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五、杀佛顶视如来(7)
杀佛顶,灵耀观。
雾雨西沉,山巅有紫烟环绕。
玉皇殿的金匾下头,燃起一炉道王香。
香灰浮起,熏灼着一旁的莲花更漏。水中漂着几丝蛇草,突然,惨白枯瘦的手指伸出,在更漏的水莲上轻轻拨了一下,水波摇晃,倒映出一张惨白的人脸面具,只见几丝浮云绣刻于他的眉心,金丝纹眼,血玉成唇,唇珠点缀着一点檀黑。
“深山有痴人,描眉画骨,从生到老,不见出入,亦不闻天下事。”他一扬拂尘,尘身有一缕云金点嵌,长身独立,仙风道骨。
“神官大人,山下传来战信。”一名太平教徒来到阶前,在他面前虔诚一跪,双手顶礼交叠,“已经有岭南王的踪迹了。”
面具后面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低笑。
视如来没有回答他,转身回到大殿,殿内散落一地的宣纸和彩石,原来他正在以绿松研粉,试着水飞出玄金壁画中那朵青云最适合染绛的颜色。
“你来看看,这洞宾上神的仙袍,该用什么底色?”
那教徒简直将视如来当成以命供养的神祇,匍匐在他脚下,将额头贴着他的靴面,谨慎地说,“神官所绘实乃上听之美,岂容我等凡愚指手画脚。”
“随意说说,不问罪。”
“是。”那教徒抬头,看了一眼壁画中的八仙图,琢磨了一下,“烟紫孤高,靛青庸沉,具不如朱红掺金,更显尊贵。”
视如来踱步壁画前,忽然问,“昨夜那一战,岭南王是怎么逃的?”
教徒一愣,头连忙又磕回地上,“回禀神官大人,岭南王与死士临近乌岩嶂时突然转道,从寻星岩赶来的我教中人还没来得及将他们逼入乌岩嶂的总坛,于是不得已分兵追击,不慎在千峦峰前被靳王军断了后路。”
“这么说,寻星岩的分坛已经殁了?”
教徒窒息一颤,“……是。”
“分坛坛主呢?”
那教徒连忙朝门外摆了摆手,“带上来。”
随即,只见两人拖着浑身是血的分坛坛主来到大殿,将他摔在地上。那人行之将死,气息断断续续,已然爬不起来了。他的面具像是经年累月长死在脸皮上,扒下来的时候,黏掉了一层血皮。可神官实在懒得瞧他一眼,还在认真琢磨着,壁画上的八仙图该用哪块奇石着色。
“为何将寻星岩的教徒全部调走?”视如来轻声问。
分坛坛主强撑着摆出跪姿,额头抢地,“岭南王出山……我等想为神官解忧。”
视如来丢掉青金石纷,青蓝色的水渍溅了一地,他陡然间震怒,“愚众!邀功心切,与急功近利的凡俗孽血无异。蒂春瓶福泽生众,尔等乃天赐元精,得蒂连山水天沐养,是天关路上镇守的金兵,怎可与那等凡子相争!那薛氏孽血早晚要被分皮裂骨,你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分坛坛主以血泪洗面,不断磕头,哭嚷着告罪。
那教徒上前,却没打算求情,“神官大人,您看怎么处置?”
