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静出生在冬天,小小一团,皮肤红红的,捧在手里都怕碎了,只是蓝正麒夫妇此时的关系再次微妙,二人备孕四年都没有成果,何咏芳想开了,便想给蓝正麒纳妾,这让二人的关系降到冰点,蓝正麒一向傲才恃物,心中唯一妻子的人选是已被除名的顾伊人,就连何咏芳也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让他纳妾,这是将他的脸面狠狠摔地上,何咏芳也难受,她不介意蓝正麒与他人繁衍子嗣,但还是想先有嫡长子,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给蓝正麒先纳妾生子,谁知一提出,对方就冷了脸,足足半月没回家睡,是越国公发怒耳提面命才回来,二人也冷战长达半年。
后来关系缓和,蓝正麒也只是每月留宿她房中两次,完成任务便走,蓝静就是这时来的。这胎怀得不容易,何咏芳险些几次流产,怀相稳了,她也吐了几个月,不知道是不是何咏芳怀相吓到蓝正麒,他一改往日诸事不理只顾读书,整日守在她身边,还不许她操持家事,这她哪能忍,别说家中大小事,外头铺子农庄,就是长广伯府她嫂嫂偶尔有搞不定的事也来找她,若像蓝正麒做甩手掌柜只顾读书,这家还要不要了。
二人没少因这些事吵,吵过何咏芳心情越发差,怀相越发不稳,如此反复,终究熬到产子,却生足一日一夜,才生出巴掌大一点肉。何咏芳看过是女儿便气馁让奶娘抱走,蓝正麒正好前一日跟何咏芳吵完,听到生产才匆匆赶到,还没来得及看女儿一眼就进了产房。
满月,太子夫妇带着三岁的小太孙来。正值小太孙最顽皮的时候,奶嬷嬷在宾客间满场抓人,小太孙顺着女宾走,竟一路走到何咏芳的房间,女宾们正围着女婴看,何咏芳已盛装陪坐在太子妃下席,二人说着话,却见从女人的裙角钻出一个总角小孩,脸一露,就和太子妃对视上,太子妃蹙眉,看向身后气喘吁吁的奶嬷嬷,忍住没发作,想呵斥儿子,却见平日无法无天的儿子竟讪讪然低着头,时而装作不露痕迹地看了何咏芳一眼,又慌忙低头,看向何咏芳冷漠淡然的神情,太子妃当即猜测出小太孙这是畏惧冷脸的何咏芳,当即大笑,指着皮孩儿,“还不赶紧过来,可算是找到能治你的人了,这是你芳姨娘,喊人。”捧住小太孙的脸抡圆了抹抹汗,搂在怀里,刮刮脸,羞煞他。
这头何咏芳侧侧身子,避过太孙的行礼,嘴里念着不敢。
女宾们也喜欢标致可人的小太孙,抱着女婴到他面前,“太孙看看这女娃,好看不,给你当媳妇可好?”
太孙在母亲的怀里,撅着半个身子觑襁褓中的小婴儿,满月的女婴已褪去出生时的殷红,整个人圆了一圈,皮肤白皙,水葡萄的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人看,见了太孙,甜甜地笑,勾的太孙伸手要抱,手里沉甸甸,暖呼呼的,女宾不敢放手,托着襁褓嘴里还哄着,“瞧这喜欢的模样,给你抱回去当小媳妇。”
看愣的小孩竟傻傻点了点头,众女宾大笑,连何咏芳眼里也有了笑意,小太孙心想,这媳妇挺好的,就是丈母娘凶了点,咽了咽口水,回看母亲那边一眼,生怕心里话不小心说了出来。
往后小太孙隔三差五就要来越国公府看未来小媳妇,就是每次都很苦恼,怎样才能避开丈母娘只看小媳妇。
也许是生了一胎,二胎来得很快,在生了蓝静后两年,何咏芳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彼时他们夫妇二人的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一胎因为年轻,还不会照顾孩子,蓝静由越国公夫人带大,这胎因是男婴,又有了经验,二胎是夫妇二人带着的,国公夫妇也很欣慰后继有人,对那边的关注也多了些,千娇万宠的蓝静一下失去关注,心中便厌恶起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
可烦人的弟弟却很喜欢姐姐,只要姐姐在,眼睛都追着姐姐跑,等会走了,便整日粘在姐姐身边,奈何是个病秧子,隔三差五就生病。
蓝静最喜欢的是阿爷送的小银枪,周岁的时候因天赋异禀,抓住了阿爷的长枪,国公爷大喜之下命人做了个比例等小的给小孙女,从蓝静会走,就整日抓着枪到处跑,到处戳人,还经常行刺前来看小媳妇的小太孙,自从认定小媳妇后,小太孙就稳重许多,诗书礼仪方面都不用人操心,面对小媳妇的大逆不道也非常淡定,宠溺的摸摸头,摆摆手让随从退下,颠颠轻巧且未开刃的枪,一本正经嘱咐蓝静莫要受伤,然后又被戳了下。
身后传来奶奶的呼唤声,“阿姊!阿姊!”烦人的弟弟又来了,赶紧跑!
