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第二八三章 日暮

二八三、日暮

谢冲回过头的时候,刚巧看见这一幕,他顿觉有些不自在,却也没太在意,而是慢慢走过来,眼神恢复冷意。

蓝舟猛地爬起来,冲谢冲举起鞭子,“谢总使,请你放他一马。”

“老四!”葛笑颤巍巍地站起来,低喝道,“少求他。”

蓝舟却不理葛笑的话,又上前一步,恳切地说,“谢总使。”

谢冲看了他二人一眼,在两人极为戒备的动作和眼神间顿了片刻,忽然躬身,从一片泥泞之间捡起了自己的金云软剑。葛笑立刻上前,将短刀抽|出,“想动手?”

谢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重新将软剑系好在腰间,对蓝舟说,“四爷,看在你的份儿上,这一次,我就当没遇见过你们。”他抬起头,往蓝清河那边扫了一眼,眼神微微眯起,又冲葛笑说,“十六爷,你终究是金云使的叛徒,这一次,谢某意在报恩,下一回,我再动手抓你。”

他说完这番话,便利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舟不禁有些费解,“哥……你会不会是……”

“不会。”葛笑盯紧谢冲消失的背影,冷冰冰地说,“他手上蘸着方老师的血,他洗不干净,此刻在你面前装好人,又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是……”

“没有可是。”葛笑不由地加重了语气,蓝舟便收回后半句话,没再开口。

两人回身看了一眼蓝清河,他正靠在树干上,半死不活地喘着气儿。

“都解决了?”葛笑随口问他。

“嗯。”蓝舟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

葛笑见他心不在焉,以为是自己方才因为谢冲那是话说重了,便紧步跟上,“生气了?”

蓝舟勾唇一笑,将回答藏着笑意里,看的人脑子发懵。

葛笑眼里一团火还没熄灭,就听蓝舟凑到耳边,轻声说,“好哥哥,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好不容易又听见这人喊这三个字,葛笑简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脉都像是在经历了撕裂之后瞬间重组了一样,连带着方才被谢冲威胁的事情都一并抛诸脑后。他忍不住凑上前,笑呵呵地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蓝舟往回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蓝清河,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把我爹送入关内,找到就近的‘蛇信’,然后去找解药。”

葛笑侧过头,透过蓝舟鬓边的乱发往蓝清河那边看了一眼,低声说,“这老不死的,命真硬。几次硬仗,都只差那么一点。”

蓝舟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几番大战结束,他觉得自己的心口一块巨石倏地落地,终于迎面吹来了暖风。

蓝清河抬起头看向蓝舟,“儿子,你过来。”

蓝舟正和葛笑说笑,被他一喊,笑容倏地消失,往蓝清河这边走了两步。

蓝清河忽然神色一冷,道,“你方才说,要送为父入关。”

蓝舟看了葛笑一眼,道,“那黑衣人没有杀得了你我,他们还会再派人来杀。”

蓝清河轻声笑了一下,“你认为,入了关,回了岭南,他们就不会来了么?”

蓝舟没有接话。

蓝清河长叹一声,心有不甘地说,“蓝鸢镖局走到今天,也算是早有预料。”

蓝舟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葛笑猛地看向他。

蓝清河笑了一下,幽深诡诈的眼中闪现疑虑,“你说什么?”

“我答应你,大战结束,我就回岭南。”

蓝清河轻笑一声,“口说无凭。”

蓝舟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我既答应了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蓝舟决不食言。”

“我不信。”蓝清河惯有的笑意浮上唇角,眼睛微微眯起,用下巴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葛笑,讥讽道,“有这个小畜生在你身边,保不齐你就被他三言两语一哄,经不住诱惑,再不回岭南。”

葛笑忍住骂架的冲动,咳嗽了两声,一瘸一拐走上前,好脾气地蹲下身,直视蓝清河的双眼,强压怒火道,“老东西,你有完没完了?你的儿子方才差一点被你和你结交的那群王八蛋害死,你们自己人搞‘窝里斗’,还牵连自己儿子和手下几百人的性命,蓝舟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见你这么一个爹。”

蓝清河却看着蓝舟,笑着说,“怎么样?我不信,除非这小子死。”

