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五、封王之征(15)
雪鹰送来的信中一共谈及三件事——
一,萧成骏早在劫粮战当夜就已沉尸雲沧江;二,伦州西城的明霞池就快被城民填满了,刑天木上被蛊蛇滋养的花种含苞待放,只要哪怕有一朵盛开,杨辉就能源源不断地得到行将;三,二爷遭阿鹤重创,生死未卜。
这封战信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军营众将军中扩散开。
中军帐的烛火彻夜不息,所有人聚到了沙盘前——包括鸿鹄。
一炷香之前,陈寿平就让大家各抒己见,一炷香过去了,众人依旧沉默,目光时不时投在悲喜不明的靳王身上。
陈寿平接到消息后第一个从校场赶来,原本准备好的安抚之言已到嘴边,然而预想中的惊慌并没看见,靳王从始至终面沉如水,连眼睫都没打过颤,和众人意料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倒是把惊魂不定的陈大将军吓出一身冷汗。
三雪见大家伙都不说话,第一个站起来,“我代表鸿鹄说两句,你别拦我。”
陈寿平嗓子一哽,默默地攒起眉。
三雪深吸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在座诸位都是镇北军的猛将,伦州开战在即,诸位的每一刀都必须划在饮血营的战旗上,能多收割一个人头,我们就多一程胜算。如今,克制饮血夹的‘连笙盾’已经部署列阵;后方的富河粮营已肃净‘硕鼠’,有心腹镇守,粮足马壮;伦州城内虽然凶险,亦有猛士接应;我也带来了九则峰上十万兵马,愿临时改编入伍,无条件服从大将军一切战令——”
三雪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里。
“我谨代表鸿鹄请命,鸿鹄三百死士已整装列备,愿作为敢死队,当第一批冲门的先锋!”
陈寿平猛地站起来,愕然一惊。
“我意已决。”三雪看向他,微微一笑,“三雪在鸿鹄的寨主中排行最末,是被哥哥们疼着长大的,特别是二爷。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但诸位参军是为家国,让大将军耗重兵营救一人……说不过去。你们没办法跟上头交代,我们九则峰也要连带着遭殃——呵,又不是没被你们的大官坑过。所以,鸿鹄不令诸位为难,我们自己的大当家自己去救,跟诸位的刀没关系!四哥,你说句话。”
蓝舟眼皮一垂,默默地攥紧手中的马鞭,“该说的我妹子都说了,补一句——生杀帐的虎头椅上,我们只认一个人。借诸位十万是二爷敞亮,我等只留三百冲锋。”
他又起身走到薛敬面前,拍了拍他僵硬挺直的肩背,轻声说,“没告诉你,是不想你为难。你放心,好好督战。”
言毕,蓝舟朝三雪使了个眼色,二人迅速离开了中军帐。
众将屏息,温黄的火光里似结满了冷冽刺骨的寒冰。
陈寿平重重地叹了口气,朝众人摆了摆手,“都先下去吧。”
“慢着。”
众将脚步一顿,全都定在原地。
靳王朝陈寿平看了一眼,“老师,鹰信中所言,除后两条暂时无解以外,‘萧成骏沉尸雲沧江’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
陈寿平神色凝重,“此事棘手。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图现在能被杨辉制胁,就是还抱有一线希望,相信儿子没死。同样是没有证据,对于萧图来说,杨辉那边显然更为可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靳王冷冷一笑,“好啊,那本王就捞给他看。你们几个,哪个水性好?”
一名参将忙上前一步,“回禀王爷,末将是东海人,打小在海里泡大的!”
“好,你在军中挑些水性好的,立刻赶往雲沧江,一路往下游搜寻。我记得信使说过,那夜激战时江面起了大雾,现在回想,也许正因为起雾,才使得打捞困难,害杨辉无功而返。他人虽然沉底了,尸骨不可能凭空消失,务必不惜一切代价——”
“是!”
“扮成寻常百姓,借附近的渔船打捞,别惊动了萧家军。”靳王冷慑道,“记住,你们要完成的任务关乎此战局面变革,是死令。就算他萧成骏泡烂了化成泥,也得给本王一块一块拼完整了捞回来!”
“明白!”
