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争锋
回头岭位于千丈崖的西北方,其山谷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瓮,一年四季大雾弥漫,回头岭的别若林,如同老天爷摆下的迷阵,别说是人,就算是嗅觉敏锐的野兽,进得去,也出不来。
回头岭,回头岭,一行千里莫回头。
入岭的山口有两扇直耸入云的山峰,两座山峰对立,形成了一座悠长的深谷,又叫“一线天”。“一线天”就像是一扇倒扎入深渊的屏障,走过“一线天”便进入了回头岭,万丈高峰矗立在此,迷雾终年荡于峰口。
“一线天”的幽谷正中造有一座祭坛——和平年间作为游民祭拜天神的地方,如今已经荒无人烟。祭坛伸出高耸入云的九根石柱,像是能撑起苍穹的天梯,目及所见,巍峨耸立,终年不倒。
九根石柱后面,便是那再也回不了头的“回头岭”。
站在此处,山风呼啸,从幽谷穿行而过,若不几人成组,相互抓握,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狂风卷进那深不见底的谷底。
激战已经在幽谷外持续近两个时辰,从入夜开始——
两军对垒,风声和杀喊声混做一团,群兵拼杀之间,射出的箭就如蜉蝣之羽。
葛笑和陆荣率军拼杀,敌军不断紧逼,一路正战至“一线天”。
被逼到此处的大军,既难也易——难的是,身后这条路直通回头岭,若是大军被逼进此处,别若林终年不散的瘴气和迷宫一样的地形,也能将他们困死在里面;易的是,山崖上的大风能阻碍敌军侵进的行程,用山风和大雾作为掩护,也能暂时将那些敌军抵挡在山口处,北鹘人不怎么熟悉地形,也算是给葛笑他们争取了不少先机。
此刻,众人齐聚祭坛,陆荣急得不断跺脚,“怎么办?怎么办?!”
“老三,你歇一会儿,我头晕。”
山雨欲来风满楼,可葛大爷心态极好,即便山雨如瓢泼,他也能单顶着个脑袋在雨中闲散漂流。
“你!”陆荣气急,忍不住抬脚踹他,“你说说你,在千丈崖守着多好,非要自作主张跑来偷袭,被人家猫抓耗子一样地追了一天,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我们怎么办?”
陆荣一连问出了数个“怎么办”,可到底该怎么办,陆老三抓着他那把钝刀,急得嘴上直冒血泡,依旧是不知所措。
葛笑腰间别着个酒葫芦,双剑一分,在手中挽着剑花,从那窜天的石柱旁绕过来,冲陆老三笑了笑,“老三,你这冒傻气的个性,什么时候能改改?你不是都派信给老六了么,他若是接到了信,早晚能来救咱们,你在这急什么?”
看陆荣一脸阴晴不定,葛笑只当自己眼瞎,“再说了,我也没调出所有人,不是还留了八百给刘贺青用吗?早就说不让你跟着我跑来受苦,你偏说咱们是兄弟,要有难同当,怎么?现在有难了,你倒是就知道骂我。”
陆荣气得眼冒金星,上前一步,揪着他的手腕,悔不当初,“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遇见你这么个能折腾的主,我哪里知道你这性子,咬着屎棍打提溜,看见饮血营死活不松口。”
“滚蛋,骂谁是狗呢?”
“你还不如那狗呢,狗还听叫唤!我进岭的时候死命地吼你,嗓子都喊哑了,你他娘的疯了一样地往里面冲,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陆荣急得团团转,“这是回头岭,回头岭是鬼门关,进来的就没有活着出去的!”
葛笑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一旁站着的兄弟们早就习惯了,一边磨刀,一边当笑话听着,听到好笑的地方,还不知死活地跟风嘲讽,被葛笑一个巴掌抽过去,“笑个屁!去盯着山口,别混上狼来!”
“是!”那几人喊了一声,连忙带着几个兄弟跑走。
祭坛周围灌着穿堂风,冷飕飕的,将他两人的衣摆吹得直响,葛笑转过头,对陆荣笑了笑,转而正色道,“三哥,你真当我傻,要往那鬼门关里冲?”
陆荣冷哼一声,“不然呢?”
