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玉苦着脸走到他们跟前来,手上牵着的绳子肉眼可见地紧绷着,也牵动着他的手臂,三条幼小的生物爆发出的力量让他这个老人家都有些禁受不住。
祈安帝了然:“又不肯安生进食了?”
王玉道:“这都是陛下亲自喂养长大的小祖宗,别人拿来的食物,它们哪里肯吃啊,不反咬宫人一口就不错了。这每次到了饭点就要奔出来找您,也只有在您这儿它们才肯开口进食了。”
祈安帝笑了,点点戚颖,道:“正巧它们来了,玩一玩,打发打发时间也是行的。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总还是喜欢这些小东西的吧?”
戚颖摇头。
这些小东西虽然只是奶牙,身板也小小一只好像没什么威胁,但气势一点也不弱,王玉都不太控制的住,何况戚颖这个生人。
这一下仔细一看,戚颖才发现这三条并非幼犬,而是幼狼。
祈安帝道:“前几年秋闱的时候抓到只小白狼,这三条是它今年下的崽,可惜了,光知道凶,没一条是白毛的,不如它们的母亲好看。”
有纨绔子弟牵黄擎苍,祈安帝直接就养着狼,这三条幼狼对别人凶恶的很,到了祈安帝脚边,均是安安分分地趴伏着,似乎也知道在此地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的人是谁。
祈安帝一抬手,王玉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端上来一盘生肉,这就是三条幼狼的食物了。祈安帝拿着铁签把一大块肉丢在脚下,三条幼狼顷刻扑上去撕咬起来,谁也不肯让谁。
王玉等人苦恼的事情,在祈安帝这里就不存在,相反,幼狼更加迸发出凶性,似乎也有意向主人展现自己的勇猛。戚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不是她没见过猛兽扑食,但那都是在野外,兽类天性如此,而这三条幼狼被人精心养育,却仍旧保留下了这样的天性,撕咬起来不会顾及旁边的人,哪怕是它们惧怕的祈安帝,他不避不让,衣摆的一角也就难免沾上了血色。
戚颖默默的看着祈安帝给幼狼喂食,一时间拿不准这一幕有什么深意,不过很快祈安帝就转过头来看着她,道:“其实你很不必在朕的面前拘谨,再放松些,朕容许你在这里不讲究那套君臣关系,只当作是小辈来见一位长辈。”
戚颖默了一瞬,起身拱手道:“不敢。”
祈安帝道:“朕许你敢,你还不敢?”
戚颖又停了停,继而顺滑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的那一句也就是客套,这一回她的反应就让祈安帝有些满意了:“你这才对,若是学了孔宿的死板,在朕这里就要吃板子了。”
看得出来祈安帝现在很在意所谓“身份”,以及互相之间的“距离”,但戚颖依然不敢因为这一点优待而放肆,因此还是直愣愣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三条幼狼对食物的争夺战正胶着,它们的牙齿都还没有长成到可以撕碎这块大肉的程度,只能慢慢地将肉糜啃咬下来,但现在哪里有那个功夫,只要略松一下口,大概就要失去一整块肉了,因此它们都死死咬在上头不肯松口。
难道不能先分好了再丢给它们吗?总不能每次吃饭都要闹上这一出,如果赶上祈安帝政事繁忙又要怎么办?
戚颖正想着,孰料祈安帝忽然说:“朕最近有个烦恼,与旁人说吧,他们这些滑头都只会把问题甩回到朕的身上,今日既然你在这里,那朕就来问问你。”
戚颖道:“陛下,我不擅解忧。”
祈安帝笑呵呵的:“那就当是听朕倒倒苦水。”
“……您请讲。”
“还不就是这些小东西,早已经没有刚出生时那般可怜可爱,一个个的胆子都变大了,变得十分叛逆,你看啊,不愿意吃别人处理好的食物也就罢了,朕在这里,它们还是争来抢去。朕就在想,或许该给它们一个教训了,但这轻重,朕一下子拿不准。戚颖,你说朕应该下狠手吗?”