众将退离后,陈寿平刚要开口,却被靳王率先打断,“老师,大战在即,我知道分寸。”
陈寿平沉甸甸地叹了一声,“鸿鹄的事,你是何看法?”
靳王的眼光隐没在明灭不熄的火光中,阴沉不明。
“三雪的话虽不中听,说得对。鸿鹄的处境十分敏|感,从来被我朝视为眼中钉,多少次都划进了‘必剿’之列。只不过这些年二爷治寨严明,无人敢犯。就算偶有兵乱,办的也都是利军利民的好事。朝廷攥不住‘剿匪’的理由,只能任三峰十二寨桃源般地悠度了九年光景——直到三年前马镖被劫。”
陈寿平神色肃然,缄默不语。
“自那之后,鸿鹄的处境和性质就变了,变成了为我御风的两只‘翼’、旁人用来扎我背后的一柄刀。”靳王沉道,“老师,说句台面上的话,虽然历经云州血战,我们的士兵打心眼里佩服季卿,唤他一声‘将军’,但在朝廷的案牍上,烈家人……还是罪臣。”
“……”陈寿平深吸了一口气,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若由您亲调兵马营救,势必将镇北军推上风口浪尖,战后论功评过,您很可能会背上一个‘军匪勾结’的罪名。”
“我不在乎。”
“我在乎。”靳王打断他,“季卿也在乎。”
“……”
“所以眼下,鸿鹄作为明面上一支‘官军无系’的民间势力,前往营救是最合适的——三百死士不多不少,足够了。”
陈寿平握紧剑柄,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已经到了近乎苛责的地步。
三百勇士冲锋,分明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战。而自己身为总将,竟连近在咫尺的僵局都无法正面化解,属实当得起大义,顾不住小节。
这些年陈大将军镇守北疆,虽鲜少介入靖天波谲云诡的阴谋政斗,然而他明白,兵墙外一步之遥,凄瑟的厉风始终凛冽,卷起的风漩,将所有合乎人常的道义统统撕裂,逼人变得麻木不仁。
如今……却连一柄救人于水火的剑都重得拔不出了么?
陈寿平低头看着腰间佩剑,黑色剑鞘上缠刻着深红色的朱砂缎带,刀柄暗嵌白虎玉符,是当年燕雀台受封时,陛下御赐的大将军印。
如今却如镣锁,令他手足捆缚,进退维谷。
“蓝舟和三雪方才于军前誓师,是商量好的。”靳王忽然又道。
“什么?”陈寿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是不想我夹在中间为难,才逼不得已划清了两边的界限。看似意气用事,却成全了我以天下为重的威名,他们自己,则去当那立场分明的莽人。”靳王惜叹道,“老师,既然他们用心良苦,当务之急,是将战前一切妥善部署,若一味沉湎,只会消磨心志,拖延战时。”
陈寿平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当以战局为重。晌午前得了信,林竟已经秘密抵达运粮军必经之路,只要能顺利混进押粮队伍,今夜就能进城,希望一切顺利。”
“会的。”
北鹘天山脚,雲沧江泄入山谷的源头传来沉甸甸的马铃声。
三十辆装满粮草的运粮车沿雲沧江逆流而上,转道入蛇尾河,进入伦州碑界,黎明前,将有等在南门的饮血营接应,入城交粮。
林竟等十人是在前夜运粮队歇营时,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队尾的——杀了几个身量差不多的北鹘兵,换上他们的战甲,挟持了两名兵长,今日一整天,都默不作声地坠在队尾,由两名兵长掩护,险险逃过了过关隘时的队内盘查。
此时二更天,眼看离南门还剩不到五里路,碑界密林中忽然闪烁起火光。
一名参将猛然一惊,立刻拿匕首抵住其中一名兵长的后腰,冷声问,“你不是说饮血营会等在南门口接应么?”
如果饮血营未按约定地点提前接粮,会不会是担心运粮队中可能藏匿奸细,所以不敢放萧图的兵马入城,索性将粮食劫下,由自己人运进粮仓。
“其实这样做更合理。”林竟低低地说。
“老大,那怎么办?!如果运粮队无法入城,咱们也没法进!”