视如来用画笔不断搅动着颜料,眼角瞥向壁画中还未上色的最后一抹空白,“你说得对,朱红掺金,更显仙圣之姿,可惜鸡血石调不出最美的红色,听说虔诚跪佛时以头抢地,能磕出最尊贵的血——”
分坛坛主听完后,毫不犹豫转身,身体朝向龛上金佛,头重重砸地,一个接着一个磕起来……
“咚”“咚”“咚”……
大殿力鸦雀无声,只有这人抢地时疯癫的怪叫,声声嚷着教义,惨烈赤诚。
砸在地上的动静,倒不像是额骨,而是一块玩腻了丢进泥淖的臭石头。
一百八十多个响头就这么磕下去,颅骨碎了,人倒在一边,死得不能再死。
视如来上前,用毛笔沾着地上溅出的额头血,回到壁画前,一笔抹在仙君的仙袍上,痴痴地笑起来,“不错,以金鸣砂固色,果然能成就朱红色的壁仙。”
他绘完壁画中最后几笔,满身是血地穿过殿廊,晃晃悠悠地来到后院的一处门房前,隔着一个黑漆漆的窗子,对里面的人说,“岭南王已经乘辇进山了,由那烈氏孽血独自领着,虽有可能是个圈套,但也是一个好机会。”
屋子里的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发出笑叹,“那神官亲自去吧,把岭南王和那烈家后人的首级取回来。靳王手下还有我教叛血,一并诛剿,别留余患。”
“知道了。”
松岭关,寻星岩。
靳王军从昨夜起便驻扎此地,刚刚将跑空的太平教“附巢”清剿,教坛正中的三根祭柱上挂着一轮血月,应该是教孽们用泥草沾血扎起的,没浸过金鸣砂的鲜血久滞发黑,又被他们一遍又一遍以新血涂染,那轮血草月越描越大,最终成了一片污浊罩顶的阴云,光秃秃的祭坛周围堆满了人骨和各类兽头。
李世温于晌午时赶到,将那女人交给靳王后,便独自走上祭台,怔怔地望着耸立正中的三根祭柱。他目光空乏,好似陷入了经久难寻的回忆中,有几个士兵路过时叫他,他都没一点反应。
“看此地的归置,是不是觉得十分熟悉?”
李世温下意识回神,不知何时,薛敬已踱步自己身边,他连忙说,“王爷,我觉得这里很像……我和小鹿待过的烛山火洞。”
“不光烛山火洞,还有盲庄半山的双花池、澜月火窟、和云州的西山穹顶。”薛敬环顾祭坛四周,心下笃定,“太平教的爪牙遍布南北,早在数年前就已渗透北疆。他们在北疆散落建造起大大小小的祭坛,全都以‘天’‘地’‘人’三根祭柱作为奠基,柱身旋刻太平教的水云图腾,是明州九镇遗民苟活的象征。终于找到他们的老巢了,呐,就在那座峰顶——”
薛敬抬了抬下巴,指向他们面朝的正北方。
李世温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云雾间似有悬峰浮于云巅,金顶之上有一座红墙绿瓦筑起的道观——“杀佛顶,您改的名字。”
“是本王改的。”薛敬的眸光冷冷一缩,低声道,“无意于对佛旨不敬,只是想教那自称‘如来’的妖孽滚下神坛,别净坐在金莲上,借真佛之名造孽。说来也真奇了,这佛顶悬建道观,也不知殿前的神龛上供的是哪炷香。”
李世温紧随他走下祭坛,“王爷,将军说,乌岩嶂里藏着唯一一条能扣开杀佛顶山门的路,只有那个女人知道怎么走。不让鹿兄来,是想他二人分开,免得那女人心存侥幸,不肯服软。”
薛敬脚步一缓,“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让您想办法撬开那女人的嘴,多套些视如来的捻子出来,他要在外围布兵,没工夫与这女人周旋,还是您惯会……”李世温忽然一顿。
薛敬脚步一滞,回过头,“我惯会什么?”
李世温卡了喉咙似的,转述将军的原话时,舌根发烫,“惯会……哄人。”
“……”殿下摩挲起下巴,瞬间有点牙疼。
不禁腹诽,自己这身乞怜卖乖的本事从始至终也只用在一个人身上,哪有那胆子哄别人?更何况这女人恨薛氏皇族入骨,恐怕一见到自己就能扑上来咬人,别说要从她嘴里套话视如来了。
正琢磨着,转头却见李世温低着头,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莫名其妙地说,“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
李世温下定决心般,壮着胆子,“那个……您能教教我,怎么哄人吗?”
