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杭州的队伍正式启程,蓝静厌倦坐马车,跨上马便在前头领队,走了大半日,就在准备找个官道旁茶棚歇脚之时,马车爆发出小孩震天响地的哭声,一直跟在蓝静身后的小润猛地勒住缰绳,掉头往马车去。
马车掀开帘子,露出秋萝无奈的神情,小润:“怎么了?”蓝静紧随而来。秋萝:“这得问安公子了。”侧身,露出一手狼藉的安振玄,铃大巫送给洪生的猴子傀儡碎了满手。
蓝静眉头一吊,“好端端的,你拆了它作甚。”
“我就是想看看铃大巫怎么做的,拆出来再安上去。”安振玄也很无奈,他哄了洪生半天,他才肯让他拆,结果一看拆得太碎,洪生就不乐意了,不乐意也就罢了,这熊孩子直接一嗓子哭喊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蓝静瞪洪生,“你也是,你就任由他拆,就该知他手下没个留情,哭有什么用,那不还有一个傀儡么,你看好别让他给你糟蹋了。”洪生连忙宝贝似的抱着人偶死死的。蓝静朝他招手,“过来,带你骑马去。”洪生忙爬到蓝静身前,缰绳一扯,马头调转,腿一夹,扬长而去。
“把傀儡安回去,否则今晚别吃饭了。”
洪生狐假虎威,“对!阿娘,今晚不给他饭吃!”
最后也不知安振玄怎么弄的,傀儡装回去后,左眼动不了了,小猴子无力低垂着左眼,仿佛受了伤一般,安振玄很是懊悔得给洪生道歉,操控着小猴子作揖鞠躬,闭着一只眼挤眉弄眼,小孩哼唧一声把小猴子抢回去,抱在怀里不撒手,安振玄好脾气地指导他操控傀儡玩,经此一卸一装他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五指灵活操控,傀儡便似活过来了,能跑能跳还能抓东西,洪生便看着小猴子用爪子不停地抓起些小玩意百看不厌。
秋萝:“该练字了吧。”
小润:“今日便由他吧。”
秋萝暗笑小润平日对洪生严厉不留情,小崽子吼两嗓子又心疼了,秦侍卫捧了干粮过来,分给几人,分到秋萝手上,小妮子朝对方甜甜一笑,没留意对方因此红着脸逃似地离开了,转头继续看安振玄父子俩顾着玩不吃饭被蓝静训斥,小润见此摇摇头,秦侍卫求妻之路漫漫。
还未抵达苏州,蓝静等人便听说苏州叛军首领白皓封锁苏州,自立为王,白皓原本是苏州所辖一土县的驿长,因广识朋友,其地白为大姓,整个白族在土县颇有威望,土县大部分的耕地都是白姓族人,连年干旱,朝廷苛税,这白皓一身痞气,见不惯来收税的衙役对族人动手,一怒之下把人砍了,带着兄弟族人直接把县衙占领了,原本想着最多当个土霸王,谁知朝廷派兵来围剿,又被白皓等人打了回去,直打上几个县,叛军队伍日益壮大,也不知是朝廷无为还是地方无能,不过数月,竟攻占了苏州,之后便在数位追随者的推崇下,自立为王。
苏州是有名的水乡,黑瓦白墙,烟雨朦胧,小桥流水,树影婆娑,苏州的女子,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吴侬软语,行走间,自有一番风采,而如今,苏州的平静已被打破,叛军占据苏州,白王是个骁勇善战却不善政务沉迷享受之人,任人唯亲,苏州一沦陷,白王就命人到处搜刮财宝美人,送进临时作为白王府的苏州州府,其亲信族人在苏州横行霸道,为非作歹,苏州百姓苦不堪言,少数反对声音出来,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朝廷所派扬州厢军足有两万,领军者是曾瑞,其父曾被先帝封号骁骑将军,后因伤告老,曾瑞从小熟读兵法,据说十来岁时就能与其父沙盘对阵打个有来有回,后来更是在其父任职间小范围打了场胜仗,先帝最喜欢他这种有为青年,将扬州四万厢军都交给他统领,如今先帝已逝,瑾帝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叛军一出,按理调派最近的军队镇压,太后提议,应由有经验的将军带兵,奈何经四公一致决定,应由骁骑将军之子曾瑞领兵,朝臣之间盘根错节,根本不是一介妇孺可以抗衡的,众臣不是不知道任用曾瑞有风险,但他却是最适合之人,蓝静监军是太后亲自下令,于此上,也算是给太后妥协的一点甜头。
