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第二三零章 星火

二三○、星火

两人在震耳欲聋的炸声中向着坡下滚去。

黑烟弥漫在竹林里,二爷扶着薛敬的后脑,在滚落的过程中一直护着他,直至滚至坡下,他才快速翻身将薛敬放回地上,“没事吧?!说句话!”

薛敬猛然翻身一边,重重地咳嗽了几下——

“你疯了么!!”二爷压在他身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眼前,怒喝道,“那人的刀双面开刃,你的刀再脆一点,这会儿已经被他削成两半了!!”

薛敬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连忙扔了刀,赶忙说,“我没事,你别急,我就是被烟呛着了。”

二爷攥紧他的衣领没松手,“你下回再要送死,我就——”

他说到此处忽然一滞,薛敬任他抓着自己的衣领,凑到他眼前,猛然笑了一下,“你就怎么?”

二爷怒意未减,低喘了几声,想从他身上翻下来,却被他扶住腰不得动弹,二爷蹙眉令道,“放开。”

薛敬不敢再攥着,快速松开了手,二爷翻身而起,将红缨枪捡起来,转身就走,薛敬见他是真动怒了,在原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停了片刻,紧步追了上去。

“你真生气了。”薛敬快速跑了两步,挡在他身前。

浓烟渐消,竹林中再也不闻那种清脆刺耳的响动,二爷停住脚步,抬眼看着他,“那人使的是双刃细刀,和十年前出现在不悔林中屠杀蓝鸢镖局的杀手使用的刀是一样的。”

薛敬眉头紧蹙,没有接上话。

“方才只差一寸,他就能劈开你的刀锋,将你的喉咙划开。”二爷将眼神移开,愤怒道,“那人未敢动你,手下留情了。”

薛敬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连忙认错,“是我的错,你别——”

“殿下,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情形里。”二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些人……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要你的命,我一个人护不了你,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你要——”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身体轻微颤了一下,手心溢出薄汗。

“没事的,这天下还有旁人去打,若是我——”

“——你要我怎么办?”二爷倏地打断他,直言不讳地问道。

薛敬一愣之下,心跳几乎停滞。

二爷侧身绕开它,继续查看战后的痕迹,薛敬在原地站了许久都不曾动身,直到二爷将这周围的一切查看完毕,捡了几根射出的棉针回来,薛敬才缓缓开口,“是我错了,你罚我。”

这种话他以往说过许多次,只这一次,他嗓音中默默透出一丝凄凉,甚至有些难过。二爷心思一动,火气慢慢降了下来,但又觉得应该再冷他一会儿,不能如此心软,却见那人低下头,一副虔心认错的模样,又觉得于心不忍。

“算了,以后不要这样。”二爷语气稍缓,“我教过你多少次,看见打不过的敌人,见好就收,转身就跑,没什么丢人的。”

薛敬闷着嗓子应了一声,乖顺地说,“方才我下意识地撞上去了,没多想。”

二爷见他态度诚恳,脸色慢慢缓和,“那我们——”

薛敬一把将他拽进身前,猝不及防地凑在他的呼吸间碰了一下,二爷全身一怔,僵在原地没敢动弹。

“你清楚我的感受,方才说过的话,就一定也要记在心里。”薛敬低声说,“那人使的刀,我见过——翟叔。”

“你说翟叔就用的这种——”

“双面开刃的细刀。”薛敬看着二爷手中那几根棉针,轻声说,“他们效命于同一个主子,应该就是隐藏在背后的势力惯用的打手,专门清除叛徒余孽,盯紧南北两方的动静,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二爷将那些棉针收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身潇洒地进去,一身泥污地出来,此刻的状态实在有些狼狈,好在出了盲庄不久就是桑乾河,他们便凑着河边的水清洗干净,又找了一处背山的空地生了火取暖。这样一去一回,再加上竹林中与那刀客的混战,此时两人都有些疲惫,连在二爷面前向来话多的靳王殿下,此时都鲜少言语。

二爷去林子里逮了只兔子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他靠在岩石上盯着篝火发呆。

“想什么呢?”二爷将野兔处理了,上了火架。

薛敬道,“我在想翟叔临死前说的一句话,他说——‘刀一旦开刃,便不再是自己了……’我一直都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意思,当时在幽州办胡立深他哥哥的案子时,在那座枯院的井里一共死过四个人,他们都是被这种细刀杀死的,方才咱们遇见的竹林杀手使用的也是这种双面开刃的细刀,我在想……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组织,能够培训出这么多功夫高墙的刀客,并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安在我们身边。”

二爷一边翻着兔肉,一边沉吟道,“南朝和北鹘,向来就藏匿着许多隐匿的杀手组织,他们有些是被人豢养出用来保命生财的,有些则隶属于官门。还有,你四哥前些天与我说,不悔林劫镖的屠杀中,他曾经在重伤之际听见过一种铃铛声,他说很像是起鸢令挂在一根铁丝上碰撞发出的声响,但是方才咱们近战那名杀手时,我却发现,他的刀上装着这种铜钱似的铜片,因为刀锋很细,刀柄挥砍时,与铜片相撞就会发出这种铃铛音,应该和老四说的那种声响相似。”

“季卿,有一个疑惑——”薛敬看着他,细微地顿了一下,“方才那杀手明明可以在暗中观察我们的动作,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自己,引我们发现他?”