兵长战战兢兢地往四处看,“不、不是饮血营……不知道哪来的……”
火光逼近,喊杀声传来。
运粮队迅速反应,即刻朝逼近的火光架起弓|弩。
第一波箭雨没能对劫粮者造成重创,他们身着盔甲,手持护盾,有备而来。
“是阴山游匪!”林竟带着几人躲在几辆粮车的夹缝里,透过车轮观摩战况,“大家都别冒头!阴山游匪向来南北不帮,两边的好处通吃,最不怕的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大,你咋知道的?”一个矮个弓箭手好奇地问。
林竟蹭了一下鼻子,“嗨,当年伦州刚献城的时候回来过一趟,被这帮孙子坑了,林某不才,带人炸过他们匪窝。”
林竟说得轻描淡写,可把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那、那你岂不是他们的仇人!”
“仇什么仇!他们上一任老大就灭在我手里,非推我去当,我才不干,当晚就跑了!带着一群难民围了一下幽州,结果被王爷看上,收编了。”
“……”
林竟左右看了一眼,寻准目标后,对身侧两名身手好的参将令道,“瞧见躲在树后头那匹白马没?去,把马上那只臭猴子给我抓过来!”
此刻交兵愈发激烈,浩浩汤汤三十辆粮车绵延二里地,运粮兵来了几百人,劫粮的游匪人数虽比不上运粮兵,奈何战力强,还都是骑兵,两边干得热火朝天。
林竟选出来的参将个个以一当十,只见两人灵活窜过混战区,迎面朝着缩在最后的那匹白马冲了过去。“臭猴子”腰间的鞭子都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从乱战中猛窜出的两人掀下马来,一头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他妈的,老子干死你们!”
“老实点!”
两名参将手脚利索,没战几个回合,就将臭猴子绑回了粮车边。他粘着血的眼皮还没睁开,左右脸又各挨一拳,闷砸在粮堆里。林竟甩了甩拳头,一把将他提起来,“你们这帮孙子是真会找死,连萧家军的粮车都敢劫!臭猴子,睁开眼瞧瞧你爷爷我!”
臭猴子挑开遮了三道褶子的眼皮,精明地眼珠子来回晃荡几圈,终于认出了人,鼓着腮帮子怪叫,“林大哥,哎哟喂,我的哥,你还没死呢!”
“怎么说话呢?”
“啊!不是不是!”臭猴子忙不迭地摆手,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们就是从萧家军内部得的信,就五天前!”
“萧家军内部?!”
“没错!说让我们把粮车断在城外,烧了都成!事后不但有粮食分,还赏我们百金!哥,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要不然这要命的活我们也不接!”
林竟惊问,“谁透给你们的信?!”
“他没透露姓名,但我让兄弟们暗查了,姓狄,叫狄炎……好像跟萧人海沾亲呢!”
狄炎……
那不是萧人海的母族嫡系——狄家那个表弟么!
林竟细想片刻,恍然大悟——虽然萧人海此刻身在雪域二十一部,看似被萧图架空军权,其实暗地的手段半分没手软。他让狄炎冒充萧家军致信阴山游匪,悬赏劫粮,就是为了断绝萧图和杨辉之间的粮草勾连,不愿助纣为虐,想彻底将萧图一脉从萧家军内部稀释掉。
好个借刀杀人,釜底抽薪!
林竟不禁赞叹,萧杀神这人能交,竟然真铭记对靳王的承诺,明里暗里阻止萧家军往伦州城送粮。
可眼下麻烦的是,就算萧人海再神机妙算,也没算到靳王要借此机会往城里送盟军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眼看战火快把密林烧着了,林竟不敢耽搁,索性将计就计!
“臭猴子,疯狗见过没?!”
“那当然!”
“你立刻带所有人撤到队尾,给粮队留个入城的口子,学疯狗追我们!记着,快追到城门的时候拿火箭攻,瞧着饮血营就撤,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被饮血夹伤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臭猴子也不知道是为啥,反正林竟让他干,他就干,临走前不死心地又问了句,“哥,我家缺个老大,你不——”
“滚!”
真要落草为寇,鸿鹄的“凤尾”不香么,非要跑去阴山沟沟里当“鸡头”?
