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三、有悔
林惠安说得没错——今夜北风亭一战中,竟有金云使加入战局,这是二爷不曾告诉他的。以至于顾棠刚将乱战中昏迷的靳王从竹林的乱战中背出来,就愣在了当场——他亲眼所见水桥井边,几名金云使刚刚结果了前来伏击桑无枝等人的刀客,正将软剑回鞘。
当时顾棠僵在原地,几乎变作一具干|尸。
金云使是害死方怀远的始作俑者,若没有当年莫名其妙一起“私造文契”的举报案,方怀远也不会获罪流放,最后也不会步步棋错,最终命丧穹顶。
“你也恨金云使对不对……”林惠安益发疯癫,梗着脖子吼道,“烈衣利用你、陷害你、欺霸你的善意……你那么信任他,愿意为他杀鬼门、灭丑市、炸穹顶,可他呢?他却要你和害死方怀远的金云使为伍,你就是他利用完就丢的一柄刀!!”
“你闭嘴。”顾棠忍无可忍,他倏地拔|出铃刀,架在林惠安脖子上,“你没有资格提他的名字,你没有!”
林惠安却好似突然天不怕地不怕了,呲着牙疯笑起来,“顾棠,十三年前,你是禁军侍卫,我是后宫阉人,你我的命都不由得自己,方怀远不也一样吗?他给承恩阁做文契,兢兢业业数年,最后换来了什么?还不是被那些金云使用完了就扔,随便捏造了个罪名就下了大狱!咱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呐,你只记得寻我报仇,那承恩阁呢?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就来找我这么一个废人开刀,顾棠,顾大人……你要脸吗?”
林惠安疯笑过后,忽然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带着刺耳的颤音,尾音微微上挑,尖锐又让人作呕。
“你哭什么?”
“我哭……我哭我自己……”林惠安满面涕泪,绝望地说,“我给那些人当了一辈子走狗,到头来连长在自己身上的命根子都不属于我,你问方怀远的死凭什么……那我呢?我变成一个阴阳不分的怪物,又凭什么呢?凭什么!!”
顾棠全身颤栗,“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是这句话!我不该死、我不能死、凭什么是我死?顾棠,你亲眼瞧瞧……你睁开你那瞎了十年的眼睛瞧一瞧!要了方怀远命的人不是我林惠安,是他们,是那些手眼通天、颠倒乾坤的畜生!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啊……”
说到这里,林惠安忽然不受控制地惨叫起来,“我林惠安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拼上九族的性命,在宫里和那个小宫女留了一个种,小孟就是我的命根子!我林惠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我儿一命!三年前的未央舟,你为什么要出现?你凭什么出现!顾棠,你知不知道……自从你登上未央舟那一天,我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你、方怀远……你们竟然没有死。我一直以为我林惠安有本事从殉葬大典中逃脱,却没想到……你顾棠也有这个本事!鬼门的人都是吃素的么,他们追杀了你七年都没杀死你!他们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你住口!住口!!”顾棠的眼中布满血丝,哑声低吼,“你信不信、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再将你身上的皮肉一刀一刀剜下来!”
“你剜!”林惠安嘶哑地狂笑起来,“我本来就是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小孟出生之后,我就被迫捱过一刀了,那个宫人也是这么给我剜下来的,今日我也算豁出去了,大不了多捱几刀,总不过多流点血,能有那个痛吗?”
“好,那我成全你。”顾棠的怒火已经烧至头顶,他蓦地起手,铃刀乍响,当即便要手起刀落——
却忽然——他的刀在落到离林惠安脖子半寸时,猛然收住了。
林惠安筛糠般地抖着,脖子上的青筋不断起伏,他斜眼一瞧,却见顾棠全身僵硬,手中的刀却终是没有落下。
林惠安这才脱了力,方才那点逞英雄的气魄倏地散尽,“啊”地惨叫一声,将头闷进水里,等再次抬头时,才哆哆嗦嗦地问,“为、为什么不动手……铃刀一旦出鞘,不见血,绝无收刀一说。”
顾棠咬着牙,沉闷地呼出一口气,“因为我已经不是刀客了。”
随即,只听“砰”地一声——
林惠安被铃刀回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不杀我了……”
“我不能杀你。”顾棠忍道,“我答应了二爷,绝不监守自盗。”
他快速将林惠安从水缸里捞出来,刚要转身,却见一个身影正立在后门边。顾棠一愣,“王爷……”
薛敬走近他,并没立刻开口。
“你一直在我身后?”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你却没拦着我杀他。”
“我信任你。”
“……”
“二爷也信任你。”
“……可我不信任我自己。”顾棠无比厌弃地看了一眼手中铃刀,低哑地说。
“上九曰,亢龙有悔。顾大哥,你的刀已然‘有悔’。”(注1)
顾棠眼神一滞。
薛敬走到顾棠面前,十分鄙夷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快要泡烂的林惠安,沉声道,“顾大哥,金云使的事,我替他与你解释。”
顾棠紧闭双眼,力尽般地散了口气,“王爷,您不必解释,我明白他的苦衷。”
薛敬略显讶异,“你当真明白?你不怪他?”
