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第二六七章 铃刀

二六七、铃刀

常三。

十年前纵横两广一带有名的匪徒,手上沾过几十条人命。

蓝舟十六岁生辰那日,在得知了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之后,终于第一次逃出了蓝鸢镖局那座封锁他的大宅子,在路上接到了沈家姑娘沈娟从绣楼上抛下的绣球。后来,亲事还未操办,沈氏一门就惨死在重阳节祭祖归家的山路上,官府报备的死因是“劫杀”,杀人者俯首认罪,隔日问斩,判得干净利落。

那位杀人者便是常三。

此刻,常三看向蓝清河的眼光中不免露出几分讥诮,“十年前,若不是蓝大当家帮小的摆平了身后的麻烦事儿,小的如今早就在鬼门关里泡血汤了,说到底,还是您高明。”

蓝清河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就像是看见一只黏在靴底的臭虫,极其的不屑一顾,“当年确实是蓝某人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从砍头的刀锋下捞了出来,否则你这样的人,进了地府,阎王爷他老人家也会将你打进十八层地狱,将你投入那恶鬼道,永世不得超生。哪能任你像现在这般逍遥快活,平白多出十年的阳寿。如今……是你该报恩的时候了。”

常三笑了笑,并不在意他言语中的不屑,“蓝大当家说的是。所以您这一路暗自留下的信儿,小的一发现就立刻向上禀报了——带人前来救您出关,也是云首的意思。”

蓝清河听见“云首”这个词,忽然蹙了蹙眉,“云首什么都没说?”

常三顿了一下,直言道,“云首只说——‘没能在云州见到您,实在是可惜。’”

蓝清河叹了一口气,跟着冷道,“云首难道不知道我为何没去成云州吗?”

常三的眼睛极小,笑起来总是眯成一条细缝,他的眉骨间刻着一道细浅的疤,就像是用尖锐的鹰爪猛然间划了一样,只见他挑了挑眉骨间的疤痕,极其狡猾地说,“云首只说,蓝鸢镖局折进去的那二百条人命,就都算在杨辉头上了。”

蓝清河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厉声道,“杨辉动我蓝鸢镖局的仇,云首也得有些表示。否则……我接到他的号令后,倾全家之力亲赴北方,结果前脚踏进盲庄,后脚就被杨辉的人锁进了地底的刑房里,这笔账,老子一定要跟他清算!云首在哪儿,我要见他!”

“蓝大当家,您跟我说没用。别说您见不到云首,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也只在刚到北方的时候见过一次他的背影,连他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劝您还是听从云首的命令,先尽快离开北方吧。”常三走近半步,蹲下身,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蓝舟,笑着提醒道,“蓝大大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还是听小的的劝,尽快带着少当家离开北方。否则……您不怕他一会儿醒了,看见我的脸,认出我是谁,再给您来个一走了之。”

蓝清河阴沉地看了一眼怀里的蓝舟,眼神中透出一丝恨意,“这么说,云首执意不愿见我。”

常三道,“还请蓝大当家不要为难于我。”

“也罢。”蓝清河轻叹一声,故意放大了声音,“有关于‘金丝带’的一些秘密,我便带回岭南了,云首要是想取,便请他亲自到岭南去取吧。”

常三听了他这话,忽然往周遭看了一眼,蓝清河洞若观火,极其机敏地往常三看去的地方瞧了一眼,又道,“毕竟那东西都是关于他的,要想少一点麻烦,不让烈衣和靳王他们查出来,还是得他亲自现身呐。”

此刻,林中忽然动了一下,一名黑衣人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往常三身上看了一眼,常三立刻将眼神垂下,再也不敢露出那种讥诮古怪的眼神,而是无比虔诚地俯身一揖,跟着往后恭敬地退了半步,给那人让出了一条路。

那人慢慢走到蓝清河面前,低头看了一眼两人,阴鸷地笑了一下,用一种低哑刺耳的嗓音缓缓道,“蓝大当家藏了什么,非要我现身一见。”

蓝清河仰头看着那人,唇间翕动,跟着怪笑了两声,喑哑道,“你不是云首,回去告诉他,拿个‘替身’就敢骗老子,当老子这么多年都是白混的么。”

那黑衣人顿了一下,往身后摆了摆手,常三立刻退至不远处,时刻警惕着这边。这时,那人才清清了嗓子,又对蓝清河说,“蓝大当家这是要反呐。”

蓝清河歪头瞧着他,轻声说,“梅花拓图的事件暴露,烈衣和靳王又查到了盲庄条风楼,紧接着是什么?烛山、澜月火丘、蛇尾河、千丈崖、灵犀渡口……最后是九则峰。他们已经在‘挖坟’了,‘金丝带’这条线一旦暴露出去,你觉得以烈衣的聪明才智,他会猜不到那个人是谁么?”

那黑衣人微微眯眼,眼神透过蒙着的黑纱射出阴寒的光,“你想说什么?”