二爷想了片刻,言简意赅地说,“警告。”

“警告?”

二爷犀利道,“那人明显是不想让我们继续查。他刀刀下杀手,却每每都在最后一瞬的杀招收敛刀锋,并不急取你我性命。他的刀太快了,你我两人配合,在完全熟悉他的路数之后全力以赴,八成才将将能与他战至平手,若是再多来一人,咱们就不一定有胜算了。”

薛敬长出一口气,“他们不想让我们继续追查此事。”

“——他们是在试探你的意思。”

薛敬一愣。

“他们想探探你的意图,断定一下你的立场。”二爷沉思片刻,又道,“如今已经能够确定,这波人马来自靖天,只不过……不能确定是哪一脉的势力。殿下,你别忘了我说的,你现在是某些人心里的‘香饽饽’,有人有意试探,但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目的和身份。好了,你睡一会儿吧,一会儿肉烤好了,我叫你。”

等到野兔肉冒着油,滋出香味的时候,薛敬才慢悠悠地醒转。他睁眼的一瞬间,显得有些仓促,似乎还没分清自己在哪儿。

“睡一觉,好些了么?很快就能吃了。”二爷冲他笑了笑。

薛敬打了个哈欠,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拿起来,挪过去披在二爷身上,盯着架在火上冒油的兔肉出神,“我上一次这样吃肉,还是在狼平溪谷,三哥烤的狼腿肉。”

一提到陆荣,二爷微微蹙了蹙眉。

薛敬看了他一眼,立刻会意,“别担心,他是想见翁苏桐,才故意留了破绽,被萧人海抓进去的。”

二爷微微叹息,“老三是个闷葫芦,自己的事一直藏在心里,有什么难处也从来不说。其实这些年在寨子里,他一直默默无闻地做事,将寨子里的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些活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什么采办的事物、为兄弟们跑前跑后地登名入册、到各家查问用度等等……这些琐事杂乱繁多,旁人不愿做,他都管下来,事无巨细,一丝不苟。久而久之,也就他一人还记得,自己曾经还是帅府的下人,其实连我,都已经将这层关系淡忘了。”

“那什么,你翻个面,都焦了。”

二爷晃了个神的功夫,兔肉面朝火堆的一面就黑了一层,他刚打算起手,薛敬连忙从他手里将那肉抢过来,“别丢,你头一回给我烤肉,焦了我也吃!”

二爷瞧着他的样子,不由地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次烤给你吃。”

薛敬一愣,“还有哪次?”

二爷笑而不语,将另一只穿好的兔子架上火堆,薛敬却开始不依不饶地盯着他,“说啊,还有哪次?”

二爷抬起头,望着这条桑乾河,轻声说,“就在这条河边的某个地方,十年前,你、我、还有你三哥,那时候,我们刚从云州城将你救出,一路逃出来。我身受重伤,没有地方去,只能在这附近休息,为之后的路做个打算。老三去林子里打了三只兔子,你当时就躺在我怀里,奄奄一息……”

他说到此处,只是极其平淡地笑了笑,“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条河长得令人胆战心惊。”二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那兔肉被架上了篝火,就像现在这样,香气冒出来,钻进人的鼻子里,我就饿了……人一旦饿了,遇见了好吃的东西,就会想着怎么活下去。我便用刀将兔肉一片一片地削下来,喂进你嘴里,逼着你吞下去。”他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侧目望着他,“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哪里有带娃娃的经历,就是看着你快死了,就想着喂你吃东西,却不想,重伤发热的孩子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结果到了后半夜,你烧得更严重了,我没有药,没有办法,只能守着你……好在,你命硬,到了天明,你的热度就退了,老三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辆破驴车,我们就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了云州管辖的地界,走过狼平溪谷,走到了烛山,结果……烛山也没了。”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因为那曾是一条令人一想起来就窒息难忍的长路。

薛敬低下头,啃着手里的兔肉,一下子觉得这肉味夹杂着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窜进了口中,艰涩苦闷,就好像他们走过的岁月一样。

