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二、杀佛顶视如来(4)
“没错,就是林惠安。”薛敬道,“我这次回京见过玄择卯了,他是接我去悬宫的礼官。我曾言语试探过他殉葬大典的事,他当时的神色分外惶恐,不像是不清楚内情。既然他是当时大典的录名礼官,那林惠安逃出生天,会不会也和他有关系?虽然你总告诫我不能感情用事,但是我看到他,也算是见到了一个故人。他当年就在送我出靖天城门的仪仗里,我……”
“你希望他是干净的。”
薛敬落寞地叹了口气,“如今这满朝文武之中,尚有几个人是干净的?即便当年是,这些年浮沉于宦海,难免受恶水脏染,但如果玄择卯确实曾试图救助过杨家人……我定要保他平安。”
“所以你才想用杨辉作‘饵’。”
薛敬点了点头,“杨辉恨穆府,只要把穆争鸣活着抵京的消息放给他,这柄刀由暗转明,非但能帮咱们确定玄择卯的立场,还能顺便把穆府抛在台面上,借此将当年帮穆安暗中作蛊的杂碎统统揪出来,穆争鸣有这抄家底的本事。”
二爷走到他跟前,低头一笑,“借刀杀人。”
薛敬仰起头,见月光正好洒在他的眸心,他瞳孔幽邃,似痴藏着万古星河。
二爷幽幽一叹,忽然有些心疼,“从前不知,殿下这么记仇呢。那一剑……我自己都快忘了。”
薛敬伸手拽住他的手臂,一把拽到身前,攥住他的侧腰,分开他的双腿,按他坐在自己身上,再次仰头,“我可都恨死了,你却说自己快忘了?疤还没消,我上回舔的时候,你还说痒呢。”
“你……”二爷想起身,腰却像钉在了他身上,动弹不得。
薛敬笑了笑,“有了穆府在明面上当残盾,杨家这柄伤戟必疯。你当初执意留下杨辉这步活棋,总得好好利用一下。你说我不该徇私,可断穆府这一刀,徇私才是我的目的,剪除异己倒是顺便,我报那一剑之仇的私心从来没有灭过。”
“为何对那一战如此执着?”
“因为我错过了。”薛敬低下头,愤懑地叹了口气,“你在沉叶林里流血的时候,我却在烛山上享福,是不是该死?”
“那还不是因为我——”
“我不管!”殿下佞声打断,倾身将他重重地挤在石案上,用炽热的心口紧贴着他,势要逼出他的惊喘,“错过就是错过,那之后所有的补刀都是徒劳,遭人背叛流的血是最疼的,弥补不了。”
他的手指顺着二爷的心口往下,一直到曾经那处剑伤处停下,轻柔地按了按。
二爷强压轻促的喘息,笑着哄道,“那这样吧,为了给殿下消消火,我就再送你一柄刀,既然是要剪除异己,靖天四府之中还有一府,咱们尚没机会动。”
“魏显。”殿下的手心悉心地捧着他的后腰,手指扯开他腰上的系带,伸进衣襟里抠着他的腰窝,“魏显是太子的人,其门壁牢不可破,我还没寻到契机。”
“没有契机,就创造契机,没有门壁,就凿一扇窗。”二爷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沉叶林那一战里,还有一柄刀,被你遗弃了。”
薛敬微一蹙眉,“你是说……刘贺青?怎么用?”
“刀刃向背,逆着用。”他的手指灵藤一样,盘在腰上,快把人揉碎了。二爷的身体往上轻拱了一下,克制闷哑地哼了一声,“……你还让不让我说话?”
“你的嘴长腰上吗?”殿下一本正经地问。
“……”二爷脸色一沉,攥住他不老实的手,往他虎口上轻轻一掐。
“咝……”殿下连忙抽了手,转为轻抚他的后背,“好好好,你说。”
二爷腾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还记得你初收刘贺青时,他曾亲口说过,因为魏相不同意出身卑微的他和小女的婚事,便随意编了个冲撞马车的罪名,将他从京畿打发到了边关——那个魏家的‘小女’后来去哪了?”(前情:9章)
薛敬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她后来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没错,将来若太子能顺利继位,魏显可是当之无愧的国舅爷。”二爷笑了一下,“刘贺青性格自负,做事急功近利,又因为出身卑微,骨子里多少逆生着多疑和自贱的劣根,这种人最适合放在仇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当瘟神。”
薛敬正摩挲他后背的手一顿,“所以你是要……”
“自从贺人寰死后,承恩阁一直未选出新的阁主。穆府凋敝,三大皇城军司被重新划分,承恩阁如今由魏显暂治,阁中具体事务则继续由谢冲打理。眼下你若是想往承恩阁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个把人,再轻易不过。只要刘贺青能顺利出入禁宫,东宫的门庭就不再是万丈之仞。”
薛敬微微一惊,“难道你是要用刘贺青心浮气躁的怨怼和嫉恨作‘饵’,当东宫墙角的一只‘听耗子’?”