蓝正麒却不能理解,他知道蓝静监军的事是何咏芳和太后联手操作的结果。他急冲冲下了朝,就往何咏芳房里去,正巧,她和砚清在房里吃饭,砚清见了他,忙忙起身让位,“老爷。”,蓝正麒摆摆手,抽出腰带挂衣架子上,何咏芳放下碗要替他更衣,“你安身吃饭。”她只好拿起筷箸,还示意砚清也继续吃。
“让静儿当监军是你给太后出的主意吧。”蓝正麒边脱官服边兴师问罪。
没多会儿,小丫头拿了一副新碗筷。何咏芳给他布菜,砚清急急吃过两口就让座了。何咏芳:“老爷为何要恼,静儿监军不过是闲差,不会插手军中事务,那骁骑将军虽与公爹交好,但他儿子曾瑞却属南军,与我们蓝家西北军不同气,老爷你卖他面子,推他上位,人家未必领情。”
蓝正麒让砚清退下,压低声音:“你还打着让静儿起复越家军的主意?你个妇道人家能不能别整天插手朝堂之事。”何咏芳擦擦嘴:“老爷这会儿嫌我多事,以往哪回你从朝堂回来有了难抉择之事不是同我商量,我给你出过多少主意,还没成为大相公之前的老爷怎么不嫌我是妇道人家。”
蓝正麒心知自己说错话,却落不下面子,“静儿能做什么,雍州那件事不过是她一时侥幸,你真打算让她行兵打仗?先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就说她能不能活到那个年头,万一她找不到解药,她留下的烂摊子谁收拾?”
何咏芳冷笑,“我劝老爷你纳妾再生一个你不肯,那便过继,可惜我们蓝家子嗣伶仃,只怕找不出一个全须全尾的来继承老爷偌大的国公府。”
“你不能生?让我到外头找别的女人!”
“我如何生,两个孩子要了我大半条命,如今一个也保不住,我如何再生!公爷干脆把我命拿去!”何咏芳第一次失控,除了生孩子,她没有试过这样大喊大叫,砚清从外头听到动静,忙进屋跪在蓝正麒身前,“公爷看在姑娘多年服侍您的份上,多少留些情面吧,如今这个家只剩下您二人了,本该是和和气气地过下去啊。”此话如针扎在二人身上,人到中年,父母俱亡,儿女不全,夫妻不和,空有泼天富贵又如何。
扬州厢军驻地外,守营的士兵昏昏欲睡,哨兵塔上无人站岗,突然嘎达嘎达地声音响起,士兵甲抬头张望,不见异动,推了推身旁的人,“你听见什么动静没。”士兵乙还迷蒙着双眼,“什么动静,没听见。”甲:“不会是鬼吧。”乙:“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看我喝退它,啐!何妨妖孽,快快现身!”甲:“你有病啊,这么大声,将军刚打了败仗,正在里头找晦气呢,你想把人招来啊。”乙一脸不服气,低头一看,地上是一个猴子木偶,他捡起来,“啥时候地方有个这玩意,做的真丑。”小猴子耷拉着一只眼,乙抓手里甩了甩,突然小猴子像活过来似得,全身挣扎,两爪子撑着乙的手拼命脱身,吓得乙一把甩到地上,“什么丑东西!会动!”
甲弯腰捡起:“你站岗站傻了,一个玩偶怎么会,妈呀!真会动。”他也一把甩地上,小猴子晕乎乎站起来,俩爪子抱住头,可怜兮兮地又倒下了。
二人目瞪口呆得看着,一只手拍向操控傀儡的小孩头上。“别玩了。”小孩一抱头,小猴子就瘫软下来,他连忙上前捡起小猴子抱在怀里。甲乙才发现,不知几时前方站了个小孩,身后一个俊俏女子,再往后是两个身形颀长模样端正的男子和一个娇俏小丫头,十数个形容严峻的护卫,好似凭空出现,顿时二人警惕起来,“你们是何人?军营重地,快走,否则军法处置!”
小润上前,递上一个令牌,“朝廷下派任扬州厢军监军,雍州司谏蓝静。”退至蓝静身后,两人接过令牌上下打量。“女的?”