于是,刚刚还拼死抢粮的阴山游匪突然收兵队尾,嚷嚷着朝运粮队再次紧追猛咬。运粮总兵也不含糊,寻着个豁口,立刻下令所有人赶着粮车往伦州南门冲。
一炷香不到,阴山游匪就将运粮军追到南门外二里地,阴山游匪箭火汹涌,不断朝粮车射来。饮血营听闻动静,压阵攻至。粮草易燃,见着明火就炸!硝烟未散,再添勇火,腾空的火光彻底照亮了半座城。
“粮草怕火,保护粮车要紧!”林竟故意扯着嗓子,混在乱队中大叫一声。
饮血营兵长一看事态不妙,当机立断,“流匪的目标是粮车,哪怕烧毁一石,咱们吃不了兜着走!来不及查验了,开城门,运进去再说!”
林竟可谓当之无愧的福将。
阴山游匪的箭火非但助他们在入城时成功逃验正身,还顺便将萧家军内部矛盾激化的情况探清楚了。
清晨,便有潜伏在城郊的信兵探得此事,立刻将消息带回了镇北军营。为了保密,消息止步中军帐。陈寿平如释重负——只要林竟顺利潜进伦州,就能为城内外的战力部署提升机会。
同天,百名擅水的士兵便衣赶往雲沧江,准备奋力打捞萧成骏的沉尸。
校场上没日没夜的苦练一日未停,陈寿平和几名将军不眠不休地调整阵型。
三日后,新阵初成,“连笙盾”终于和先锋军有效地打上了配合。
自从鸿鹄与镇北军正式分划界限,靳王再没跟任何人提过那日誓师之事,就像没事人似的,每日除了死守各方战信,便是有条不紊地派分王令——
富河粮营目前由胡立深镇守,辎运粮马按需调配,务必准时无误地运往前线;
幽州兵备库中能用的战铁由丁奎亲自督检,经船运至富河大营,作战时备需;
灵犀渡口上积压的难民,定县无力收管,靳王便下令派出官船,将这些难民定时、分批运往幽州及云州下属各郡县,并动用王印,令河北及太原府的户籍官妥善安置‘
同时行“募兵令”,整个北境符合条件的青壮年男子一律能都入伍。
自此,镇北大军战备充足,随时都能迎战。
时烟似水,秋风杀尽茸茸草木。
铸铁营中传来金铁相撞声,薛敬只着一件贴身的单衣,劲瘦的身上全是热汗,连发梢上都沁着水。
一旁的铸铁兵递来毛巾,笑着说,“王爷,您这手艺可真不像新手。”
“小时候在山里,每天就喜欢围着铁匠师傅打转,那老头是铸铁世家出身,落难逃到了九则峰。”
热铁浸入冷水,“刺啦”一声,淬了猛火的铁器煅烧成型,铸成了一柄断骨碎金的宝刀。
“王爷,您的刀要刻龙纹,末将这就为您起刻。”
“不必,这柄刀不作封王之刃。”
靳王将新刀回鞘,走出铸铁营。
新刀在夕阳的映衬下泛着金辉,重云如刻,烟雨无归。
忽然,远处传来激荡的马蹄声——
“报——雲沧江传来战信!”
终于,苦等多日的捷报刺破了富河平原粉饰的最后一丝太平——萧成骏被成功捞上来了。
“末将等人是在雲沧江下游发现萧成骏的。他当夜跳河前虽然解了甲,但忘了解去绑在小腿上的‘吊腿’,那玩意铁打的,沉水后石头一样重,被水草缠住没漂起来,所以杨辉才没捞着。后来暴雨涨水,尸体被冲至下游,人虽然浮肿,认得出来。”
“很好!”中军帐里,陈寿平会心一笑,“如此一来,萧图必反!”
靳王站起身,朝信兵摆了摆手,对陈寿平道,“老师,萧成骏既然已经到手,往萧家军方面的谈判也该开始了。”
“我这就派人秘密前往萧家军,与萧图见面!”
陈寿平的斗志火一般燃烧,看着靳王的眼神生出一丝敬佩,“王爷,你真的不一样了,还记得幽州那次吗?”