二爷眼角一眯,按住他胡作非为的手腕,沉沉地说,“自古人生三大仇恨——杀人父,劫人财,夺人|妻。只要他稍稍看上一眼太子与太子妃举案齐眉,魏显就会成为这柄‘暗刀’下最想成全的一只厉鬼。”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可若他不为所动呢?”
“那就按不为所动来办。”二爷笑了一下,“东宫窗底的秘闻,需要有一个人从宫墙角的砖缝里透出来——这个人必须是被你放逐的弃子。因为刘贺青曾经差点取我性命,背叛过你,在太子和魏显的视野里,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被你再次启用的,但是殿下,要想掘魏家的根,咱们需要一只‘病虫’穿皮透骨。”
薛敬思索片刻,低声说,“刘贺青眼下还在富河粮营的军牢里关着,当初穆安为了避开杨辉的赴约函,曾让死士劫狱,于是穆争鸣成功逃跑了,穆安却被杨辉抓到了伦州。要不这样,我立刻往富河去一封信,让他们把刘贺青放……你笑什么?”(前情:498章)
二爷讶异地收起笑,“殿下这会儿才想起来放人,怕是他穆争鸣早就凉在回京的路上了。”
薛敬一愣,“难不成,你已经放了?什么时候?”
“着李潭将朱廷望私藏的那份能牵制韩孝的刑库门运贴,送至幽州的时候,就顺便放了。”(前情:549章)
“那么早?!”薛敬大惊,“你怎么没告诉我!”
二爷环顾整个天水明滩,叹息道,“你用雪兽捆‘龙须’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啊。”
“啧!”殿下紧紧地箍着他,环臂晃了晃,笑着夸他,“怎么这么厉害?”
二爷无奈摇头,“不厉害,只不过闲着无聊时,派人打探到了一些你没功夫理会的小道消息罢了。”
“什么小道消息?”
“穆争鸣从富河粮营成功逃走后,为了避开追缉,他没敢走官道,而是绕着幽府二十三县外的深山爬过了关隘。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京师纨绔,哪受过这种罪,绕着城镇转了个把月,好不容易寻到一条能走的山道,结果还没爬到雨危船渡,钱袋就丢了,人也被山匪打折了一条腿。于是他——”
“你等会儿!”薛敬打断他的话,疑窦顿生,“钱袋丢了,人被山匪打折了腿?这‘山匪’……不会是鸿鹄的人吧?”
二爷眸光一冷,“他捅了我一剑,我还不能废他一条腿吗?”
“不对。”薛敬狐疑道,“你故意吊着他一口气,不抓他,也不让他走,为什么?”
“我只是想让他走得慢一点。”二爷凝声道,“你方才还说要用穆府作‘饵’,钓出其背后隐藏的杂碎,可那穆争鸣要是死在了逃回京城的半道上,穆府可就彻底散了,还拿什么作‘饵’?殿下可别忘了,杨辉这只恶蛊还在没命地找他呢。”
薛敬的心里咯噔一下。
没错,穆争鸣被穆安营救之后,便独自踏上了那条茫茫回京路。他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官门大少,闯祸的本事自来比立功的本领大得多。彼时的杨辉也在秘密回京的路上,依着他斩草除根的个性,没头苍蝇一样在关隘上瞎撞的穆争鸣一旦被他盯上,必然会被扒下一层皮。
穆安已死,穆争鸣若是再出事,穆府立散,多年来隐藏在其背后的党羽可就钓不出来了。算算日子,想必二爷是在他们从灵犀渡口一回到九则峰,就开始着手布置此事——他只需派人暗中盯着一心想逃回京师的穆争鸣,沿途稍稍使些手段,就能延缓他回京的脚步,只要和杨辉的步调错开,就能暂时保他一命。
薛敬又问,“既然和杨辉的步子岔开了,那你为什么又说如果不早点放了刘贺青,穆争鸣就会凉在半路?”