葛笑也不急,往那柱子旁的香案上大喇喇地一坐,慢悠悠地道,“三哥,你瞧瞧这地势,你过来,站我这看。”
陆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拗不过他,只能往他那边踱了几步,顺着他的下巴,往那开阔的半山看去——
只见茫茫雾霭之中,火光若隐若现,厮杀声断断续续传来,在刺骨的寒风中化作了刺耳的啸鸣。两山开路,那直耸入云的高峰巍峨地矗立在回头岭的大山门口,祭坛上的九根天柱就是撑起这方云海的云梯——
陆荣不禁在此打了个冷颤,被这地势的鬼斧神工所震撼,“这是……”
葛笑跳下神龛,拍了拍衣袍上的灰,“我先前在二爷画的图中见过这个地势。你看这两扇山门,中间只一条路通往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是典型的幽谷之战。”
“你是说……”
葛笑冲他笑了笑,“三哥,此番兵行险招,实则是险中求胜。你别看我平时读不了这些,可身边有个天天研究的人呐。”
陆荣一愣,“你是说老四?”
“那可不!”葛笑故意撞了一下陆荣的肩膀,笑得恬不知耻,“嘿嘿,你没媳妇你都不知道,你这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那边还跟你研究什么战略战术,他大爷的!”
陆荣只恨此刻自己手中的刀没开刃,“滚蛋吧,臭不要脸的。”
陆荣骂完他,再去看他的脸色,发现他那不曾停顿的笑容之下掩藏着一闪而逝的愤怒,便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葛笑收回笑意,往那闪着战火的幽谷道看去,轻声说,“他从跟着我那天起,这么多年来,就没那样疼过。”
他的眼神中忽然黯淡下来,声音隐着呼之欲出的愤懑,“那玩意儿将他伤得那么重,他却连看都不给我看一眼,我不甘心。”
他这最后四个字几乎咬在唇间,听得陆荣血气上涌。
陆荣皱了皱眉,道,“老五,我知道你恨,但是恨也不能盲目而行。”
葛笑回过头,略带邪气地笑了笑,“怎么?你不想抓几个饮血营的死士回去给老六耍耍?”
陆荣当即一愣,“你的意思是——”
葛笑往前走了几步,迎着那起雾的山谷,口气阴沉下来,“什么他娘的狗屁饮血营,老子不信这个邪,我抓几个回去,老六不耍,老子来耍。”
正在此时,冲锋的战鼓振聋发聩,向着祭坛的方向,顷刻间,百人众冲上来。
葛笑拔|出双剑,迎着迷雾,高喝一声,“杀——”
战鼓声不断回荡在山谷中,战马逆风而行,闪烁的火光如走马灯上不断旋绕的火光,被祭坛上九根悬天柱一幕幕记录下来。
葛笑和陆荣带着众兵杀向“一线天”,在幽谷栈道上与饮血营狭路相逢。
饮血营从正面直攻——前面数排皆是普通兵士的装扮,只有最后几排身着黑金重甲,那些人的面容都隐在黑金面具之下。银甲战士押后而来,犹如鬼煞再临,他们动作一致,犹如一个人分裂出了无数只影子。
葛笑定睛一看,眼神一缩,“老三,你看那个带头的!”
只见饮血营当首的将领与身后士兵穿戴不同,他身穿一身银色盔甲,手握银枪,银色面具上深凹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如一尊傲雪独立的银塑。
“什么人!报上名来!”葛笑一声高喝,迎面直冲。
银甲将士没有搭话,只听他高喝一声——
“杀——”
饮血营得令,“花蕊”咔嚓一声,全线压阵。
一条不宽不窄的山道上,黑金死士压着重步,不慌不忙地直攻而来。
陆荣拔刀迎上,葛笑对重身后众人喝道,“大家伙留意那玩意是从哪射|出来的,看清楚的,有重赏!”
“是!”
两方相遇,在幽谷中撞在一起!
葛笑率先闯入阵中,迎着那银色铠甲的将领冲了上去,双剑与银枪相撞,霎时撞出尖锐的火花。
“老子问你姓名,你他娘的装聋作哑!”
葛笑立马横劈,只听战马引颈嘶鸣,在浓雾中高立而起,那银甲将领仍不出声,他将长|枪竖起,在葛笑横刀劈过来的瞬间,长|枪与之对撞,横竖成“十”字,双方实力均无明显弱势,临危之间,两人又一次换招,一刀一枪在迷雾中炸出无数火花,招式快到看不出虚实。
数回马战之后,葛笑一直在寻找对方空门,正在这时,那银色铠甲忽然右手上前,坚硬的银爪猝然间抓向葛笑的短刀,银爪锋利无比,从爪尖霎时生出细密的铁刺,像是百枚毒牙蓦地在扎进去——
“……这什么玩意?!”葛笑的手臂被那忽然袭来的大力反方向掰开,只听“咔嚓”一声——“呃啊!”
