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汴梁得到雍州抗敌胜利,蓝静以特赐司谏身份坐管雍州的消息,已是一月后,一直与越国公政见不合的三公可算抓到把病,在朝堂上以冀州厢军大将军的捷报中所提蓝静在雍州所做荒唐事,痛斥越国公教子无方,私自放权,甚至指责他指示其女私自借兵借机把持雍州政权,试图谋反叛国,越国公因没得捷报,错失先机,被三公怼得哑口无言,险些做实罪名。
千钧一发之际,卧榻多日的皇帝被皇后扶林出来。
“众卿,雍州自十年前战败,被割去十二城,仅剩雍州一座孤城,十年来饱受外族侵扰,朝廷派去多少官员,都无力回天,以致孤城被奸臣把持,民不聊生,实为朝堂无为,实为朕之无能。”皇帝痛斥己身,气急攻心,咳喘不止,皇后在一旁小声抚慰。“如今,雍州,竟在一小小女子统领下,在短短两日击败谟羯军,俘虏两千,诛杀奸臣,朕只问,在座诸位,有谁能做到!她坐镇雍州,重审旧案,还民清白,修建城防开放市集,发展民生,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比尔等饱肚诗书却只会空口白话纸上谈兵来得强!”
皇后取下梁世保呈上的奏折给皇帝,皇帝举着奏折,“这便是雍州来的奏折,静儿这月来为雍州所做之事皆写得清清楚楚,谟羯那边已有和意,静儿提议,以两千俘虏换取当年雍州被割城池。”
奏折甩在三公面前,三公细览,他们只截来冀州捷报,得知蓝静私自借兵,虽击退敌军,却借机私斩州府把持雍州,还私自收押冀州派出的援兵主将副兵马使,控制三千援兵,不知这奏折皇帝从何而来。三公看完奏折才将此递给来一知半解的越国公。
“可皇上,谟羯即使有和意,他们就能同意以雍州十二城换那两千俘虏吗?”
“哼,愚钝,谈和之事难道还要朕教你们,朝廷养着鸿胪寺这帮废物做甚,此次谟羯突袭雍州,领兵之人正是谟羯右贤王,谟羯左右贤王正值争夺储君之位,右贤王兵败,左贤王便得意,谈和之意便是他提出,雍州地处交界,正适于通商,若草原上其他异族皆能来往,谟羯定是坐不住,被割去的十二城地处贫瘠,当初的城民不是被谟羯人屠杀便是被流放,仅剩空城,多年来谟羯不善经营,又历经几次沙暴,已然败落,哎,国土为本,谟羯人却蛮愚不识大体,早有弃意,这不是我们收回国土的好时机吗?只要国土仍在,凭我轩辕儿女的意志,何愁不能重现当年雍州绿洲之景?”皇帝一番肺腑已花光大半力气,依靠在皇后身上,病体消瘦,竟如濒死老人,骨轻肉薄,他望着下方百官,“众卿,吾已回天乏力,轩辕朝之国运,就依托众爱卿。”
“皇上保重龙体!”
皇后强忍泪水,将皇帝扶回后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公就谈和之事议事半日,临近午时才退朝,越国公一出宫门,竟见到自家夫人等在马车旁。
“你如何来了?”越国公扶着夫人的手上车,国公夫人跟随身后进车才道,“我先你一步从宫中出来。”
越国公大惊,很快反应过来,“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皇后临朝你也知道?”
何咏芳点点头,蓝正麒气笑,“合着我被蒙在鼓里,遭三公一顿围剿,你个妇道人家竟比我还快知悉朝政?”
“妾也不知老爷为何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不如。”何咏芳刺了他一嘴,低头抿茶。
“你……行,为夫肚量小,夫人宰相肚里能撑船,便告知为夫你如何得讯?”