曾瑞手捧令牌,一言难尽看着蓝静一行人,几个裨将副将列两旁,窃窃私语,蓝静示意小润:“这是太后懿旨。”曾瑞双手捧过,仔细阅过还回去。
“既然是太后下旨,那蓝监军便留下,我命人安排一个营帐给你。只是这几个……”曾瑞指了指她身后的人,有男有女便罢了,甚至还有个小孩,“蓝监军是朝廷特派,这也罢了,怎么还带个婢女,咱男人都没有带家眷行兵打仗的道理。”众将嗤笑,所谓监军最喜指手画脚,这不仅是个女人,还拖家带口。
“秋萝是伺候我起居饮食的,她同我一个营帐,不会占用军粮,他们二人是我的亲信,账外的人是太后赐我的亲卫,负责护卫我的安全,但一旦开战,不仅他们,我也会作为一个士兵上战场,毕竟我是武将后人,守卫国土我义不容辞,至于这小孩,我干儿子,就当个小玩意,平日跟士兵们一起训练,当个预备兵。”
“嗤,预备兵,毛长齐没啊。”众将哄笑,洪生个小刺头难得没有说脏话,恶狠狠瞪着曾瑞等人。蓝静笑言:“将军瞧不起这小孩,那你可敢跟这小孩比比。”
“跟小孩比?传出去不是说我欺负人么。”
“将军是怕了?怕便按我说的算,我是监军,这小小的指派我还是做得了主。”
“怕?怕你娘个熊,跟小孩比,我还胜之不武!”裨将出主意,曾瑞招来一小兵,“挑个军中最瘦弱的兵来。”
没多时,一个军中最瘦弱的兵站在洪生身旁,仍高出洪生一截,纵使骨瘦如柴也不是洪生这种没发育的小孩可比,“便让你们选,比什么?”
“当真任我选?”
“自然。”
“那好,既然要比就要有赌注,我们若输了,便只留下我一人任职,但我们若赢了,他们,包括这小孩全部都要留在军营。”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众裨将皆暗笑,蓝静等人不知,这最瘦弱的士兵看着瘦小,实际上威猛决绝,是立了不少战功的百夫长。曾瑞有意给这个监军下马威,免得对方拖家带口还指手画脚插手军务。
“说罢,比什么。”
蓝静环顾四周,洪生隐隐不安,除了浮水,他别无所长,总不能跟人比浮水吧。
“那就,比憋气。”
“憋气?”众人没想到这个回答,曾瑞更是暗怒,“一个士兵,刀枪剑戟不比?比憋气?”
“我若派我的护卫,刀枪剑戟什么不能比,可我只是派个小孩,总不能真让他跟一个成年人比武吧,纵使曾将军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小孩子就比一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曾将军不会连憋气这种小孩玩意儿的东西都怕了吧。”
下来不台的曾瑞生咽这口气,“笑话,来人,端两盆水来。”
这下蓝静这边的人就不愁了,大家都知道洪生这小子的本事,憋气是浮水的基本技能,别说一个痩弱士兵,就是十个雄壮士兵也比不过。
蓝静等人的态度,曾瑞等自然也看见了,心知有诈,却又不能退怯,曾瑞朝那士兵打了个眼色,那人沉重点头。
水一来,一声令下,二人同时将头埋进盆里,洪生游刃有余,还耍宝得背着手打收势,给蓝静赏了一巴掌,不多会,那士兵明显有些憋不住了,但他察觉到身旁的人没起身,便双手牢牢抱住水盆,又过了一会,那士兵有些抽搐,时间已经超过正常人可憋气的范围,洪生无聊得跺脚摇屁股,显然比身旁的人能憋多了。
“瘦猴儿,憋住了,别输给一小孩。”
蓝静:“可以了吧,他显然憋不住了。”
“他还没起身,就没输。”
瘦猴儿真没起身,他憋得全身通红,手脚抽搐都还在忍,依旧强忍着没起身,渐渐他身子明显软了,蓝静上前一把提起他后领子,水花四起,人脸都发紫了,紧闭着双眼,俨然没了气息,她狠狠给了他一拳头,瘦猴儿肚子那口气打了出来,口鼻呛出水,这才大口呼吸起来。
曾瑞:“你做什么!他还没认输!你这是干扰比赛,这次不算!”
蓝静对洪生道:“起来吧,洪生。”埋在水里的洪生没听见,蓝静踹了他一脚,连带水盆侧翻在地,洪生被踹到在地,一脸无辜,“比完了?”
蓝静:“比完了,我们认输。”洪生不可置信:“不是,什么?我还能憋呢,怎么就认输了。”蓝静:“闭嘴,我说认输就认输。”她一把把手里的人扔到地上。“我们认输,他们会离开,包括护卫队,我只做监军,不会多插手军中事务。”说罢,带人转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曾瑞憋红脸,“慢着!你是什么意思,还,还未分出胜负,你认输是瞧不起谁!”