蓝清河敞亮地说,“云首这招‘弃卒保车’用得漂亮。他知道我蓝清河平生对谁都没个念想,就对我这个倒霉儿子还牵着那所剩无几的一点点的心思,他便敢用蓝舟将我骗来北方,然后再透信儿给杨辉,让他带着复仇的火,将蓝鸢镖局全部网在了条风楼,好一招借刀杀人呐,二百个人,死得干净利落,半点没有拖泥带水。怎么?蓝鸢镖局灭了,云首就能高枕无忧吗?他可别忘了,这些年来,蓝鸢镖局为他卖命,做的坏事儿多了,虽然不怕死,但总会给自己留下保命的筹码。”

那黑衣人立刻道,“你想怎么样?”

“让我和我儿子平平安安地出关,只要出了关口,老子就把藏着的东西给你。”蓝清河狡黠一笑,“都是给阎王爷上香的老狐狸,留着那一笔生死簿,谁也别想坑谁。但是在这之前,要他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蓝清河的嘴角扯出了一丝阴凉的笑意,他低下头,略显慈祥地看了一眼蓝舟,哑声说,“我儿子的心思一直在鸿鹄那块贼窝里,要断了他回北方的念想,让他服服帖帖地随我这个老头回岭南,就得将这个祸根彻底斩断。这样……即便我死了,蓝鸢镖局也能在蓝舟的手里继续往前走——云首脚底的那条‘金丝带’就不会断。”

那黑衣人低哑地试探,“你的意思是,你要动鸿鹄的人。”

蓝清河不置可否,“只要蓝舟的手上蘸了那些人的血,鸿鹄对他来说,就彻底断了。”

黑衣人面沉似水,“这恐怕不行。云首的意思,是要蓝鸢镖局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北方,也就是说,你和你儿子只要尽快入关,一切都好说。他可不是要你大张旗鼓地去刨鸿鹄这块烫手山芋。再说了,要动烈家的后人,也轮不到你。”

蓝清河眯着眼,仔细回味着他这番话,“这么说……云首已经动了烈家后人了?”

那人低声警告道,“蓝大当家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蓝清河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幸灾乐祸道,,“我明白了。瞧着你这样子,恐怕也是事儿没办成,所以才转过头赶紧来追蓝鸢镖局,你够忙的呀。”

“你!”

蓝清河压低了声音,极其狡猾地说,“这么说……你这一趟来追我,是想戴罪立功?烈衣没杀成,跑了是么?”

那黑衣人终于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蓝清河了然地阴笑一阵,说,“放心。你怕云首治你的罪,就转来找我的麻烦,没关系,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把关于云首的秘密交给你,到时候即便你丢了上一个任务,拿着我这里的东西,也不至于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怎么样?”

前几日无名山谷内被烈衣金蝉脱壳,他带人搜山,最终连毛都见着,自己带的刀客还死伤惨重,狼狈不堪。那黑衣人沉默一阵,终于缓缓开口,“你想怎么样?”

蓝清河见他松动,便开口道,“实话说,我对鸿鹄旁的那些耗子没什么兴趣,只那一个人,牵着我儿的心思,让我坐立不安——你知道那人是谁。”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唤来常三,“带出了多少柄‘铃刀’?”

“不到二十。”

“足不足够应对金云使?”

常三想了想,点头道,“一人,足够。”

“那就好。”黑衣人转过身,瞧了一眼蓝清河,“既然蓝大当家执意要见着血再离开关隘,那就按您的意愿,将那二十柄‘铃刀’放进山里吧。”

常三:“明白。”

黑衣人又问蓝清河,“蓝大当家知道他如今在哪儿吗?”

蓝清河狡黠地说,“在来蛇尾河的路上,我故意给他留了‘饵’,那姓陶的老东西为了保命,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寒鹰山上,黑鸦悲鸣。

葛笑再一次爬上这段崎岖陡峭的山路,在静谧的夜色里徒步翻山。

山顶的风刺骨地吹来,已临近清明,可这里竟然比九则峰上的阴风还要冷。葛笑紧了紧衣领,快步走在一串被野兽踏过的小路上。

方才那陶老头说过,要过寒鹰山到蛇尾河,要么翻过寒鹰山,要么绕到前面走水路,而蓝舟带着蓝清河这个老东西,是不可能背着他翻山越岭的,所以他势必会选择一条相对安全的线路。

葛笑基本可以确定,那两人为什么执意要到蛇尾河——因为走水路南下速度最快,直接从蛇尾河乘船南下至三岔口,然后过灵犀渡口一直向幽州城的方向,一条水路顺流而下,能比马车赶往关隘至少快上十天,蓝清河一定是要尽快带着蓝舟出关才会安心,所以葛笑务必要赶在两人上船之前赶到蛇尾河。