十年前的这些人,他们形同陌路,却因为一场祸事相互勾连,将彼此的命运从此牢牢绑定在一起。

薛敬终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将他从火海中救了出来,从此之后,他就像是一团星火一样,无端地将自己命中那无尽的黑暗照亮了,却不知,那团星火其实就是他自己。他伸出手,将那人搂进怀里,像是当年那样,生怕一个晃神,这人就消失了一样。

二爷抬起身,近在咫尺地盯着那双英俊熟悉的眉眼,借着火光,他忽然看见薛敬瞳孔中闪烁的人影,竟然是那样纯粹美好。他忍不住凑上去,贴着那人的眼皮,轻轻地含着吻了片刻。随后那人快速搂着自己,交唤了一个深长的吻。

“遇见我,是你的祸事。”

二爷挣扎着吸进一口气,呢喃道,“也是我的幸事。”

即便十年伤痛如影随形,好像也没有后悔过。

若不然,帅府光鲜亮丽,他依旧是府中那个不谙世事的二少爷,走的会是一条全然不一样的道路。那又是怎样一番景致呢?二爷靠在他怀里,无端地想,若真是那样,恐怕自己会少了如今这份安定吧,这种情志一旦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他便不敢去想,若是没遇见过眼前这人,他此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变了许多。”薛敬笑着看他。

“我没变。”二爷撕下一段兔肉放进口中,一边嚼一边说,“我小时候淘气得很,父亲最头疼的就是我,抽我的鞭子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我大哥呢,就总是护着我,回回帮我圆场,最后求着我收敛,他说他在老元帅那,嘴皮子都快磨出火泡了。”

“你小时候这么调皮?”薛敬唏嘘一声,故意笑道,“那我小时候也皮,你怎么没打过我?”

“你还赶不上我一成。”

薛敬惊讶道,“真的假的?你举个例子。”

二爷仔细想了想,似乎在清算哪个“例子”更能证明自己的话。

“不是吧,这还需要想这么久?你小时候难不成天天惹祸。”

二爷转过头,正色道,“拿了元帅的翡翠印子,去西城置办了一处宅院算么?”

薛敬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几岁?”

“十岁左右吧。”二爷稀松平常地说,“那时候不懂,应该去东市置办的。”

“……”也不知道怎么的,薛敬忽然觉得方才咽进去的那块肉,噎着嗓子了。

“东市行情好,若是那时候在云山楼边上置办一处,兴许他老人家就不至于狠心抽我了。”二爷回头看了薛敬一眼,笑着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咳……”薛敬胡乱咽了几下,问他,“你说的西城的宅院,不会是格子坞吧?”

二爷笑了笑,“庄桥柳下格子坞,不错,就是那,地契我还留着呢。”

薛敬忍不住叹服,“难怪后来丢了几匹马,给你气得火冒三丈,敢情抠门这毛病,是骨子里带的,从小就会。”

二爷唇边地笑意慢慢收起,“这哪里能相提并论,丢马那事,搁在任何时候,我都是严办的。南朝缺马,特别是战壕里的种马。北鹘人漫天要价,想尽办法将病马卖给我们。每一年,朝廷都要拨出的军饷,光是在战马这个环节上,就能损失千万,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北边的黑市不归南北的官制管辖,有时候运气好,就能淘换到上等的种马。鸿鹄的那二百战马,都是你那些哥哥们一匹一匹挑拣了换回来的,丢了别的我不心疼,丢了它们,我这心里都在滴血。”他叹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可惜白白便宜了陈寿平。”

薛敬淡淡一笑,“好,这事儿我记着,以后想想怎么办。”

二爷转过身,将装满水的皮壶随手晃了晃,然后递给他,“喝点水,然后睡一觉。”

“那你呢?”

“我守夜。”

薛敬拔|出瓶盖,随意地喝了几口,然后倒头躺在那人的腿上,“我这样躺着,你累不累。”

“不累。”

夜色渐沉,月明星稀。

那人呼吸渐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那条桑乾河和天上的星河勾勒出一幅时岁静美的图卷,仿佛这样的日子无限延长,所有的硝烟也都散尽了。

然而,马蹄声踏破静谧的夜色,从水的对岸一路急奔而来,在篝火前停住脚步,那人一身棕色长袍,踏着皮靴,翻身下马。

二爷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敬的头,将自己的腿撤出来,然后扶着他稳稳地放在折好的衣服上。

“你养的傻鸟走错了路,在烛山上绕了三天也不知道落地。”祝寒烛掸了掸披风上的灰,没好气地说,“什么傻鸟。”

“那是王爷养的雪鹰,认主。”二爷这才站起身,笑了笑,说,“走吧,到远一点的地方说。”

“你不都给他灌了药了,还怕他醒。”

二爷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薛敬一眼,“有些事即便入了梦,也不想他听到。”

昨天那章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不断地重复审核……醉惹

这周工作比较忙,更新时间可能不定,望见谅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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