蓝静冷笑:“有血性不代表逞一时之勇,在这等小事上白费手下士兵性命,你当真配得起你这身甲胄!”又对瘦猴儿:“瘦猴儿兄弟,你有孤注一掷的勇气,我敬佩,这场比试,我们输的心服口服。”
众人出帐,安振玄:“我们和洪生去找落脚的地方,你还是留两个护卫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身为监军,身边留两个人本就应该。”
蓝静摇摇头,“都走,既然赌输了就愿赌服输,我会照看自己。”洪生嘟囔着:“我本来能赢的。”蓝静看也没看拍了他脑门一下。
“等等,蓝监军稍等。”一个副将追了出来。“实在抱歉,我们将军性子耿直,说话冲了点,方才比试幸亏你发现瘦猴儿异样及时将他救起来,不然他的小命就交待了。”又压着一旁的瘦猴儿给蓝静道谢。“就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将军不是有意为难你们,只是军营重地,有女人小孩在不像样,但树挪死人挪活,蓝监军既得皇命,多一个伺候的丫头也不算什么,这小孩也是能人,国难当前,别说小孩,妇孺也能上阵,就按先头蓝监军所说,小孩随兵训练,诸位护卫仍负责守卫您的安全。”
蓝静自然知道曾瑞‘耿直’,不然也不会被她小小激将法刺激到,“是我初来乍到,行事不周全,副将这样安排,可经过将军同意?”
“放心,自然是将军亲自下令,我们已安排好营帐,还请随我来。”
号角悠扬,战鼓声起,军旗挥舞,扬州厢军再次进攻苏州城门,就如蓝静所说,她带着亲卫队随军冲锋,甚至比一般的士兵还勇猛,曾瑞战术平平古板,攻城战要速要猛,最忌拖长战时,在他的指挥下,城门久攻不下,损伤不少,一见有伤亡,他又立马下令撤兵,一来二去,战果全无,也白白浪费伤亡拼杀下撕下的突破口。
别说蓝静,就是亲卫队等人也看出不妥,偏偏蓝静不开口,他们也只敢私下抱怨,这样的局面不是一两次,白氏叛军越战越勇,扬州厢军越锉越颓。
秋萝带着洪生帮军医照顾伤员,蓝静因战场上帮一小兵挡了下,手臂划伤了,安振玄帮她包扎伤口。他小声和蓝静说话,“这曾瑞就是草包,他手底下一堆人精,却偏生没一个敢和他说实话的,那些人精都等着你跟他呛,好开个头。”
“想拿我作筏子,也要看我肯不肯。”
“可总不能任那曾瑞胡闹吧,你胳膊都伤了,再这样下去,大家伙儿都要给他玩死。”安振玄一脸心疼地看着蓝静的胳膊,护卫们也不满,也不是没上过战场,这扬州厢军的素质跟雍州驻城军不能比,白氏叛军看着厉害,实际上就是杂牌军,哪里打得过正经厢军,可偏偏在曾瑞的带领下,扬州厢军节节败退。
“若是姑娘带兵,这苏州早打下来了。”一人提出,众人符合。蓝静:“别瞎说,我是监军,行监察之责,无权插手军务。曾瑞手底下那些人精就等着我出面搅混水,你们说这话,传扬出去,不正好给人抓把柄。”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一直忍。”
“忍。”
吃了败仗,曾瑞又在营帐里大发脾气,手底下的人不敢吭声,被他指着鼻头骂窝囊。蓝静一进营帐,那几个副将就找借口溜了。
“曾将军,你找我?”
曾瑞见到她难得给了好脸色,“蓝监军,坐,今日战场上多亏了你和你那些护卫。”整日亲自给她倒茶。蓝静有些好笑看着他,战场上曾瑞不善兵械却又好面子,冲在前头,打不过就拉身边的人挡刀,蓝静顺手救的那个士兵就是被他推上去挡刀的。
曾瑞最厌恶别人看轻他,偏偏蓝静就喜欢这样看人,他强忍心中不满,“蓝监军,你不知道,身为主帅,就应该身先士卒,冲在前头,振兴士气,可我虽熟读兵法,用兵如神,但拳脚上查点意思,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若受伤,就动及军心,我看你身边的护卫,各个勇猛,都是冲锋陷阵的好士兵。”原来是跟蓝静讨人来了。曾瑞也知有些厚脸皮了,“蓝监军放心,他们杀敌,我都会一一按军功奖励。”
蓝静:“曾将军赏识他们是他们的福气,都跟在我这个小女子身边,实在委屈了他们,我一个人的确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保护,若能跟在将军身边建功立业就更好了,我看,匀一半给你如何?算了,共有十二个人,我留五个便够了,将军可是一军主帅,万不能出了差池。”
曾瑞大笑:“够了够了。”喜形于表这样的人身居高位蓝静还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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