葛笑的右臂在对方的利爪猛攻之下,硬生生被掰开,他的单手剑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掐断!紧接着,那人松了对葛笑的桎梏,葛笑下盘得空,猛出右腿去踢对方的右手,却被对方的伸出的利爪抓住皮靴,葛笑下盘不稳,被银甲将士的大力掀翻,在空中翻了个圈,失去重心的同时,葛笑左手抽|出马鞭,照着银甲将士的头抽了过去!
“呃!”
“呃啊!!”
只听两声低吼,葛笑重重地摔在了石壁上,背脊的皮肉霎时被那尖锐的山石割开,“啊……”
“老五!!”陆荣在不远处和一群敌军打得脱不开身,一时冲不过来,只能左右劈砍,妄图破开一条通路。可是冲上来的敌军越来越多,陆荣砍劈不及,钝刀完全失去效力,他大吼一声,从死去的一名士兵身上抽出刀,对着迎面扑来的士兵便砍杀上去。
这边,葛笑的心肺几乎被撞碎了,他撑着山壁艰难地站起来,喷出几口血沫子,看着那站马上的银甲将士慢慢朝他走来——
葛笑撑着刀爬起来,咬牙问,“你到底是谁?!”
银甲将士仍不说话,他的黑金面具被葛笑的劲鞭劈开了一半,有一道鞭痕像是挂在了他的下颚上,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只见他伸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微微蹙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异。
葛笑冷笑一声,“他妈的,竟然是个白面书生!”
那“俊书生”伸出手,索性将被葛笑甩裂的面具一把扯去,翻身下马,扬起长|枪,猛地朝葛笑扑来——
葛笑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招,却见他将刀锋横卧,迎着那银甲书生杀过去,两人你一刀我一枪,再次杀得胜负不分。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几人激战时,厮杀和劈砍震荡了山谷中的碎石,在几人的身体撞向山体时,倏地将头顶高悬的大石头震了下来——
“呃啊!”
只听得两声刺耳的惨叫,那砸落的大石头正好砸在一名奔跑的敌兵身上,将他的双腿砸得稀烂。
“老五,小心头顶!!”
葛笑被那席卷而来的碎石砸的几个趔趄,陆荣急奔过来,为他劈开碎石,将一条战道分出——
“老五!仔细听那银甲人的号令!”陆荣迎着喊声,大吼道,“我去把山路拓开,咱们好撤退!”
“他妈的!”葛笑一边应敌,一边嘶吼,“这他娘的什么路数,早知道不让老六来了!”
陆荣一边杀敌,一边怒骂,“你他娘的现在放屁有用?!先干了再说!”
重压之下,银甲书生也发现了头顶山石的作用,只见他脚踩着一块巨石,往那石头上猛地借力,然后凌空下枪,瞬间就将葛笑头顶的一块巨石劈落——
巨石滚落档口,葛笑被几个敌兵围攻,一时间躲闪不及,葛笑惊愕之下,几乎忘了身后猛攻过来的银甲书生,等他回过神来,提刀准备防护时,那人的长|枪在碎石散落之后对着他当头劈下——
陆荣转身的瞬间看到这一幕,可是他疾步奔来的速度一时不及,便只能大吼一声,“小心——!!”
却忽然,一柄短刀在那银甲书生的长|枪劈落下来的瞬间,稳稳地挡在了葛笑的头顶——
葛笑倏地一怔,“老六……”
碎石被薛敬斩落的力道驱散,只见他一把抓着葛笑的肩头,将他往后扯过来,怒吼道,“他妈的,瞎了么?!快闪开!”
银甲书生见刺杀失败,便立刻抽枪回刺,薛敬闪身上前,右手抓着刀反手再挡,左手执着一柄匕首近身猛刺,那银甲书生未料想他还有左手刀这一手,应战未及,身前护甲被他的快刀倏地划穿——
“老六,你他娘的再不来,哥哥就被这小白脸扎死了!”葛笑一把抓住迎面砍来的一柄尖刀,猛地一脚过去,帮薛敬挡开了阻碍,大声道,“这银甲小白脸的枪烈得很,小心点!”
“五哥,你去帮三哥应敌!”薛敬将马缰递给他,“我来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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