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强大的主人。
弱小,但为了生存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习惯争抢的三条幼狼。
年富力强的天下之主祈安帝。
已经成年了的为了储位而明争暗斗的三个皇子。
再不懂,就对不起祈安帝如此直白地将真相撕扯铺开在戚颖的眼前。
戚颖呆呆的看着祈安帝,这瞬间,她像是被什么巨大的荒谬击中了一般,一切思绪都被裹挟而去。她在看祈安帝,但眼中看见的不是一位帝王,甚至不是一个人形,她看到的是黏腻吞人的权欲泥沼。
可是这荒谬只是她心中的荒谬,空白重新被现实填满,戚颖忽然发现,“祈安帝什么都知道”这一事实,其实并不需要太过惊讶。
早前不是已经有所猜测了吗?而且一代英主要是看不穿儿子们的斗法,他又怎能担得起“英主”这样的名号。
只不过是“权力”,只不过是“权衡”,只不过所有人都在这些人的棋盘上早早被定好了各自的位置,被吃掉了也是早就写在他人笔下的故事。
“臣觉得应该。”孔宿大步走过来,声音虽然沙哑,但那话语却如钟音敲响,震彻耳畔。“做的不对,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不然怎么能把这次教训牢牢记在心里,使它们再不敢犯?”
他站到祈安帝的对面、戚颖的身侧,他不想绕弯的时候,说话就跟木头一般直愣而难听,但这根木头也狠狠地扎进了地里,定住了险些情绪失控的戚颖。
缓过神来,戚颖甚至还能冷静地想,如果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不是孔宿,她今日是生是死,是依着自己的意愿行事,还是被人裹挟着往别人的目的行走?
有太多的可能,但大概很少能有她现在这样自在,这样的想法使她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祈安帝既然说了今日只当互相是小辈长辈相处,就不会戳破小姑娘险些崩溃的事实,他还是关切地问:“怎么了?”
说了这一句关心,祈安帝也没忘数落孔宿:“你说的倒是容易,只是动动嘴皮子,是指挥不动朕帮你做事的。”
明白了某些真相之后,再听这些话语,又能品出更多的深意。戚颖宁愿不要这样的“顿悟”,只可惜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而离开的契机还没有出现。
“陛下,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抛开之前所有的看法,只把祈安帝当作“人”来看待,戚颖奇异地接受了他也有私欲这一事实,并且迅速地把内心的怒火扑灭。
祈安帝撤回了看着孔宿的目光,转而看着戚颖:“你说。”
他今日对小姑娘有莫大的耐心,哪怕接下来会听见不少大逆不道的话,他都可以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来包容她。
孰料戚颖犀利是犀利了,却还是拿幼狼们说事:“这些小东西们是您亲手养大的,因此您舍不得惩罚它们?”
看来她倒也不是完全的直愣子,祈安帝心中有些赞许。他配合道:“可以这样说。”
“无论他们犯了什么错,您都会原谅吗?”
祈安帝甚至认真想了想,道:“并非如此。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嘴上说说就能做成,也不是所有的小错都要受罚。朕还没有亲眼见过它们闯下什么大祸,朕还是很疼爱这些小东西的。”
“那么,我会帮您找到您想要的东西。”戚颖直白地看着他,在这一刻倾尽身上的锋利,“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哈哈哈……”祈安帝大笑起来,“好!朕等你的消息。你现在就和它们玩耍去吧,别怕,这些小东西们不是没有破绽,只看你能否发现了。朕和孔指挥使再去说说中都的事,王玉,照顾好我们未来的县主。”
等回程的时候,什么气势都消散了,戚颖蔫蔫地看着手中的机关盒,走路全靠习惯和记忆,以及孔宿在旁盯着,才没有让她走着走着就撞到什么人或者跌一跤。
离开皇宫之前,祈安帝喊住戚颖,把她交出去的那个机关盒又还给了她,道:“你父亲送的东西,朕收到了,这里面还有一封给你的信,朕今日也完好无损地送还到你的手上。”
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话,戚颖失魂落魄到现在,直到回到了麒麟卫驻地都没有缓过来。
出门前还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但或许是她身上的情绪过于沉重,以至于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上前搭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地追着戚颖的身影,直到她走远了,大家才从这种沉重的气氛中缓过来。
孔宿一路护着戚颖回到她在麒麟卫的居所,回去后就被百里鸿闻扑上了肩膀,冯敏才从另一边勾住孔宿的肩,两个人一起合力把人拖到了一旁的树下。
潦草摆在这里的木头桩子上潦草地放着一个茶壶。
百里鸿闻恶狠狠地道:“从实招来,怎么惹了小姑娘了?”
冯敏才略温和一点:“老大,先喝杯水润润喉,然后把事情都和我们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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