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跳得如同擂鼓,江恬顾不上什么失礼不失礼,转身就往外走,一步比一步迈得更急更紧凑。
他像是被人窥探了私密日记本内容的中学生,整个人恼羞成怒。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
“恬恬,怎么了?”陆宏泽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回去了。”江恬说。
陆宏泽快步跟在他身侧:“有什么情况吗?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哎,出口在南边,我送你……”
“陆宏泽。”江恬猛地刹住脚步,“我不需要任何人送,我自己可以,我不是你的领导,甚至现在连主治医师都不是了,你在我面前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
陆宏泽脚步一缓,声音放得更轻:“我对来视察的领导也没这么小心翼翼。”
这句话听进耳朵里,江恬愈发蹙眉。他没有抬头,他不想跟陆宏泽对视,他担心自己的眼神会流露出偏袒。
——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流露偏袒,只会让对方越陷越深。
【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为什么要把我的情绪一起搅乱成一锅粥呢?】
一堆话堵在江恬的喉咙口,他却一句也问不出口。
该死。
江恬抿了抿唇。
他得果断一点,决绝一点。他用过那么多能让人知难而退的手段,挑一个最见效的用在陆宏泽身上,不会有任何问题。
更何况,他已经把陆宏泽从他的医疗库里剔除。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医生和患者的关系,那一层比纸还薄的、用来当做遮掩的“朋友”关系更是没有必要再存在。
偶遇、礼物、画展。
同性恋。
江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遮挡视线的碎发拨开。
他江恬本就独自一人继续稳定的生活,不关注、不关心、不为他人所困。
他必须在这段情感萌芽前,将其干脆利落地切断。
江恬下定决心,抬头刚要开口。
他率先看到的却是陆宏泽身后的巨大油画像。那是一幅带有浓厚抽象派画风的作品,所有的线条都扭曲地像是蛇,却又在转弯的位置诡异地错位,毫无规律可言,拦腰折断的十字架旁边跪倒着裸.身的男子,他痴迷地望着上方向他伸来的那只手,指甲在肩膀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这幅画的名字刻在画框边——《请享用我》。
“砰咚——”
自甘奉献,以身牺牲,只为求得那一秒触碰。
画像上男人的眼神和面前陆宏泽的视线反复交叉最终重叠在一起,江恬微张的唇复又闭合。
心跳重新归于正常,理智回笼,他平静地看着陆宏泽。
他想,陆宏泽大概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到没有身边人可以倾诉,寂寞到将精神寄托于神明,所以如今才把这份情感转移到他身上。而他,身为一名专业的临床医师,就算对方不再是他的病患,他也该适当予以引导。
刚刚的他,真是太不冷静了。
一点也不像是一位专业的医生。
江恬缓缓舒了口气。
“你下一个疗程做眼动脱敏的事情,我已经跟牧河说过了。”江恬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拐向了另一个方向,“后续他会接手,这方面他比我熟悉,你放心。”
陆宏泽脸上表情略带遗憾:“下周临时安排去弗莱明泽出差了,24号才回来。”说完,陆宏泽略作停顿,不等江恬接话再度开口:“弗莱明泽那边,你有什么想买的么,给你捎一些?”
江恬立刻回答:“艺术太高雅,我弄不懂。”
陆宏泽看出江恬的推辞,没再勉强,指路送江恬离开展览场。出了门只见月朗星稀,四周除了退场散去的三两人影,静悄悄的。
江恬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正好有晚班快线公交。”
陆宏泽没再纠缠,只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江恬说了声“再见”。
待他走下所有台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打火机点火声。
“咔嚓”。
陆宏泽私下里抽烟抽得这么狠,在出席活动的时候倒是没见陆宏泽在镜头面前表露过,这个人掩饰地真好,江恬心想。
一步,两步。
江恬朝着远离画展的方向走去。
香烟的味道逐渐减弱,最后即便有风送来,也淡得快要闻不到了。
陆宏泽竟然真就放他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干脆利落地让他意想不到。
自己最后脾气那么差,莫名其妙地发飙,陆宏泽也没有追究,还是彬彬有礼地送他出门。
他会不会……伤到陆宏泽了?
他是不是话说得有点过分?
江恬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忍不住停了下来。
夜风微凉,他往前走了十来米,回头看去——
那个人没有离开。
漆黑的夜里,灯火通明的展览区外台阶上站着陆宏泽。对方穿着一身黑山羊呢绒大衣,跟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指间点燃的烟透出一点红,成了这浓重墨池里唯一的光亮。
如果江恬没意会错,陆宏泽应该是在看他。
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
目光相遇的那一刹那,江恬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他暗骂了一声心软的自己,回过头去准备继续往前走。
“江恬!”陆宏泽突然喊他。
被陆宏泽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这还是头一遭。
江恬心中叹了口气,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在夜幕中再度转身,往前靠近了几步站定:“什么事?”