周遭的深林中忽然传来几声乌啼,头顶的星野月光被乌云遮蔽,整个密林黑黢黢的,却从头顶的林叶之间透出点点光斑。

骤然之间,身侧草丛动了一下,葛笑顿住脚步,从腰间缓缓抽|出短刀,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出来。”

那草丛中的动静越来越大,葛笑缓步上前,握刀的手扬起来,就在他正要劈下去的瞬间,一只狐狸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怪叫了几声后惊恐地跑远了。

见是一只白色的雪狐,葛笑收紧短刀,慢慢呼出一口气。

忽然——

“十六爷见过不少阵仗,怎么此刻还会被一只野狐狸吓得寸步难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喟叹,葛笑蓦地转身,却见一黑衣男子从林子深处缓步走出,他戴着斗笠,头微微抬起,“师父,十年没见,别来无恙。”

葛笑见着来人,拔刀的手便慢慢抬在身侧,随时准备出击,“谢冲。”

谢冲将斗笠取下来,阴沉地看了葛笑一眼,口气也跟着软下来,“师父,当年学习金云软剑,那第一只狐狸,还是你教我杀的。”

葛笑勾唇笑了一下,“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姓谢的,你让开一步,别挡老子的路,更别再管老子叫什么‘师父’。你口中的什么‘十六爷’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还请谢总使发发慈悲,放我这小老百姓一条生路,老子感恩戴德,回头给您的牌位前供上三炷高香。”

谢冲并不动作,他抬眼注视着葛笑,当年承恩阁中那股熟悉的气味再次袭来,眼前地这个年轻人,十八岁时就名扬京师,人称“十六爷”——人封“十六”,是因为承恩阁典狱中十六样“功绩”他全部收入囊中,那些不记名的大案要案,都记在他的名下,十六爷的名字一出,便叫人闻风丧胆。

“师父,你若不离开承恩阁,此刻金云总使的位子,应该是你的。”谢冲苦笑一声,诚心诚意地说,“哪里轮得到我。”

葛笑慢悠悠地走前几步,将马刀收回鞘中,眯着眼阴凉地笑了一下,“姓谢的,你废话说够了么?老子时间紧,要赶着去救媳妇儿,你放这么多屁不嫌臭,老子还嫌呢——滚!”

谢冲挡着他的去路,根本没打算动。

葛笑的眼神立时阴沉下来,露出了和往日里全然不同的面貌,他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寒光一闪,下一刻他的马刀再次出鞘,照着谢冲的头骨砍了过去。

结果,谢冲不避不闪,在葛笑快要劈到的一瞬间,软剑才出击,剑身迅速缠绕上他的马刀,微一用力就想将他的手中的刀借力甩出去,却不想这一招在旁人面前好使,在葛笑面前没用——

毕竟葛笑极其熟识金云软剑的套路,他在与那“蛇”般动作的剑身缠斗之际,在谢冲借力甩出的刹那间,猛地松手,左手一根马鞭愤然出击,缠着谢冲的脖子,一把将他撞向身后一棵老松树上,那松树的树干“砰”地猛晃了一下,落下一地的松针。

葛笑咬着牙,将那根马鞭紧紧地缠在谢冲的脖子上,一边倏地扯紧,谢冲窒息地挣扎片刻没挣开,便使劲粗喘了几下——

“姓谢的,你放屁老子都听,老子说话,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我说了,让一条路,老子不动你,你拿老子当年教你的招数对付老子,你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畜生。”

谢冲粗喘了几下,眉间轻轻皱起,“师父……我诚心诚意带信给你,你何必对我动手。”

葛笑盯着他的眼睛,一把拽紧他脖子上的马鞭,咬着牙威胁道,“你他妈把老子当三岁娃娃哄呢?你的人从桑乾河一路跟着老子上了官道,老子从官道上下来,你就让他们乔装改扮从山路上追老子;老子进了鱼台县城,你们他妈又变着花样打听老子的去路。终于到了寒鹰山,你才现身,谢冲,你是属耗子的么?就他妈敢在背地里使阴招?嗯?!”

“呃……”谢冲的脖子快被他勒断了,此刻满脸充血,血管几乎要从他额头上爆出去,“……你怎么不看看,今日寒鹰山,谢冲只一人前来的……”

葛笑向四周快速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少他妈废话!你那一套都是当年老子玩剩下的——‘退避十里,坐等收网’。你以为老子是‘鱼’么,翻着肚子往你摆好的‘龙门阵’里跳?”

谢冲急喘了片刻,终于从夹缝中逮着口气,看了一眼葛笑手中握紧的鞭子,快速说,“蓝……蓝鸢镖局的鞭子……你在追蓝清河。”

葛笑蹙眉道,“我的事,你少管。”

谢冲道,“鬼门铃刀。”

“你说什么?”葛笑怔了一下。

“他们埋伏了铃刀刀客,正等着你自投罗网。”谢冲觉察出葛笑手下收力,又说,“你一个人去,必死无疑。”

谢冲缓和了一阵,又说,“我可以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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