蓝静从回忆中出来,却见身边人都不知道去哪了,仅留韩绪一人。
“你和先太子当真有过婚约?”
蓝静觉得好笑,“小润特意说给你们听的,你怎么还真上心了,不过是儿时长辈们的戏言,不当真。”盒子里多数是木刀木剑,少见女孩玩意,唯有一个是阿婆在她孩时亲手交她做的珠串,现在也戴不上了,她想着,或许可以给小花戴。
“今日我才发现,你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为何你不在汴梁做你的大小姐要来雍州招婿,为何那天合贴你突然晕倒,安振玄把你带到哪里去,为何哈土金要说你是女奴。这些事,他都知道,他们都知道,只有我……”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如果这些话是安振玄问的,她可能就直接说出来了,可面对韩绪,不知为何她却说不出口。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
“我不想说。”
韩绪看了她许久,终是泄气,“好,你不想说便不说。”
“你说我们都该好好想想,等我想好了便告诉你一切。”
“好。”
年后,韩绪便离开了,蓝静给汴梁去了信,自请去南方,一来,为寻仙草,二来查看南方局势,等韩绪匆忙赶回来,蓝静已准备好启程,她只带了安振玄,小润,卫通及皇后留给她的护卫队,马车里不从不露面的庐云,秋萝那丫头非要跟来,说是怕路上无人伺候姑娘起居,蓝静本不同意,奈何安振玄和小润据理力争给秋萝撑腰。
韩绪风尘仆仆赶到城门外,见此阵仗,心中疲惫,从一开始,蓝静做任何事都没同他说过。
“你会回来?”
“明年,我若回来,我们便成亲,我若没回来,此婚约就此作罢。”
韩绪闭眼,掩盖住眼里一丝恨意,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绸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是一个木槿花玉簪,“在外面看到,总觉着很适合你。”递给蓝静,她看了看没接过,“等我回来,你再亲手给我戴上。”
“我等你。”
十数匹骏马扬长而去,马车在后头颠颠跟随,留下一地尘埃,韩绪孤寂的身影在城下定了许久,看着离去的方向,直至天方大亮,他才转身进城,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恍然间,他又看到在沙漠中,被捆住双手在马后拖行的自己,看着前方被高壮的汉子禁锢的倩影,跌跌撞撞向自己跑来,递给他一口甘露。
午时,众人在山林处找了个地方歇脚,两个护卫起身去附近看能不能打到猎物,其余人在归整,因长途跋涉,不急于一时的赶路。
庐云没从车里出来,秋萝那小丫头早就憋不住了,跑出来喘好大会气。
“我让你别来吧,你当是游山玩水,要去南方得好几月的路程,现在后悔来得及,我让人送你回去就半天功夫。”蓝静靠在树干上嘲讽小丫头,秋萝脸色难看,但也憋了一口气。
“姑娘走得的路,我怎么走不得,我这是一时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不若姑娘有空时教教我骑马,等我在马车里待不住了我就骑马。”
“这不简单,护卫队里选一个,你看中谁姑娘我赏你谁。”
秋萝被说了个大红脸,但好歹跟了蓝静这么久,多少也练出来了,当即反讥,“我看中安公子,姑娘可也赏我?”
蓝静还没反应,安振玄反倒像黄花大闺女被羞了脸,连连摆手,“那可不行那可不行。”
“哎,知道啦,安公子是姑娘的,奴婢可不敢造次。”众人哄笑。安振玄更加招架不住,对蓝静小声埋怨,“你这丫头嘴可真厉害。”
“那是,我教导有方嘛。”
秋萝缓过神,又开始手脚麻利给蓝静递水擦汗,伺候她,“姑娘,庐先生可真厉害,从头到尾不露面,方才我让他下马车走走他也不肯,他可真待得住。”
蓝静给安振玄打眼色,“还不看看你师父去。”
待缓一缓,蓝静便起身找了空地练枪,自练枪起,她便从不懈怠,纵是赶路也不可断每日功课,如今她已在练第八式,一至七式一套连招下来,再一点一点抠第八式,直至熟练于心。
七式连招,游刃有余,连贯漂亮,护卫队都是习武之人,见此都围观上来,拍手称好。
“好!好!这套枪法,天下无敌,漂亮!”