蓝舟没有发火,而是心平气和地笑了一下,轻声问道,“你是人,不是‘判官’,你没有资格裁决旁人的生死,我答应你回岭南重振蓝鸢镖局,是因为那二百条人命是无辜的,他们起初为寻我来到北方,我多多少少,要对他们的死负责。”

蓝清河没有动怒,而是冷笑一声,抬头对蓝舟说,“儿子,为父只是要你发个誓,画个押,不要你多做什么。既然你都已经答应了要回去,何必还犹豫不决?老头不催你,不逼你,只要你回岭南重振镖局,其他的……”他看了葛笑一眼,,冷冰冰地说,“你爱跟谁在一起,为父不管,还不行吗?”

“我说你——”

“哥。”篮子以后按住他的话音,跟着走近一步,沉声说,“你要我发什么誓?画什么押?”

蓝清河的眼神孤注一掷,始终盯紧蓝舟,“我要你腰间的那枚鸿鹄拜山令作为抵押,我知道你们山门的规矩——若是丢了令牌,你就不是鸿鹄的人;若想要回令牌,就遵守你的诺言。”

葛笑简直被他气笑了,“我说老东西,一个牌子,你也能用来折磨他。你说你这条命要是撑不回岭南,你要他的牌子有什么用啊?”

蓝清河终于看着葛笑,扯着嘴角,恶毒地笑了一下,“要是老头不幸死在半路,我也要他鸿鹄的拜山令陪葬。三州之战后,他回岭南,可以刨开老头的坟,再将那牌子挖出来,怎么样,对于你们来说,够解恨吧。”

“你!”葛笑手心使力,倏地攥紧,“老畜生,你太狠了。”

蓝清河露出理所当然的轻笑,抬头看向蓝舟,像是要将他的心思彻底看穿一样。然而蓝舟的眼神通透明澈,坦坦荡荡。

葛笑道忍不住先道,“老东西,你弄清楚情况,现在是你求着蓝舟回老家重振家业,你们蓝鸢镖局的家底都因为你与人狼狈为奸,让人暗算之后,全败在你手里了,你的忠心平白喂了没心没肺的野狼,你为他们卖命这么多年,还攒不出一个‘忠诚护主’的匾额,稍有风吹草动,云首第一个灭的就是你。这回你深入北方,难道还没吃尽苦头吗?那二百镖师的血还没干呢,骨肉还有余温,你就算不心疼他们的性命,不在乎亲生儿子的生死,自己这一身的伤不能是假的吧?你看清楚了,你这身血就是你投靠的主子给你留下的!”

蓝清河却仍然不以为意,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盛气凌人,虽然他此刻深陷泥泽、全身是血的样子全然没半点高贵可言。然而,蓝清河就是觉得自己这身骨头一旦镀了金,那便比任何人都更加高贵一些。

蓝清河慢慢呼出一口气,逐渐收回了唇角的冷笑,“十六爷,你是真肯为我儿豁出性命吗?”

葛笑却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的命是他的,他说一不二,今生只认他。”

蓝清河讥讽地笑了笑,眼神逐渐涣散,“这话似曾相识,我也曾对一人这样承诺过。”

蓝舟轻声道,“我的母亲。”

葛笑转头看了蓝舟一眼,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人是蓝舟心里的一个劫,他渡了二十七年,依然败在这两个字上。

蓝清河不置可否,眼神细微地闪过一丝柔光,然而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漠。

“老东西,我和你不一样。”葛笑慢慢收回攥紧蓝清河脖子的手,笑了一下,“人活着,要给生前身后一个交代,此生有人相伴,那便是难以估料的快事,若是没有,也应心胸宽广,走出一条天高海阔的大道。”

蓝清河轻蔑地笑了一下,“这种话,可不像十六爷说的。”

“当然不是我说的。”葛笑的眼神黯淡下来,言语立见恭敬,“是我的老师教我的。”

蓝舟浑身一震,低头看向他。

“若是没曾遇见他,今天的我说不定跟那些杀手一样,甚至分不清人身鲜血是什么颜色,更没有所谓善恶之分,是他教了我做人的道理,教我通途孽道是有分别的。”

蓝清河冷笑一声,“那他可真是个妙人,能将十六爷这样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渡入善门,可谓大功一件。”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可惜日暮西山,我的老师已经死在你们这条‘金丝带’上了——说到底,你我也算有血海深仇,恩师如父,我葛笑没别的本事,余生要抓出隐藏在背后的刽子手,再为老师的衣冠冢进一炷高香。”

蓝清河叹道,“你说我与你有血海深仇,那我儿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会轻易饶过他吗?”