“之前派去雍州的人百里加急给家里来信,静儿将事情原委都已说清,按时日算雍州公文应已到朝堂才是,可直至昨日公爷都未透露与妾身,我便猜测是三公截了捷报,恐对公爷发难,我便求见皇后,不想静儿那丫头竟留了一手,当日她去雍州,皇后给她留一队护卫,还留了讯道,为得是有朝一日静儿若有难可直接求救于皇后,她便以此讯道将奏章送至皇后手上,这才得以上达天听。”何咏芳给蓝正麒斟茶,去去那无名之火。
“这丫头,净给我惹事。”何咏芳看了口是心非的男人一眼。良久,男人才道,“皇上怕是……,今日他带皇后出来,想是给皇后垂帘听政铺路。”男人眼里荧光闪烁,那滴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二人回到府里,砚清已备好膳食,何咏芳先浸湿拧干帕子递给蓝正麒,他接过先给何咏芳擦了擦手,又在自己脸上呼噜一般,何咏芳早就对此人对外矜贵端方对内不拘小节里外不一的性子见怪不怪,洗了洗帕子放回面盆架子上,转身接过蓝正麒脱下的外衣,递给砚清。
“圣上,对静儿的事怎么看?”一边布菜一边问道,蓝正麒被伺候的心情服帖,给何咏芳夹了不少菜,她见碗里有不喜的菜也不动声色吃了下去。砚清极有眼色接过布菜的活,蓝正麒也停了献殷勤。
“皇上虽在朝堂上认可了静儿行径,但未明确奖惩,也不必担忧,皇上既然摆明了态度,三公不会再以此事为难我。还是唤她回来为好,好好的女儿家,竟插手雍州政务,成何体统。”
“妾以为不妥,静儿能把控雍州于公爷是个好机会,多年来雍州早已脱离中央掌控,就说公爷执政以来,派去雍州的人何其多,皆无功而返,纵使现如今雍州还如从前那般不在中央掌控下,能被静儿把控也好过被外人把控,再且,公爹执掌越家军时,兵权重心便在雍州,雍州战败后,才兵权散落,我猜测静儿此番去冀州借的兵便是当初的越家军,如今这批兵在静儿手上,公爷若能在背后助力谋划,何愁我越家军不能早日起复。”
蓝正麒愣住,“起复越家军?你怎么有这个念头,越家军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本就简在帝心,若还手握重兵,那不是又给三公送去把柄吗?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越家军在时,阿爹也没想过将军权交给我,我一个文臣,如何管武将的事。”
“公爷管不了,静儿不是能管吗,公爷纵使无心兵权之事,可越家军毕竟是公爹的心血,自十年前,纵使公爹不说,你做儿子的还不知父亲的心事吗?公爹逝世前虽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可守在他床前看着他合眼的是静儿,静儿在雍州所为,未尝不是继承公爹的意志。”
“你的心也太大了,如今我们家已是权倾朝野,有皇上在,就连三公也耐我们不何,你还想要兵权,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再且,静儿能有几日光景,凭她就能起复越家军?”
何咏芳冷了脸,“静儿来信,她在雍州得贵人相助,毒已缓解,只是需在明年霜降前去往南方,寻得解药。”她命砚清取过蓝静写来的信,递给蓝正麒,他停箸。
“十年?”
那日发现蓝静身中奇毒,安振玄独自带她来到瓦市,庐云隐居在一个小巷子里,常年深入简出,小门关着,只有少数人才能敲开它。
庐云一如往日在榻上打坐,庐云其人略微清瘦,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身白色长袍,安振玄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虽尽量减少与人接触,却挡不住顽皮的孩童三天两头往他这跑。
是以,一听安振玄敲门他就头疼。
“云叔,叔,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人命关天,别打坐了!”