蓝静收势,扬起矜傲的眉毛,“你们若想学,我可以教你们。”
众人诧异,他们也知这是蓝家家传绝学,蓝静竟然这么轻易就要教给他们。“这是家学,小子们纵使猪油蒙心也不敢亵渎老越国公啊。”
“无碍,武学秘籍之所以为秘籍,是其理晦涩难懂,并非每个人都能学会,若一味只念家传,终有一天会断承,我不愿见到阿爷留下的秘籍就此失传,再且,我也不是单教你们,我也教给了雍州驻城军,为此我还精简过招式,减去繁杂的花招,只传杀招快招,能学多少,都是你们的本事。”枪尖一挑,飞起地上一根枯枝到一人怀里。“有谁学过枪的,先来。”
护卫队不再犹豫,当即有几个人踊跃报名,这可是老越国公名扬天下的枪法,学到一招半式都是捡到的。
等安振玄从马车里出来,一脸神秘兮兮凑过来蓝静身边,方学几招的护卫队在一旁互相比划树枝,他对此不务正业的人嗤之以鼻,“看我得了什么好东西。”掏出一小张图和一个掌心大的阵盘。“这是师父给我的结界图,说夜里摆好这个阵,无需人守夜也不怕野兽偷袭。”
蓝静接过来看,忽然发现什么,正想说话,想起一些事,便往马车那边看去,轻声道,“你师父可有什么耳听八方的能力?我们这里说话他可能听见?”
“不能吧,没听过他有这个能力啊。”
“那天我去找他请求寻找水源的时候为何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哦,师父能算,我以前也试过,就问他,他说他能卜算,而且很准,寻方定位,命理的一些他都能算出来,但只要他不算就没事,我偷偷告诉你,其实师父他五感不灵,是我发现的,他本事大,一般人若只是短暂与他相处不会发现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在这里说话他不会听见的。”
蓝静便放心了,“那个阵法图你可随身带着?”安振玄拍拍胸口取出来,“自然。”
她展开,与结界图对比了下,“果然,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像。”安振玄仔细端详半天,“哪里像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笨,这样看。”蓝静用手指描绘走了一遍,安振玄跟着看,竟从层层叠叠朱砂笔画中看出点苗头,她描了一圈,竟跟结界图分毫不差。“这,难道是结界图,升级版的结界图?”
“不止,你不觉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在你的那本阵法书上都有相似的阵图吗?”蓝静点了几处,安振玄依旧看不出来,但他听懂了,“你是说,这个阵法图是由几个阵法图组成的?而且这么多个阵图你竟然都记下来了?”蓝静好像就跟着他看过几遍。
“你记不住吗?”蓝静很是疑惑,好似在说这不是很正常吗?安振玄一时语塞。“等回头你对照你那本阵法书好好比对,看看是哪几个阵图。”
“静儿,你为何这么执着这个阵图?”
蓝静犹豫了下,“你当真不觉得你师父奇怪?你不觉得,他有点过于留意我吗?”
“哈?”
“我身上的这个毒,是谟羯大巫师所下,她曾说过,这毒,是她从云滇之处得来的,世上只有此地独产,也没有解药,可你师父却能轻易断言,能解我毒唯有斩龙仙草,且也是地处云滇。还愿意陪我跋山涉水去那么远的地方找解药,你可说了,他十年都未离开过雍州那个小院子。”
此番话,让安振玄惊醒,他想起当初带蓝静来寻求解毒时,庐云说的第一句话是,“终究是来了。”庐云是认识素未谋面的蓝静,或者说,他早就料到蓝静会来到他面前。
“玄儿,你怎么了?”安振玄回身,才发现自己在马车里,庐云在唤他。
“没什么,师父。”
“好好看书,不可荒废功课。”庐云在坚持这方面与蓝静尤为像,每日都要抓他进来念几个时辰的书,教导术法,蓝静则每日趁着歇脚练功。他心不在焉翻阅着书,心想,庐云是否真像蓝静说的那样对她别有目的,那自己又是否是这目的的一环,不对,早在蓝静来之前,他就认识师父了,而且师父还救过他,总不能这也是算出来的吧,有可能,也不对,那次问师父,他记得师父说过,世间万物皆有定法,通过天地测算,皆可摸出门道,但师父却算不出他来,唯独他是例外。
为何,唯独他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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