靳王无奈一笑,“老师,您就别挖苦我了。徒儿记吃也记打,您那一顿鞭子抽得我涨了记性,从那之后再也不敢了。”
陈寿平长叹一声,“当年在九则峰,季卿把你托付给我,实话说,我是犹豫的。那年你才刚满十六岁,倔小子一个。带你走的那天,你挣扎着把我的战甲都扯破了,力气那叫一个大。”
靳王声音中的戾气瞬间软了几分,“那时候不懂事,觉得是他突然不要我了,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一觉醒来无家可归,我当然要闹得天下大乱。现在想起来,还会气他。”
“可你们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走过了十二年。”
“是啊……都十二年了。”
薛敬现在想来,同样是十六岁——自己哭着闹着扯破陈寿平的战甲,不分青红皂白记人小仇的年岁,那个人却已家破人亡,带着一个陌生的孩子重伤流亡,连一块栖身的地方都是拿命借来的。
说到底,泥河和坦途终究一步千里,自己的运气还是太好了。
“老师……”
陈寿平没听见他这声低唤,继续夸他,“我这些日子一直闭关研究军阵,后方的补给、兵需、难民分配、募兵……都是你在管,我方才去军典和辎重营那边巡了一圈,十天不到,整个北大营的兵需储备竟整整扩充一倍,富河以南所有关卡都设了防范入侵的兵司,信使携令箭随时待命,烽火台薪火充沛!不得了啊,王爷。这一战啊,你就好好坐镇中军帐,其余的——”
“老师。”
陈寿平这才听见,欣然转身,就见靳王双膝一弯,重重地砸在地上……他将王胄、佩刀一一卸去,又从怀中掏出龙鳞佩,逐一摆在身前。
陈寿平愣住了,“你这是——”
“老师,此一战,镇北王军和九则峰泾渭分明,这道裂缝是从我身上贯穿的。”靳王声音浑厚,从容不迫,“只要还穿着这身王甲、佩着王刃,我的身上就始终淌着皇族的血,而这身脏血曾断送过二十万烈家大军,至今战魂漂泊,忠骨无收。我曾对天许诺,愿以十世血劫,换他余生天蓝海阔,高枕无忧。然我几度食言,毫无诚信——”
说到这里,薛敬深吸了一口气,怒火催燃。
十天过去了,他的声音终于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如今的九渡青山,富河平原南扩千里,再无狼烟,就剩这一局终战了。”
陈寿平似乎预料到什么,脸色发白,“……什么意思?”
靳王从容一笑,“老师,就容我自私一回吧……”
陈寿平愕然,甚至从靳王幽深的瞳孔中看透了无悔的死意。
“我能还天下九渡青山,天下能还我一个烈衣吗?”
“若不能,容我自私一回吧……”
“老师,求您了。”
他声音嘶哑,额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山河为之一震。
于是,那张象征封王的“皮”被他血淋淋地亲手剥下,冲上九天的龙啸一昔收散,所有沾过皇族之血的物件应都弃之敝履,连那枚贴身的玉佩都成了暂时看不得的罪魁祸首——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死,再与天下人无关。
盛世若遇灾变,举目无亲会有良言善助,换成乱世,跋涉千里也遇众叛亲离。
人心自古凉薄,良善忠勇是用来成就伟人的,不为成全情深。
可薛敬偏要赴死一试,偏要天下人看看,人,既能周全忠勇,也要回护情深。
终于,在所有布局安排妥当后,他决定褪去王甲,将九则峰炽烈的山火披上双肩,做回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六爷。
正如三雪所说,九则峰的大当家便该由九则峰的人去救。
西侧校场上,正在练兵的鸿鹄勇士手起刀落,斩碎今日最后一块顽石。
蓝舟听见动静回头,就见薛敬一身常甲阔步走来,“老六?”
三雪一同迎上来,一眼就看见薛敬腰间的新刀,“听说你给自己敲了件新兵,有名字没?”
“有。叫‘燹’。”
薛敬抽|出燹刀——只见殷红色的朱砂旋绕刀身,于刀柄绘成一团烈火,就如遥远雪峰上终年不灭的烧云。
“这是咱家拜山令上的焰纹。”三雪惊叹,“‘燹’是什么意思?”
薛敬淡淡一笑,没有搭话。
蓝舟皱起眉,不安地问,“老六,你这是干什么?”
“四哥,救二爷的事,怎么能落了我。”薛敬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鸿鹄三百死士,现独缺我一人。”
小考题:王爷的新刀为啥叫“燹”?
答案指路:4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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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5章 第五零五章 封王之征(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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