庐云一打开门,安振玄就抱着人往里冲,他只能勉强看到安振玄怀里大概是一个姑娘。庐云刚关上门,就被放下人又风风火火冲出来的安振玄一把拉了进去,按在床边。
“叔你快给看看,我学艺不精,不过好像是中毒了,我又把不出是什么毒。”
庐云随意搭上女子的脉搏,刚一接触就愣了,云淡风轻的脸上变得严肃,他先是把了一会脉,又翻看对方的眼皮,舌苔,又卷起对方的袖子,果然,小臂处一条青色的血线从手腕蔓延,几乎接近手肘,若是一般人看,只以为是女子皮薄血管露出。
“终究是来了。”深深叹了一气,庐云放下女子手臂,安振玄瞬间紧张起来,凭庐云的医术,从来没有过这样左右摇摆的时候。
“叔,到底怎么了,连你也救不了她?”
庐云这才看向他,“你何故这样紧张,此女子和你有何关系?”
在庐云面前,安振玄什么都瞒不住,他只好坦言,“她是我娘子……是外祖父给我定下的娃娃亲,虽然她不认识我……”
庐云摇摇头,“我果然该隐居山中,与世长隔。”
“又来了,从小到大,叔你就念叨着要隐居,要不是阿爷临终托孤,你早就走了,我说要拜你为师你又不肯,明明从小如师傅教导我,十年如一日躲在这小房子里,一身本领无处可展,就怕见到外人,也不知在躲哪个仇家。”安振玄一对着庐云就像小孩子一样车轱辘话说个不停,听着就让人头疼,庐云连忙打住。
“罢了罢了,我本不该插手,如今被我撞上,皆是因果循环,只一样,此事我要待她醒后亲自与她说,你在一旁候着,莫要插嘴。”
“好好好,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庐云拿出针包,抽了几根,在蓝静身上扎了几针,对方便悠悠转醒了。醒来初时她还没回过神,侧头便见安振玄大大的笑脸,站在床尾,离她稍远又能让她一眼就看到,在床边是一个中年男子,手持银针。
“蓝姑娘别担心,这是我叔,他可是神医,你身上的毒很快就能解了。”
蓝静有些诧异,“还算有三分本事,居然能看出是毒。”庐云道:“此毒为五内焚,两月一发作,发作时心如火烧,蚀骨难忍,日常体热,如体内有灭火后还冒着火星的炭盆。”蓝静从床上强撑起来,靠坐着,“医者可有解毒之法?”
庐云摇摇头,蓝静似早有预料,不太在意,安振玄却急了,“叔!”庐云摆摆手。
“我虽不能解你毒,但我知道有一种仙草能缓解你身上的毒。”
蓝静冷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往外走,庐云继续到,“可保你十年无虞。”
“十年?叔,怎么才十年,你是神医,什么毒你不能解,你再试试看!”安振玄不敢置信,他是亲眼所见庐云将濒死之人救活,在他心里庐云就是半仙的存在,就连他也解不了的毒世间绝无仅有。
蓝静停了下来,又听庐云继续道,“我已施针将你的毒遏止,一年内不会再发作,一年后我会再给你施针,可若不彻底解毒,你只剩下三年寿命。”
“三年。”蓝静诧异回头,眼里透露出与以往不同的光彩。
“三年?!”安振玄再也忍不了,他冲上来对庐云大吼,“叔!是什么仙草,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
庐云加重注码,“这毒下的不深,若按正常剂量,便会当场暴毙,下毒的人控制的很好,所下剂量,中毒者平日只会体热难耐,虚火旺盛,每两月发作一次心悸,致使人昏厥,发作六次后,才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换句话说,你本该只有一年寿命。”
“一年!”安振玄彻底奔溃了,先是十年,后是三年,现在告诉他居然只有一年寿命,这是死亡倒数吗?
“我医术有限,只能施针将毒遏止三年,这三年你不会再发作,日常也能与常人无异。”
蓝静回身,正视庐云,“你所言皆真?”
庐云不答,安振玄喏喏道,“云叔从来不说谎,他说三年就三年……”
“是什么仙草?”
