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画展

“咚咚咚!”

有人在敲诊疗室的门。

“谁?”江恬问。

“是我啊,江老师!”门外传来萧艺的声音,“你中午是不是没去食堂?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江恬开门,萧艺递给他一个餐盒,餐盒后面还附了一张细长的展览票。

江恬把那张票抽出来,问萧艺:“这是什么?”

“哦,这个是食堂门口发的,周五晚上的公益画展,我顺便多拿了两张。”萧艺说。

江恬道了声谢,把饭放回桌子,扫了几眼那张制作精美的展览票。他目光堪堪落在票据右下角——“承办方:天弘集团”。

陆宏泽的公司承办公益画展?

江恬脸上的表情更认真了。他仔细看了看展览票背后的内容。

——这是为已经故去的画家秋陌办的个人画展,票面背后详细介绍了秋陌的生平以及作画风格。

江恬忽然想起陆宏泽说过的话。

「我曾经有一位画家朋友。」

「他留下了一幅遗作,用他自己的动脉血画的。」

对了,陆宏泽曾经跟他提过这位画家朋友。陆宏泽看上去很重感情,确实是会为了朋友豪掷千金办公益画展的人。

江恬沉吟片刻,他翻了翻自己桌上的日历,最后在周五的位置画了个圈。

……

接下来的一周海都阴云密布,直到周五才放晴。

江恬早早地做完手上的事,搭班车到附近地铁站,在太阳完全落入地平线之前抵达了灯火辉煌的展览厅。

残阳余晖泼洒在门口巨幅展画上,像红纱、像火焰、更像鲜血。江恬在门口略站了站,掏出票交给工作人员,然后走了进去。

和秋陌印象派画法相似的是整个展览区的布置,明明是平坦的路面和墙壁,却用错综复杂的色块儿和布景凹出异常的形状。

那些画更是千奇百怪:是曲线,便见不得一点锋利;是直线,便见不得一点弯曲。

江恬看着那些画,几乎能想象到秋陌该是怎样的硬骨头——不妥协,不圆滑,对理想极致认真且一丝不苟。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注定会对自己的内心无比苛刻。

“这幅画怎么了,为什么要对着它叹气?”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江恬甚至不用回头都能听出这是陆宏泽的声音。

江恬伸手,被白手套包裹的指尖在距离油画只有两三寸距离时停下。“我在想,如果我能提前就认识你这位朋友,也许……”

“也许能救下他?”陆宏泽说这话的时候,手也伸了过去。

在天花板直射灯的映照下,两只手在画上的投影仿佛交握在一起——其实陆宏泽只是扶住了画框边缘。

江恬把手放回身侧,说:“不,也许能明白他画这些画时,究竟在想什么。”

“他曾经去找过海研所的林语,哦,你应该听说过,当年海都人才引进年纪最小的脑科学博士。秋陌配合林语博士做了一次实验,那次实验很成功,据说他脑内梦寐以求的画面被林语顺利复现,秋陌当场失态哭出了声。”陆宏泽缓声道,“不久后,他自杀了。”

江恬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人生目标实现,生命走到终点。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了。”

陆宏泽往前引了引,领着江恬参观,边走边说:“你还是第一个从这个角度评价秋陌的人,大多数人都觉得秋陌是在逃避,我这个朋友原本就因为永久性手伤导致画画受影响,整日郁郁寡欢。”

江恬跟在陆宏泽旁边,慢慢踱步:“舍弃某样东西,不一定就是逃避。对么,陆哥?”

陆宏泽听出了江恬话里有话,没应声,扭头看向江恬。

江恬也看着他。

陆宏泽敛眸,问:“为什么取消了我的就诊预约?”

江恬说:“原来你今天等在这里,是为了跟我兴师问罪。”

陆宏泽笑道:“哪敢跟你兴师问罪,这不是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我们江大夫不高兴了么?”

江恬“哦”了一声,将手伸进口袋里:“说到兴师问罪,这倒是正好有件事。”

江恬从口袋里伸出的手指上绕了半圈链条,别的东西陆宏泽可能认不好,十字架的链条他却不可能认不出。

江恬微微仰头,分明是很傲慢的动作,由他做出来没由来地多了七分冷情。

“那天我看见你绕到后院,把十字架挂到了树枝上。但我上次问你,你说的是不小心把十字架弄丢了。”他说。

陆宏泽没吭声。

江恬手指继续绕着链条,一圈又一圈。

“不跟自己的医生说实话,所以被安排到别人名下,有意见么陆先生?”江恬如是说着。

陆宏泽明白江恬只是在转移话题,倒没继续追问,而是自顾自地回答了另一句话。

“My ears had heard of you but now my eyes have seen you.[1]”陆宏泽的声线不同于往日,听上去像是大提琴低声部发出的醇厚余音。

江恬下意识地碰了碰耳廓,问:“什么?”

