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第二二三章 两路

二二三、两路

两人快速跟上胡立深的脚步,来到林中暂时驻扎的营地。

李世温急得来回踱步,此时听见响动,连忙迎了上来,“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回来了!”

薛敬喘了口气,“怎么样?四哥五哥呢?”

“跟我来!”李世温招呼着几人,由胡立深在前面开路,“在林子深处发现的,四爷五爷正在那边,这边走。”

这条林中的羊肠小径幽深细长,几人足足往深林走了半柱香,才看见火光。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空地上不多不少,足足摆放了五具尸体。

蓝舟正蹲在一旁,为最后一具尸体盖上藤条。

葛笑忧心忡忡地在一边站着,此刻看见二爷,连忙走过来,低声对两人说,“还是蓝鸢镖局的‘蛇信’,其中两个我还见过,就是当时帮你们找解药解法时,在云州东街的驿站里绑过的四人中的两个。”

“怎么发现的?”二爷走过去,扫了一眼密林四周,低声问。

蓝舟神色凝重,他此时刚将最后一把藤条铺在那死者身上,才慢慢起身,忍了片刻,才说,“老六说林中出了事,就让李兄弟带人行船,我们就来到了这处密林。你五哥嚷着要抓鹿,就带了几个人到林子里探路,结果发现了这些人的尸体。”

二爷蹲下身,略略地翻开一处藤条看了一眼,当他看到那些人的伤处时,眉间微微一蹙——

“被快刀砍死的——一刀毙命。”蓝舟道。

薛敬看了一眼二爷,犹豫地说,“杨辉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这里并不是去伦州最快的路。”

李世温闷声说,“的确不是最近最快的路。这片山坳有许多岔路,西南的水路往云州城,东南的山路去伦州。但是这处浅滩正好在卡在一个不前不后的地方,要是去伦州的话,他们应该提前就转而走官道了,走现在这条路,要过一处沼泽滩,穿过沉叶林,再翻个山去栗阳,最后才能进伦州碑界,如果他们走官道,能节省至少十天的路程,除非……”

“除非什么?”蓝舟问。

“除非杨辉故意走了这样一条难走的路。”二爷忽然接口道,“我尚不清楚他的目的,但是能看出来,他在绕路,可能是找什么东西……又或者……”

薛敬看向他,“或者什么?”

二爷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葛笑,“老五,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葛笑梗着脖子不动,二爷走了几步见他没跟上来,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葛大爷后脖颈一冷,闷声跟了过去。

薛敬点了点头,往两人行走的岔道狐疑地看了一眼。

葛笑跟着二爷往密林另一个岔道走去,直到听不见那边空地的人声,二爷忽然顿步,忽然间冷喝道,“去抓鹿!?我看你是去送死!”

葛笑笑了一下,“二爷,我没明白你什么意思。”

“没明白我什么意思?”二爷冷哼一声,“我看你是脖子太硬,没见识过金云软剑!”

葛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爷,我还是没懂。”

二爷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葛笑的眼睛,低声说,“谢冲,是冲你来的吧。”

葛笑眼神未动,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顷刻间贴上一层油水不进的“皮”,他扯着嘴角坏坏地笑了一下,“谢冲是谁?”

二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意提醒道,“别跟我装了。老五,我知道你是金云使,这层‘皮’你是撕不烂的。”

葛笑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了片刻,才用拇指抹了一下唇角,紧接着油米不进地笑了一下,“你跟老六可真有意思,你们两人惯用攻心战,将我和老四堵在两个屋子里分别瓦解。”

二爷淡淡道,“云城驿站的那场大火,是你放的吧。”

葛笑笑容一滞,眼神忽然蒙上一层寒意。

二爷走近半步,缓缓道,“你说你在云城驿站的大火中,曾遇见了蓝鸢镖局、萧人海和金云使三路人马,你失手落入了萧人海的手里,被萧人海抓回云州以后,才有了我和老六对峙萧人海摆下的刀马战。但事实真是这样吗?”二爷盯着葛笑,“我想,当时在云城驿站时,你就遇见了谢冲。你们还交过手,不然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后腰的软剑伤是怎么回事。”

葛笑将眼神移到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后腰半愈合的伤口,没说话。

“你不敌金云使的围攻,又深知,不论是掉进蓝清河的‘蛇网’还是落在谢冲手中,结果都是死。所以你才将计就计,故意露了破绽给萧人海的兵,急中生智,亲手放了一把大火,故意让自己落进了萧人海的手里,将自己送进了云州城。因为你知道,当时那种情形,只有萧人海这条路可能存在生机。”二爷缓和了话音,又说,“老五,你我兄弟十年,我从没有对你起疑,即便你真来自皇城,那又能怎么样呢?”