顾棠微微点头,沙哑地说,“启用金云使,实非他所愿。北风亭一战,想要清剿鬼门铃刀和东河丑市,单凭我和银三人马的战力,是不可能做到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在火林中引开刀主,血洗青海阁遗兵,最后从乱战中将王爷救出来,送您到安全的地方。整场战阵中,我、银三、还有王爷您……不过都只是辅战,真正足以匹敌铃刀战力的兵刃当属金云软剑,把鬼门的人交给与他们势均力敌的金云使,最合适不过——二爷的布局和顾虑是对的。”
薛敬长舒一口气,心中钦佩不已,“顾大哥的心胸,恕我辈不能及也。”
若换作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忍耐至此的地步。
大多时候,要顾全大局,放下私怨,是比钻心剜骨还要疼百倍、千倍的事。
薛敬默默在心底将此战的前后引线串连了起来——格子坞临别前,二爷曾嘱咐自己务必来凤栖阁拦一个人,却并没说拦谁;北风亭一战后,薛敬从桑无枝的话中猜出,二爷让他拦的那个人就是顾棠。
因为义军和鬼门战力悬殊,二爷秘密启用金云使,实属逼不得已。只不过当时金云使还未真正现身,即便季卿算无遗漏,也不敢十分之确认,谢冲会成为北风亭一战的盟军。
好在后来金云使的确现身,补充了义军缺失的战力,北风亭一战对阵上百鬼门铃刀,非但让原本信心十足的鬼门挫了锐气,还将东河丑市和他们一半人马悉数荡平。
然而,对谢冲无条件的信任,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代价”便是“顾棠”这捆随时随地可能引爆的火|药。
二爷曾说,顾棠这人不可控,是一柄钝锋开刃、又所向披靡的宝刀。一旦战前出现危机,这柄刀出鞘之后,刀锋指向哪里不得而知。索性只能将计就计,什么都不说,一切按部就班,秘密部署,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他那句——
——“如有意外,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所以,既然存在“意外”,便必须有一个阻拦“意外”发生的人。
因此薛敬作为那个拦住“北风”的人,便在战后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凤栖阁,静等带林惠安到此的顾棠。
然而,令薛敬没有想到的是,拔|出铃刀后的顾棠,好像没那么“不可控”了。
此时此刻,顾棠盯着瘫在地上的林惠安,手心微微发颤,“只可惜……我没能手刃他们……”
——只可惜,我没能撬开穹顶的地门,亲眼看一看怀远埋葬的地方。
顾棠失魂落魄地走了几步,也不知道再该去哪儿。他心力衰败,十年来的追寻和苦等撑着他顽强地走到这里,然而却在一夕之间,所有执念烟消云散。他不知道为何又带着林惠安回到了凤栖阁,也只是凭借本能,将这个“刽子手”送回这里,却忘了来到这里的初衷。
“王爷,‘北风’的任务完成了,林惠安在此,我没有动他。”顾棠低哑地说。
他脚步虚浮,意欲离开,薛敬却侧过身,先一步挡住了他的路,“你去哪儿?”
“不知道……”
薛敬侧目看着他,心里沉甸甸的像是砸进了重石,“顾大哥,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做最后那道点火的‘西雷’。”
顾棠猛然间一惊,全身绷紧,不可思议地看向靳王,“王爷,你说什么?”
薛敬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躬身捡起林惠安,又冲顾棠指了指凤栖阁,“走,到地下说。”
凤栖阁地下酒窖。
头顶的火渐渐熄灭,原本闷热的酒窖已逐步恢复了往日的凉意。
林惠安被安置在他原本关押的那间石牢里,同他绑在一起的,还有三名曾被桑无枝在云山楼抓住的西山北鹘巡逻兵。
薛敬将四人捆好,又检查好下行的地窖门,这才回到石室。
顾棠等不及率先开口,“王爷,您方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薛敬,拿起手边铃刀,用下巴示意顾棠,“顾大哥,看看你那柄刀的铃环。”
顾棠拿起手中铃刀,放在薛敬那柄刀旁边,两刀相邻,一般无二,“一模一样的,怎么了?”