薛敬以为自己听岔了,上下打量着他,“你家将军说什么你信什么?”
“将军说的我自然信!”李世温凛然道,“再说……祝大当家也这么说。”
“哦?祝龙说我什么?”
“他说,您是咱们里头唯一一个娶了亲的,是过来人,懂。”李世温眨了眨眼,认真问,“王爷,您什么时候娶的?在哪娶的?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的牙瞬间更疼了,活生生被他呛了一下,拿手背蹭起鼻子,敷衍道,“云州,本王路过云州的时候,顺便。”
“云州!”李世温眼神一亮,“那岂不是和将军同籍?”
“……”
殿下嚼着川渝之地潮腥的北风,只觉辣嗓子。李世温的两只眼睛扎在天灵盖上,朝上一仰,能接雨,能灌风,就是不看人。
于是换了个好奇的语气,笑着问他,“有相好了?”
“……”李世温却闭了嘴,一个字都不说了。
殿下挑了挑眉,故作不知地说,“那这样吧,你帮我个忙,我教你。”
李世温紧跟上去,“您说,要属下做什么?”
薛敬从怀里掏出界山舆图,塞给李世温,“去找那女人,把和视如来有关的‘捻子’再挑些出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李世温为难地皱起眉,“可是王爷,我们这一路进川渝,半个多月吧,她只听鹿兄说话,这界山舆图还是鹿兄要过来的。我们这些人不管是谁,她一概不理,可这回鹿兄没跟来……连将军都撬不开她的嘴,我怎么可能……”
“你能,你最能了。”薛敬拍了拍他的肩,瞬间计上心头,“那这样,我教你个法子,她保准告诉你,附耳过来。”
李世温听完后只觉莫名其妙,却也什么都没问,认真地按照殿下所说,拿着界山舆图来到那女人住的毡帐,进去后二话没说,直接将舆图铺展在她面前。
……然后就从舆图的夹缝里掉出一尾洁白色的雁羽。
女人看见雁羽,微微一愣,阴沉沉地望着他,“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
李世温低着头,念念有词,“泽济十二年初冬,他在西北蒂连山出生。出生后得刺‘辛巳’,五年后被送入烛山火洞,成为那一批的饮血营雏军;泽济二十三年,云州大战,战火波及烛山,为防秘密外泄,鬼门下令雏军连夜撤离。可惜正值火洞时疫,最后一批生病的孩子需要被集体‘放逐’,便打算在撤离当晚将他们全部剿杀。他是跟着一个年长他三岁的少年搏命逃出来的,然而最后,那人没能将他成功救出,害他险些命丧于火林中的树洞。十三年了,那个人自责懊悔,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直到去年五月,那人与他偶然在云州碑界外的禁林中遇到暗兵偷袭,联合杀敌后他病重晕倒,才看到了他颈后模糊的刺青。当年那个丢下他的人刺名‘庚寅’,是泽济十五年二月被送入烛山火洞的前一批雏军——‘那个人’就是我,我也来自蒂连山。”
女人怔怔地望着李世温,眼神突然显出一瞬哀伤。
李世温听了靳王的,一口气背完,深深地喘上一口气,“可惜……幼年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没他脑子灵,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背下你们的教义。”
“……难怪。”女人反复念叨着这个刺名,身体微微摇晃,“小子,你知道在当年的明州九镇,予人雁羽是什么意思吗?”
李世温怔了怔,使劲摇着头。
女人这才对李世温露出了尚算友善的笑容,“他们派你来,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到乌岩嶂中通往佛顶的那条路?”
仿佛根本没料到“蚌壳”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自己撬开,李世温下意识一愣。
“你如今是在为薛氏皇族做事?”