“让你暂时不动穆府,就是想留下穆争鸣做刘贺青回京的‘问路石’。”二爷道,“当初沉叶林一战,虽说是他二人合伙算计了我,但溯其根因,是穆争鸣为了夺杀流星,利用了刘贺青,最后握着他的手,刺我的那一剑——刘贺青确实没想过真的取我性命。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因为那一剑,刘贺青被你清逐了。他从靳王身边最信任的副使,一朝沦为叛兵走狗,虽是咎由自取,可那穆争鸣也的确是祸因。于是我在助刘贺青逃出富河的鹰信里留了一个内容——穆争鸣伤腿之后藏身的地点。”
薛敬不解,“你的意思是,让刘贺青借穆争鸣的威势重返靖天,再登庙门。可若他一气之下,手起刀落——”
“他不会。”二爷笃定道,“刘贺青的心里始终扎着一粒出人头地的种子,他这一路走来,每一次紧要关头的择选不是为战功,就是为名位,为此甚至不惜蛇鼠两端,背弃旧主。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因为个人的憎恶而牺牲前景的。即便他知道我利用了他,也一定会把穆争鸣安安稳稳地保回靖天——因为这是他重步青云的唯一一条路。而穆争鸣为了回京,也必然会答应他谋寻官位的要求。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二人虽相看两厌,却不得不彼此扶持。只要刘贺青护穆争鸣成功抵京,穆府的门厅就必然为他敞开,届时你再暗中泼一瓢浑水,间接送一个承恩阁的懒位给他,只等刘贺青的一只脚踏进禁廷,东宫的好戏就开演了。”
薛敬不禁发出感叹,此局虽迂回,却滴水不漏。从头到尾,自己始终隐在暗中,即便是赏赐给刘贺青承恩阁的那把刀,都是借穆争鸣的手递出去的,顺便还在苟延残喘的穆府深处扎下一根泥钉,同时,东宫的墙砖也会裂开一道风缝。
一石激起千层浪,果然在谋局方面,这人是绝不能吃亏的。
“看来不需要我为二哥哥出头,这一剑之仇,你自己就能报。”
二爷索然无味地笑了笑,“当初在沉叶林重伤时,我就曾说过,若能活着走出去,穆府一脉我一个不留。可时过境迁,经过了这么多事,我的心境变了,穆争鸣只要不再得寸进尺,我也不愿赶尽杀绝。”
从步步为营到制敌千里,他手段不改,惟那心境变了。
“其实沉叶林里,我曾后悔过,为什么要把你送去烛山,留在身边不好么……”
这样大祸临头时,还能多看上一眼。
“好在……我屡犯绝境,命不该绝。”
薛敬心脏倏地狂跳,手臂死命箍紧他,“你都没告诉过我。”
二爷捏着他的下巴,声音被勒得有些窒息,“……奶糖喂多了,狼崽子还不扎着翅膀,飞上天去?”
殿下愠怒起来,咬紧牙,“那我讨补回来,你可别说我折腾人。”
随即将他凌乱的衣服扯开,炽热的吻密匝匝地落下,逼他心甘情愿地吞下去,他仰着头,把那人像禁果一样供在神龛上,虔诚地吻着……
刚刚吞下的扶桑酒还残留着余甘,纠缠时,刺透了心包上那层嫩膜,在舌根化成了一团软火。人是最贪得无厌的孽账,稍给他一点甜汤,他就还想要被蔗叶浸透的江海,恨不得连每一块骨节都泡进去,最后消匿成一朵朵馨甜的浪。
“雪泉真是好……你这里还是软的。”殿下的手指顺着他的后背往下,只觉这人魂骨打颤,脆弱不堪,“碰不得么?”
偏偏还剩一丝理智纠缠着覆身灭骨的□□,二爷往后抽|离着,话音没什么魄力,“快启程了……不让。”
殿下非粘着他,结实的手臂撑作一个环,只准他在自己怀里挣,这回竟然采取以退为进的方式,略带委屈地说,“那让我再抱一会儿,就放你走?反正这回我拿自己当‘饵’,也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麻烦,视如来那个老东西狡兔三窟,万一我在界山里绕迷路了,你得来找我。”
二爷静静地望着他,这人,摇着尾巴讨肉吃的样子和那只雪兽如出一辙。
“界山就那么大,‘饵线’在我手里攥着,你能迷到哪去?除非你不听话,非要一个人往杀佛顶上闯。”
殿下凑过去,小心翼翼地与他商量,“……我口苦,赏一口不行么?”