“这是信徒约伯说的话,从前约伯只从别人的话语和故事里了解神的样子,在经历了一场苦难后,他终于明白他自己心中的神是什么模样。”陆宏泽放慢了语速,“这个时候,外界的评判也好、干扰也好,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了,信仰不会因为那些理由产生动摇,他的神也不会因为别的事物发生改变。”

江恬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接话:“原来如此,你是见到自己的真神了,所以不再需要假想的信仰。”

陆宏泽一笑,指了指前面的岔路。两个人走到画展的僻静处,那里摆着幅一人半高的巨大画像。画中火山喷发,滚滚岩浆染红了天空和大地,万物俱寂的末日景象里,只有一名天使在圣光中抬头仰望。祂以晚霞为头纱,将洁白的身躯裹起来,即便双翼被岩浆灼伤也毫无所动。

“这是秋陌画的?”发问的同时江恬目光下移,他注意到画框边上写着一行小字。

「献给挚友的《神降》」

“嗯,我的本命年礼物。当时秋陌手还没受伤,整个人意气风发正是最佳状态。他问我对礼物有没有要求。我跟他说,我想学约伯。他又问我想让这幅画呈现出什么效果。我说,能表现出我的期盼就好。”

江恬轻声问:“期盼?”

陆宏泽的手在“神降”两个字上点了点。他说:“哪怕末日再度降临,我都想与他相见,就是这样热切的期盼。”

——哪怕付出全部,哪怕肉.体湮灭,只要在世界消亡的前一秒再度拥抱到你,灵魂都能得以安息。

手指撤回,连带着画框上残余的热温一同消退。陆宏泽看向江恬,正好对上江恬投来的目光。

视线相撞片刻,江恬率先错开视线。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收紧,眉头泛起不易觉察的波澜。

陆宏泽看他的眼神,就算是没研究过心理学的人,也能感觉到藏在眼神背后汹涌磅礴的炙热,何况他江恬。

比岩浆滚烫,比溪流温柔。像是春风荡过山谷,在挚爱的花蕊上留下深色吻痕。

——太露骨了。

部分病人会对自己的医生产生依赖心理,也就是“移情效应”,这是可以理解的,但这种情况要建立在病人对医生足够信任、有充足治疗实践的基础上。比如莫小寒除了江恬以外,根本不相信别人给他配药。

可对医生的依赖,与爱慕完全不同。

江恬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陆宏泽跟他认识还不到一个月,见面的次数几个手指就能数得过来,怎么会对他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转眼间窗外月亮已攀升至高点。

陆宏泽陪江恬逛完了一整场展览,在门口站定时,陆宏泽提出要送江恬回家。

江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展览票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在陆宏泽面前晃了两晃。“这张票是从医院食堂门口拿到的,以前医院从来没有主动送过这种公益展票。陆董事长好像也没有给医务人员发福利券的习惯。”

江恬略停了停,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在我数日来的不懈努力下,你对医务人员的辛苦程度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所以想要慰劳慰劳大家。”

陆宏泽倒是大方承认:“主要是慰劳你。”

江恬说:“你可以直接给我票,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

陆宏泽说:“我直接给,你不会来。”

一根针软软地刺进江恬心里,留下了一个不流血的痕迹。

江恬沉默——陆宏泽要是直接邀请他,他还确实真的不会来。

今天过来一方面是想看看这位患病挣扎的画家究竟留下了怎样绝世惊艳的画作,另一方面是他想知道陆宏泽这样拐弯抹角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对方如此直白给了答案,反而让他不好开口。

“陆……”

“恬恬,你今天能来我真的很开心。”陆宏泽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秋陌的事,我很感动。”

江恬愣住——是,没错,他记得。

虽然这只是他们闲聊中偶然带过的话题,他却记得非常清晰。

他不只是记得这件事。

他甚至记得陆宏泽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系安全带时的动作幅度,还有夕阳投影在那人脸上映出的轮廓。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习惯了生活中各处都被陆宏泽的消息包围。

不仅如此,现在想来,和陆宏泽相处的每一个情节他都历历在目,早在见到陆宏泽的第一天,他就鬼使神差地拿手机上网搜了人家的资料,他明明以前从来不这样。

有什么东西,清风抚叶一般不经意间扎了根,硌在那儿,揪着他的眼睛迫使他直面。

江恬心里倏然冒出一个感叹号,在胸膛里砰然炸裂。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突然转身疾步离开。

[1]【我以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新国际版圣经(伯42:5)的英译版本,参照不同版本还有I have heard of thee by the hearing of the ear: but now mine eye seeth thee以及By the hearing of the ear I heard Thee, And now mine eye hath seen Thee等说法。其他版本涉及古英语和希伯来语,所以作者在文中选用了大家最容易看懂的现代版。

随着感情的进步升温,洗手液鸟枪换炮升级为护理液了——

今天江医生用护理液了吗?用了。

感谢赞助护理液的小天使:樱花七日 63瓶;江停出轨对象 7瓶;星愿池、十一路 3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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