他手时,他的体温在她掌心盘桓甚久。
“卞玉?”
她立刻反应过来,挣脱的动作一滞,由他将自己拉至一处墙角,轻声问:“你没走?”
“等你。”卞玉声音低低的,带着冷润。
她有些欣慰,二人挨的很近,她下意识后退,卞玉将她又拉近:“背上不是有伤吗?”
紧接着,奔来的脚步近在耳边。
二人皆敛声屏气,她被人整个挡在身前,感觉到他又悄然伸出另一只手,撑在她脑后。
来人绕了一会,便被极远处的一阵声响吸引去。
是吕熠,她一猜便知,眉心更紧,说什么回庄,分明是骗她离开,此人果真信不得。
正纠结,卞玉忽伸手到她面前。
“我找到的。”他道。
她怔了怔,朝黑暗中摸索到了人冰凉的袖子,又顺着手腕往下,这次触到了他掌中之物。
带着温热,她感觉出来,是之前她匆忙下楼之际不知丢到了何处的那截火折子。
等她吹着火,终于看清了眼前人,悄声一笑:“在这黑暗中,正是有用的东西。”
卞玉眼睛一眨,转身探路。
寒山君很快会封锁山庄,她不敢耽误,回望一眼,才见狭窄的空间里,不过几寸宽,方才却容下了他们二人。
找到出口。
寒山宴还在继续,但她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月色寒,风声促。
吕熠站在黢黑的高阁上,虽望不见黑暗中潜逃的影子,然此刻黑暗便让他心安。
但他随即又皱起眉来,低头看向了手中泛着月泽的银剑。
“公子。”
身后人微微低头,面目竟与他一模一样。
“你就留在这寒山宴,替我瞧瞧侯弱聆的反应。”他眉间并未舒展,转身跃上了楼顶,消失在良辰夜景中。
仙亭客栈——
阿泽二人与观鹤顺利会合后,便回了此中。
她不管二人叙旧,从房中找出一大堆药,一股脑倒在桌上。
出门许久,唯药不能拮据。
“挑挑看,哪些能吃?”
转身之时,惊怔的二人才见她背后已被鲜血浸湿。
“你受伤了。”观鹤惊道。
“皮外伤。”她淡淡回,又问:“师姐这几日都查到了什么?”
“上次你传信回来让我调查边麒此人,他没有死,被天刀城救回去了。”
她想起今日在胡不归怀间瞥见的那张迟日请柬,有了预料。
这样一来,天刀城该坐不住了。
见卞玉无话,又问:“没有能用的药么?”
她说着挑了挑,将几瓶化毒补气的扔去。
“凑合着吃吧。”
卞玉真的将药尽数吞下,连水都没和便起了身,声音哑闷:“你处理一下,我出去。”
阿泽一愣,见他出门时手中空荡荡的,想了起来,道:“你的剑在那人手上,我下次给你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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