“不对。”
“哪里不对?”
“刀不对。”薛敬蹙着眉,沉声问,“顾大哥,鬼门刀客的刀都是统一的么?”
顾棠忙点了一下头,“所有刀都是在‘九门’中的‘第一门’——烛山拣兵台锻造后分配给每一名刀客的。‘金丝带’上的兵械、火|药和军队运输皆有严苛的规矩,‘九门’中的每一门之间相互并无私交,自上而下部署任务,犹如环套着环的九道锁,层层相叠,又互不干扰,十分之井然有序。”
薛敬沉吟道,“那么……‘铃刀’也会分‘层’吗?”
顾棠一怔,“铃刀?”
他快速看向眼前两柄一模一样的铃刀,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我在鬼门效命那些年,从未见过与这两柄不一样的铃刀。除非那名刀客潜藏某处,必须隐藏其身份——比如你在王府遇见的翟叔,再比如当时身为大内禁军侍卫的我。只有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刀客们才会将独属自己的铃刀小心藏好,逼不得已换用普通兵刃,以避免身份暴露。”
薛敬应了一声,眼底却依旧布满疑云。
顾棠忙问,“王爷,您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薛敬坦然道,“实不相瞒。顾大哥,我方才在北风亭一战中,对阵过一个领头的刀客,他的铃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刀柄处的铃环,低声说,“你们这些刀上的铃环都是普通的金属环,相撞之间发出铃响,能诱敌深入,乱人心神。但我遇见的那个领头人,他的刀柄上却缠绕了九条金龙。”
顾棠难以置信道,“九条金龙?”
薛敬缓缓点头,心弦绷紧,仿佛稍稍一碰就会震断,“我清楚地看见了他刀上的九龙金环……只可惜,当时阵前大乱,铃刀被平题箭阵围剿,我没听清他所说最后一句话——”
“他说什么?”
——“‘靳王殿下,您不死,我们怎么报仇呢?昔日斩王屠龙,今日我等便要替——’”
“他话未竟,就被冷箭射杀了。”薛敬怒意顿生,忍不住一声叹息,“我没听见他到底是要替谁复仇。”
“斩王屠龙”——斩的是什么王?屠的又是哪条龙?鬼门铃刀归根结底到底效忠于谁?他们拼死也要做一座西山的“守山人”,誓死守卫穹顶,那座穹顶底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一连串的疑问浮沉于脑海,薛敬浑然不觉中握紧双拳,始终盯着眼前两柄刀。
顾棠审慎道,“王爷,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刀主身边有几名贴身刀客,始终近身守卫刀主。我没有见过他们的样子,但据说他们只接刀主令。也许他们几人的刀,跟我们普通刀客是不一样的。”
“有这个可能……”薛敬思索道,“还有一个疑点。”
“什么?”
薛敬透过石门,紧盯林惠安的背影,心想,“林惠安这厮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即便到了此刻,刀主还是要活捉他本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令刀主如此惶恐忌惮,甚至不惜押上一切,也绝不能让它落在自己手里。”
片刻后,他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睨着浑身湿漉漉的林惠安。
林惠安打了个激灵,偷摸摸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位始终让自己浑身犯怵的“玄衣修罗”,顿觉这人比顾棠的刀可怕万倍。
“林公公。”
“王……王爷。”林惠安条件反射,当即就想跪地行大礼。
薛敬蹲下身,平视着他,“你知道战场之上,本王最不喜欢用哪种兵吗?”
“哪……哪种?”
“腰间束带缠不紧,一敲战鼓就掉裆子,磨磨唧唧拔不出刀的兵。”
林惠安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
“这种兵,本王见一次打一次,再不济,就将他赶去冲锋阵上,要是敢退后一步,立斩不赦。”
林惠安立时会意,连忙道,“王爷,我不是有意藏着掖着不说,是因为……你们两边都要我和我儿的性命,我、我总得有东西自保……自从你在未央舟上发现了我的身份,我就知道,我儿的命保不住了……但我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在未央舟上留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画轴……一个画轴。”林惠安哆哆嗦嗦地说,“就吊在未央舟的灯笼下头,鬼门的人只要看见画轴,就知道我手里头藏着他们要毁掉的秘密。那是护身符,只要鬼门的人得不到它,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敢动小孟的性命了。”
薛敬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好一个林公公,竟是从本王摘下你面具那天起,就开始给自己和儿子铺生路了。你未雨绸缪,故意将秘密挂在未央舟上,非但鬼门的人不敢动你,我们也无法动你。而你呢,拿着一张‘地网’图招摇撞骗,诓我们说这就是你守了十年的秘密。林惠安,你不简单呐。”
林惠安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办法,鬼门、顾棠、二爷……你们所有人都要我的命,林惠安贱命一条,死就死了,但小孟不能死,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他一命。”
薛敬凑近些,低声问,“是什么画的画轴?”