葛笑终于叹了口气,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是,我曾是金云使。但是从十年前不悔林那天起,我就已经决定不回承恩阁了,金云软剑早就被我扔在不悔林的那个山涧里了。前夜你故意引我到那个山涧,问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二爷,我知道,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葛笑仰起头,朝天自嘲地笑了一下,“二爷,我虽然贴了金云使那张‘皮’,但是这十年来,我没有背叛过你,没有对不起鸿鹄,没有对不起兄弟们,即便那张‘皮’撕不烂,我就不能不再贴上吗?”

二爷低声道,“老五,没有人能将过往彻底和自己撇清关系。你、我、老四、老六……我们所有人,都没办法将自己的骨头剃干净,因为这些印记刻在我们的血肉里,与生俱来。虽然我们做不到将那层‘皮’撕掉,但我说过,从你拜香那天我就说过——生前种种,既往不咎。”

葛笑的心思终于沉了下来,他没再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而是渐渐抚平心中那层阴云,换上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二爷,谢谢你。”

二爷话锋一转,又问,“我能这么讲,那旁人呢?旁人怎么认为?”

“你说的‘旁人’是谢冲么?”葛笑咬紧牙关,哑声道,“二爷,我跟金云使之间的事儿,一时片刻说不清楚。谢冲……呵,我这么说吧,我要是再遇见他,就算拼上我的命,也要跟他算老账!”

二爷冷冷地望着他,抬起右手,让他看自己手腕间的伤口,“你跟他算老账?你怎么算?我方才接下他那一刀,已经用了全力,你倒是会给自己送死找借口!”

葛笑蓦地收回眼神,阴沉地说,“那你要我怎么办?那姓谢的忘恩负义,就他妈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当年他到靖天,被人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那承恩阁的后门都他妈是老子给他开的!他可倒好,翻脸不认人,要不是因为他,老子能他妈落到那种下场?!”

“那你就去送死!”

阴云满布的林中忽然下起雨,浇了他们一身。

葛笑气得背脊颤抖,整个人像是刚从火油里捞出来一样,他强压愤怒,觉得这深夜的雨对心中那团被点燃的怒火无济于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只要稍微想到靖天那个地方、那些人,他就恨不能撕烂那些过往。可是一旦想到身边的这些人,他就又不敢了……

这样来来去去、反复不断的心思牵引着两条线,十年了,这两条线相互纠缠,却依旧水火不容。

葛笑终于强压愤怒,语重心长地说,“二爷,我瞒了这么多年,一字不提,连老四都不知道,就是不想再和过去有瓜葛,否则……”他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闷声恳求,“您能帮我保密吗?保得一天是一天。”

二爷紧锁的眉间再添一片愁云,“好。我一个字不说,但是你得想办法保命。”

葛笑舒了一口气,闷声道,“谢二爷。”

“你带老四走吧,我已经答应他了,放他去救蓝清河,你跟他一起去。”

葛笑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

二爷上前一步,用一种不容反驳的口气说,“记着,别硬拼,你知道金云使的手段,况且,他们这回来北疆,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你。你性子急,但是再急这回也给我缩回壳里,当好你的乌龟!你要是落回谢冲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你知道他们对付叛徒的手段。”

葛笑上前一步,低声说,“老六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他早晚会知道,你不必纠结于此。”

“在船上的时候,他问过我一句话,他说——‘哥,你有事瞒着我吗?’”葛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蹙眉道,“说实话,这句话一直扎在我心底,每次一想起来就觉得刺耳,他要是真知道了……”

二爷没有接他这话,而是缓和了一下,说,“趁夜深,赶紧带蓝舟走吧,我出云州的马车上有干粮和草药,记得,沿途留下信号,一定要背着蓝舟。”

葛笑莫名地看着他,“背着……”

二爷压低了声音,再一次提醒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一定要背着蓝舟。再有,你们这一路追过去,不要让他赶车,往深山里面绕着路走,方便放信儿,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葛笑没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啥意思?”