“此仙草名斩龙,只长于云滇深处,斩龙仙草十二年一开,百年结果,未结果前摘之半晌即败,你的毒若服花株可保十年无虞,若服其果方能解毒。就我所知,世间仅有一株,明年霜降正是开花的时候。”
蓝静沉思了一会,诚挚道,“多谢。”
在安振玄恳求的眼神下,庐云无奈道,“我可以算测出仙草大概方位,但具体的要你亲自去寻。”
蓝静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三年,足矣。”蓝静向庐云抱拳致谢,“再会。”转头离去。
安振玄连忙跟上。
“你不去找仙草?云叔测方定位很准的,一定能找到仙草的。”
蓝静侧颜,“你是如何知道我有个弟弟。”
安振玄缄默三口,他错过了那天的招榜,不知道蓝静对外宣称自己是家中独女,不知为何,他不愿告诉蓝静他们之间有婚约,也无法说清他为何知道她有个弟弟。
“你带我治病,我也不逼问你,此事两消相抵,我也不计较你来我家偷盗的事,你回去吧,不要跟着我。”
安振玄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跟上,“你大概不想让人知道你中毒的事吧,抱歉,我先前不知,我将你中毒的事告诉了你的管家。”
“无妨。”
“咳咳,我将你带来给云叔治病,我就要负责到底,你的毒虽缓解,但还要找仙草解毒,你又想隐瞒你中毒的事,不若在找到仙草前,我先跟着你罢,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跟着云叔习得三分皮毛,寻常病症我也能拿下,我跟着你,万一你毒发,好歹能应对一下。”
“可以。”步伐未停,两人一前一后往蓝府去。
“我还会狸步,不是我狂妄,我阿爷教我的狸步,天下独绝,我潜入你府里三次都没人发现。”
“我不是倒了你一杯冷茶么。”走在安振玄前面的倩影悠悠传来打趣的话。
安振玄大囧,“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不过冷茶我躲过去了。”他摸摸鼻子,“蓝姑娘真厉害啊,我蹲了半宿,腿都麻了,幸好阿爷不在了,不然让他知道定要打断我的腿,说我懒惰成性,学艺不精。”
蓝静暗忖,竟是躲了半宿之久,那晚的事不知这小子看了多少在眼里,这样的人怕是要放在身边,不然几时潜伏窥视都不知道,还真是个小毛贼。
“没事,我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一身本领,我从小在雍州城长大,别的不说,当地风俗民情没有我不知道的,瓦市就是我地头,就算有我不知的,我也知道一个人,他可是当地百晓生,蓝姑娘若想知道点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尚可。”
安振玄说了一大堆,蓝静都是回两字,他诺诺摸摸后颈,小声悱恻“蓝姑娘好生冷漠,之前都不是这样……”
蓝静回身,安振玄没防脚步未停,险些撞了满怀,彼时二人对视,相距不过拳距,安振玄比蓝静高一个头,他低头离蓝静的眼睛很近,他在她眼里看见呆滞的自己,呼吸都不敢放肆,生怕扰乱彼此若有似无相缠的气息。
“我如何冷漠了,哥哥是嫌我不够亲热,那这样……”边说边步步紧逼,媚眼如丝,对方浑身僵硬,步步后退,颊若生脂。“你为何要退,你怕我。”安振玄猛然抓住蓝静双肩,缓缓推开。
“姑娘自重。”
蓝静得逞笑笑,转身走了,安振玄停了一下,又怯怯跟上。
半晌,后面的人终究忍不住,巴巴地有开口说起地方民俗风情,瓦市所见所闻,恨不得将自己所有事情都告知对方。蓝静仿若聋子任其自言自语不做回应。
唯独安振玄的一句问话。“你只剩十年寿命,你不怕么?”
“我一开始便知自己中毒,仅剩一年可活,你让我多了九年活头。”不仅如此,庐云的话,是能让她有尊严的活着,就算找不到仙草,能有尊严的活这三年,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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