林惠安顿了一下,竟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
薛敬被他笑得很不耐烦,“你笑什么?”
“我笑烈衣聪明反被聪明误,为剿灭鬼门,今夜急于求成,提前毁了东河丑市,烧了未央舟。哈哈哈哈……那幅画已经被他一把火烧没了,全没了!未央舟沉了,画也成了灰烬……王爷,你要问罪,也不应寻我,应当寻他!”
薛敬强压怒火,“林惠安,今夜河堤上,你亲眼所见未央舟着火,却一个字没说,是故意看着那个所谓的‘秘密’随着东河丑市一并摧毁吗?”
“没错!”林惠安报复性地低吼,“只有这样……那个秘密才能被封藏起来,小孟说不定还有机会活命……”
靳王震怒。
这时,顾棠慢吞吞地走过去,轻飘飘地说,“林惠安,你说你拼死要保住林小孟的命,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可不如你的胆子大。”
不光是林惠安,连薛敬同时也怔了一下。
林惠安双眼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你什么意思?”
顾棠冷道,“‘藏东西不要放进兜里,要放在有光的地方,人家才不会注意到。’——这话,是不是你曾经教过他的?”
“什么,小孟他——”
“画没毁。”顾棠压低了声音道。
这三个字听进林惠安耳朵里,像是从地狱传出的一样。
“画……画没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抵死掐断,林惠安彻底震住了。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是谁?”顾棠冷笑,“林公公,你儿子如你疼惜他一样疼你,不忍你送命受辱,所以二爷没问两句,他就把你告诉他的秘密全都交代了。”
林惠安彻底疯了,他的屁股像是安了弹簧,扯着绳子弹起来,疯也似的撞向顾棠,奈何被绳子捆着,手腕彻底被勒出血筋。
顾棠不再理会林惠安的疯吼,转身对仍在错愕中的靳王说,“王爷,借一步说话。”
薛敬随顾棠走出石室,正色问,“顾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棠倒吸一口冷气,直言道,“不瞒王爷。当时在远竹轩,我确实听见林小孟对二爷这么说过。随后,二爷便派我去未央舟,带着银三的人,秘密在河底埋‘混江龙’。其间,他特别嘱咐我,让我务必将未央舟上三盏蓝色灯笼上糊着的蜡纸揭下来。我照做了,将三张灯纸带去青海阁,交给了他。”
“蓝色灯笼……”
薛敬灵光一闪,转身回到林惠安面前,一把将全身丢了骨头的林公公提起来,快速问,“灯笼上糊着的纸就是那幅画?”
林惠安已经脱力,绝望地点了点头。
薛敬难以置信地一笑。
真是好绝妙的手段,为了掩人耳目,林惠安竟敢将那幅令鬼门忌惮的画夹在灯纸里,糊在未央舟的灯笼上,十年来鬼门铃刀进出未央舟,竟然无任何一人发现——原来吊在门前招揽生意的蓝色灯笼上,竟就糊着那个“秘密”。
“怎么做到的?”
林惠安颤声道,“画布被我粘了三层,上下两层都是蜡纸,剥离之后,中间那层才是原画,笔迹为乌鱼墨所画,隔水蒸一下,墨迹就会显影。”
原来如此,这就是鬼门势要活捉林惠安、所求的最后一样东西。
却没想到,竟然被他用这种办法封死在灯笼里,在未央舟上一挂就是十年。
“那是一幅什么画?”
“泽济六年,由岭南封地进献入宫过七名秀女,后经层层筛落,只一人被选入后宫为妃。那幅图是由岭南有名的画师所绘,名叫——‘簪七秀女图’。”
注1:上九曰,亢龙有悔。——出自《易经·系辞》,乾卦上九爻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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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孟说“藏东西不要放进兜里,要放在有光的地方,人家才不会注意到。”——在第364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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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第四一三章 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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