二爷冷道,“照做便是。”

葛笑不再纠缠,当即点了一下头,“行!你放心,绕路反跟踪这本事,我最行!”

言毕,他便转身,顺着这条小路离开了。

二爷站在原地,盯着这四分五裂的岔路,一时间有些心绪不宁。

雨越下越大,头顶忽然撑开一柄油伞,那人在袖中握住自己的手,暖热的体温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让他在这阴雨绵绵的冷夜中,觊觎一丝温暖。

“马车已经留给他们了,四哥的伤还没好,车上有药和干粮,你跟我骑马走。”

二爷轻叹一声,“你听见了。”

“不算偷听吧。”薛敬淡淡道,“其实我早就在怀疑,只不过印证了之前的猜想。金云使忽然出现在云城驿站,这本身就是一个破绽。谢冲一定是在云城驿站时跟五哥交过手,以为可以快速将他擒拿复命,却没想到,出现在云城驿站的势力那么多。谢冲来北方这事儿明明是趟‘暗车’,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打草惊蛇最好,谁曾想,北方的水竟然这么深。这么多方势力在一个驿站里碰头,就算是谢冲本人也始料未及。所以那次大火才被五哥钻了空子,白白耽误了他抓捕叛徒归案的时间。后来,谢冲便不敢硬碰硬地直面战火,因此他调整了战术,转而对你我暗中盯梢,就像你说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人在林中留下了马脚,想必他还会多隐藏一段时间。谢冲为了消除你对他的怀疑,唤醒你对他的兄弟之情,他方才对你出手的第一刀,竟然舍弃了金云软剑,可见他城府极深。”

二爷抬起右手,看着手腕处的伤,心里一沉,“你说得对。谢冲与我对阵的第一刀,使的竟然是燕云十八骑的紫金蛇尾刀……”

薛敬见他这样,便潇洒地笑了一下,扯着他的手往岔道深处走,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天塌不下来,我跟你说啊,这人呐,本来就是有很多层‘皮’的——你是鸿鹄的二当家,也是烈家的二将军;四哥是蓝鸢镖局的少主,五哥是金云使……我们这些人,不都有另一层‘皮’么。我们能聚在一起,一聚就是十年,生杀帐里歃血为盟,进的每一炷高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既然这些人愿意隐藏锋芒,甘心为彼此付出性命,那我又有什么可怀疑的。眼睛会骗人,但是心不会。”

一柄伞,遮着他们走出密林,空地上等着的一群人,纷纷看向他们。

胡立深上前一步,“王爷,他们已经走了,刚走。”

薛敬“嗯”了一声,对胡立深道,“你带着兄弟们将这几人葬了吧,当初能拿到解药的解法,也多亏了这其中两人的帮忙。”

胡立深应了一声,又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破城之战需要尽早准备。这里离云州城很近,又相对隐蔽,立深,你留下一百人扎营此地,取雪鹰的信,方便随时接应云州城内的消息,你亲自带剩下的人回军营复命,将这里发生的事单独告诉陈大将军,记着,是单独。”

胡立深立刻点头,“明白了,单独!”

薛敬回身,“李大哥,我给你一样东西。”

李世温一愣,“什么?”

薛敬从怀中掏出一个蜡封的信封递给他,“这是一封募兵推介的文书,上面写着你的名字,落款是我的印。”

“王爷,这……”李世温的手猛地一抖。

“十年前错过的,今日可以补回来。”薛敬爽朗地笑了一下,低声说,“这回可要收好了,别再错过了入军的时辰。”

李世温诚惶诚恐,几乎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胡立深上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李大哥,这是好事啊,你咋愣了呢,还不快谢谢王爷!”

李世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就要跪下,却被薛敬抬手一挡,“礼免了,全是泥,李大哥,还要你帮我办件事。”

混着雨,李世温胡乱地擦了一把眼角,连忙说,“您说!”

“你与立深回军营登记入册之后,便拿着我的这信中的另一封东西,回一趟幽州,先将胡大夫送回幽州城丛中坊,再让林竟去九则峰,将当初集结在山中的几千叛军带回幽州,做好破城的准备。”

“幽州……”李世温不解道,“幽州离云州太远了吧?”

“谁说只是云州。”薛敬眼神一凛,沉吟道,“这一战,我要将伦州一并收回来!”

不知不觉到一百万字了~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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