葛笑眯着眼,冷冷地瞧着他,压低了声音说,“姓蓝的,我还没愚蠢到把你做的恶事和蓝舟放在一起。”

他回头看了蓝舟一眼,发现那人慢慢低下头,做错事一样地往后退了半步,葛笑伸出手扯住他的衣摆,将他扯回自己身边。然后他才回身又对蓝清河说,“蓝清河,你以为我这十年接近蓝舟是为了报师仇吗?难怪你能丢了两百镖师的性命,还险些把自己的命交代到北方,你可真是冥顽不灵啊蓝清河。我再说一遍,老子喜欢他,喜欢跟他在一起,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可能将这桶祸水泼在他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你是你,他是他,我拎得清。”

葛笑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心疼他,是因为他原本活生生的一个人,却从一出生就被你套上了害死母亲妹妹的枷锁,你身为他的父亲,却让他这十多年一直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他活得够惨了,老子看不下去,想从血池子里捞他一把。”

蓝清河盯紧葛笑的眼睛,只一瞬间,他的眼神便慢慢颓败下去,“可我还是不信你。”

葛笑坏笑道,“信不信由你,反正老子也不跟你过。”

他这话未免惊世骇俗,即便是蓝清河,都不免被他这话噎了一下。

葛笑说完,便觉舒坦不少,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抓住蓝舟握紧的拳头,使劲握了握。

蓝清河摇头一叹,低声道,“去年伦州献城之后,蓝鸢镖局接到密令,行将的解药一共制了三枚,全部送到了伦州城、呼尔杀帐下。如今,烈衣服用了一枚,就还剩下两枚。行将药性极烈,需要按下毒的时辰送服,以蛊蛇煨毒作为缓解,但即便有蛊蛇作为缓解,也必须按照时辰将解药送到伤者口中。所以要寻解药,还是要去伦州城。”

蓝舟半信半疑,“这么说……呼尔杀死了,解药如今在杨辉手中。”

“如果杨辉找到了那个地方。”蓝清河阴沉不定地笑了一下。

蓝舟上前一步,“什么地方?”

“一个人间炼狱。”蓝清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蓝舟压低了声音,“人间炼狱?是哪里?”

蓝清河却没有接话,他转而看向葛笑,“小子,方怀远手里的翡翠玉佛公是关键,找到它,就能揭开云首的秘密。”

葛笑狐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云首是谁?”

“因为我从没见过云首。”

“你说什么?!”葛笑惊得下巴要掉了,“你没见过他?”

“没有。”蓝清河摇了摇头,“这些年来,蓝鸢镖局出人出力,从来都是靠信使传口信,他派出的信使都是铃刀刀客,我后来想方设法,将查隐安插|进鬼门,成为了他手下一名刀客,然而那日我不经意间问他,结果他说这些年他也未曾见过云首。”

蓝舟仔细思忖片刻,又问,“那方才密林中出现的刀客,你从前见过吗?”

“见过。”蓝清河直言道,“八个月前,你深陷北方和出现在狼平溪谷的行动线,就是他传来的信。我猜……此人是云首身边的心腹,是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一柄利刃。”

他想了想,忽然又对蓝舟说,“儿子,为父藏了些东西,他们不敢轻易动你,局我已经替你排好了,你只要答应为父,遵守诺言。”

“什么东西?”

蓝清河意味不明地笑道,“死的东西容易被翻出来,若是活的呢?”

“活的?”蓝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什么才是活——”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根羽箭闪电般地从蓝清河身后的密林中射出来,就在葛笑一声惊吼还没发出,那根淬了毒的利箭便瞬间从后背扎进了蓝清河的心脏——

又是赶在零点前

这几天工作忙碌程度进入地狱末世,更文不定,望见谅啦~

明天后天停更两天,让我渡个劫再回来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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