陆宏泽却没再喊,而是看着他的方向,颀身如松柏似地站在那儿继续抽烟。
江恬眼见着红点闪烁明灭,就在他耐心快耗尽的时候,陆宏泽抽完了一整根烟,走下台阶,在距他不到三米的位置停下。
清烟味道淡淡地,轻轻柔柔地朝江恬靠拢去。
“什么事?”江恬重复一遍。
“25号是周六,如果没人提前约你,能陪我一天吗?”陆宏泽说。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12月25日,圣诞节。
那不是个江恬喜欢的日子。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治医师了。”江恬加重咬字。
“不,我在以朋友的身份邀请。”陆宏泽说。
“圣诞节。”江恬的语气渐渐淡了下去,“我不过圣诞节。”
“嗯,不是为了过节。”陆宏泽轻轻一笑,“那天是我生日。”
也许是没想好再度拒绝的理由,也许是陆宏泽的声音实在是太温柔,江恬没吭声。
“就当是可怜我没人陪,就这么一天,好么?”陆宏泽缓声说。
不好。江恬心想。
答应了,这就是他滑向深渊的第一步。
可那句软软的“好么”,就挂在他耳边,拂在他耳廓上跟羽毛似地痒。
江恬闭了闭眼,最终说:“如果我那天有时间的话。”
“嗯,谢谢。”陆宏泽微笑着。
……
两天后,江恬看见陆宏泽更新了自己的社交账号。
简单的文字配着图片,内容是陆宏泽在温越的书店举办的园艺沙龙大获成功。
【希望大家以后多关注富氧书屋。】
陆宏泽在为温越做宣传。
果不其然,他的账号底下很多条留言都是说“书店很有意思”、“找时间要去看看”之类的。
江恬顺手点了个赞。
不一会儿,陆宏泽的消息发了过来。
陆宏泽:「我听温越说,你之前去过她的书店。」
江恬:「嗯,温越准备得挺不错,里面书也比较全。」
陆宏泽:「温越面子薄不好意思开口,她想让我替她问问你,愿不愿意在书店搞一次心理学案例分享沙龙。」像是怕江恬不答应一般,陆宏泽的下一条消息很快跟了上来。「小房间的环境就跟我图片里拍的一样,挺不错。」
江恬:「再说吧,我之前和温越约了新书,下次去书店取书的时候我跟她定时间。」
陆宏泽:「好的。」
聊天结束的同时,江恬的邮箱传来“叮——”的一声轻响。
他打开邮箱,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倏然变亮,整个人靠近电脑跟前。
一封标题写着【RE:瑞明克医学院进修申请函】的信件安静地躺在他的收信箱里,信标左上角飘着的“New”如同一面飘扬的旗帜,直接荡到了他心里。
江恬点开阅读。
里面是用英文撰写的回件,翻译过来大致如此:
「尊敬的江恬先生:
您好!
很高兴收到您的申请函,经过瑞明克医学院评审组的两轮资格审查,您的申请函初步通过了我们的要求。我们邀请您在下月中旬(暂定1月18日)来我院现场复试,以确定最终录取结果,不知您是否有时间?」
江恬看了一眼日历,那正好是个周日。
他片刻都没犹豫,立即回复对方,同意了复试邀约。
……
而另一边。
陆宏泽刚放下手机,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能在这时候来找他的人无非是汪琦。
“请进。”他说。
汪琦进了门,怀里抱着修复好的白玉册递向陆宏泽。“老板,找人修好了,摔碎的地方用金线补上,顺便加了些花纹。”
陆宏泽接过白玉册仔细观看,确实修得很好,金线装饰补上了碎玉漏缺,有种别致的美。
他想到江恬那日的“失手摔碎”——他可以断定江恬绝对不是普通的失手,从表情上看,江恬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如此想着,陆宏泽再度翻开白玉册。
白玉册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文字或者图画,册子里展示的图案也只是从左至右组成一个斜坡的栅栏,栅栏四周摆着各种各样的鲜花。
这时候,站在旁边的汪琦补了句:“还好没有摔到楼梯的主体,这样看起来每个台阶都还是完整的。”
陆宏泽微微挑眉:“楼梯?”
汪琦一怔:“这不是楼梯么?”
陆宏泽心头一动,他把白玉册转了九十度——如果横着看是位于斜坡上的栅栏,那么竖着看确实很像楼梯。
他目光又向下移到了白玉册盖印戳的地方,那里扣着一个地名【林州安芜】。
陆宏泽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白玉册的边角,对汪琦说:“稍微查一下江恬母亲的情况,还有……她的死因。”
甜甜他吃软不吃硬啊XD
今天江医生用护理液了吗?用了。
感谢赞助护理液的小天使:江停出轨对象 10瓶;曦夕 6瓶;槐江、小小小屁孩 5瓶;然然、十一路 1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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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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