眼看分兵在即,片刻后,二爷无奈叹气,身体往前挪了挪,俯身含住他,“罢了……奶糖吃多了,要坏牙的。”
殿下奸计得逞,舌尖被蜜乳泡软了,火急火燎地说,“一口都不给,要疯!”
随即,一团要将人烧成灰的火气顷刻间吞噬了他,二爷连喘气的机会都不再有了,身体一颤一颤,只能微张唇齿,无声地喘。
忽然,眼哐一酸,骤然一团血光划过,他颤栗着,僵了。
“怎么了?”殿下发觉这人浑身绷紧,连忙停下,轻摇着他,“你怎么了?”
“我……”二爷深衣未褪,贴着汗湿的皮肤,几乎能看见他心脏一起一伏,孱弱跳动的样子。
他像是被方才眼前那抹魇血激着了,魂不守舍地低头,略显茫然地问,“你不会真的要剪断我的‘饵线’,一个人去对峙视如来吧?”
殿下安抚似的揉着他被冷汗浸湿的后背,再次用更深的动作回应了他,以手心轻抚,想帮他把这份心悸和不安揉碎在缠绵的温梦里。
“不会。”
……
梦魇,都是人行至末路时,信手捏造出来的。
从那个天顶的洞里透进一束晨光,照射在抵死纠缠的身影上,凿破了一线黑暗,似能将噩魇震碎。天水明滩上泛滥着枯朽的藤蔓,无休无止地缠绕着他们,攀附在掌心般大的一方明台上,透透亮亮。
晨曦照射在藤海上的绳斑,好似他们生死缔命的同心结。
“我把刀留给你。”
殿下不听劝诫,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奶狼第一次咬着鲜肉时的霸道和癫狂,护食似的,把人当成了从禁林里猎回来的灵鹿,凿干了,吃净了,还要委屈巴巴地怨念是鹿肉太香,好似是那个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的人欺负了他。
二爷伏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说,“你留着吧……我使不惯。”
薛敬抱着他走出天水明滩,回到那个泉洞,铺好兽皮,将他放在薄毯里,俯身在他耳边说,“我策马先行,你睡醒了再走。我与淳王的一番交涉你应该都听见了,他说的话不一定全是真的,但至少视如来这一战不会骗我们。我把重甲兵留给你,进山之后你直接去辕嵘古道,与祝龙他们汇合。”
他又仔细想了想,不放心地叮嘱,“你记得,身边时刻不能缺人,要始终把大哥带在左右,我见他怕你,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待着。”
“我和你,他当然更愿意跟你走。”二爷闭着眼,疲倦地叹了口气,“毕竟你们是同族血亲,要比我这个随时可能杀他寻仇的外臣之子亲和得多。”
薛敬挪得更近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不老实,你随意。”
“他可是你大哥。”
“我过的是你家的门。”殿下轻轻地朝他耳蜗里吹了口热气,大言不惭地说,“你我行过夫妻之实,就刚才。这么一算,我也是外臣。”
二爷睁开眼,被他喷出来的火熏得臊得慌,“我知道了,你去吧。”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薛敬已经走了,他坐起身发了会儿呆,最后被雪狼快要摇断的尾巴招回了魂。低头一看,自己胸前全是红印,方才一个姿势太久了,换都不让换,后腰在石台上硌出了一道浅浅的红印,此刻火烧火燎地发烫。
“以后还是躲远一点,有事没事别招他。”他在心里琢磨。
手边有殿下走前放好的肉干、羊乳,还有他的燹刀。
这人,还是把刀留下了。
二爷将羊乳喝了,肉干吃不下,便随手丢给了早就流哈喇子的雪狼。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进来,“二将军,那淳王殿下醒了……他不听劝,嚷嚷着不愿与您同行!”
“哦?”二爷蹙眉,“还没进界山呢,就等不及了?你方才说,他不愿与我同行?”
“是……是这么喊的。”
“嗨,原本还说怕吓着他,这一路就不让他见着我了。”二爷无奈一笑,“去,把我的行头搬到他的行辇上,进界山这一路,我就亲自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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