李世温不假思索道,“我为靳王殿下做事。”
女人露出鄙夷,“还不都是那群丧心病狂的薛姓孽血,他们就是一群吃人的怪物,你为他们卖命,到头来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李世温不知道如何反驳,脱口道,“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女人阴鸷一笑,“那你倒说说看,他是哪种人?为了那个皇位,他跟他的祖父一样,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届时你们会像被卸了磨的驴,沦为他的刀下鬼!”
李世温不擅辞令,对峙时常落下风,这么多年追随将军左右,总之也没学会他谈判时杀人诛心的本事。于是憋了半天,竟破天荒地憋出来一句谎话,“是小鹿让我来的。”见她似乎不信,又连忙补充道,“你不告诉我,他会更不高兴……”
女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拿起那根白色雁羽,“小子,十三年前,你当真救过他?”
“救了,但失败了。”
“前日在应忠,你面对我的荆杵,重伤时还要为他求枕骨钉的解药?”
“求了,但又失败了。”李世温懊恼地低下头。
“他的伤是为了救你挡的,是你背着他走出的荒漠?”
李世温恳切道,“还有一个叫‘虚明’的道童,沿途也出了不少力。”
像是从没见过这么老实的木头人,女人笑了,“为了他,你可以舍命?”
李世温想都没想,“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自然应舍给他。”
女人摩挲着雁羽,突然像是在对襁褓中的婴儿念娃娃经,身体前后晃悠着,“奠雁礼,八字合,裁缎锦,金两银……良月朝朝,尔昌尔炽,心谓春之晓,情谓叶之桃……吾愿与君长相念,吹凤管,奏鸾箫。”
念完后,她忽然抬起头,凝望着李世温,“真没想到,第一个认下我的人竟然是你。也罢,我把那条路给你,再告诉你关于‘神官视如来’的一个秘密。”
李世温无端地戒备起来,“为……为什么?”
连将军都难撬开的嘴,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告诉我了……
“因为你不能死在这一战。”女人解答了他的疑惑,“不管这根雁羽是谁的主意,杀人诛心,他做到了。此战之后,我要你立下血誓——倾毕生,践行今日雁羽之诺。”
这时,帐帘翻动了一下,火光中印出一道人影。
女人冷笑,“堂堂镇北王,竟然在帐外偷听。”
靳王阔步走进毡帐,对仍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李世温摆了摆手,“去列一下兵,夜时启程。”
“是。”李世温抱拳领命,转身离开了毡帐。
“奠雁礼,是我明州九镇婚许时的下聘之礼——以雁羽为诺,承长辈祝祷,择良辰请期。”女人冷哼一声,“他那么老实,明显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用这种方法骗他来套我的话,真卑鄙。”(注1)
靳王往她面前盘膝一坐,坦然一笑,“指望着那两个闷葫芦自个想明白,下辈子吧,本王这也不过是推波助澜。再说在夫人眼里,我们薛家人从根上就烂透了,‘卑鄙’,可说是最轻描淡写的评价了。”
女人不耻道,“你与那姓烈的果然一丘之貉。”
殿下挑了挑眉梢,“我与他琴瑟和鸣,还是他教出来的,自然也一脉相承。”
女人说不过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就不怕我故意挑一条假路骗你?”
“您不会的。”靳王将卷皱的舆图重新铺展,笑道,“莫说夫人方才与李世温已经说出了愿意相帮的理由,就算您恨我入骨,此战您也不会。”
“为何?”
“原由,我家将军早就与您说过了。”靳王正色道,“您比我们任何一人都更想诛灭太平教,杀那视如来。能在茫茫人海中偶遇离散骨肉的机会何其渺茫,更何况还是一个是从蒂春瓶里爬出来的孩子。近八十年了,多少恩怨埋进黄土,祖辈的遗憾您背不起,也不想背。您恨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薛氏皇族,而是那高氏余孽。太平教一日不灭,神官一日不杀,就算你们三人将来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定为‘神教叛血’,终身沦亡。为了小鹿余生的天蓝海阔,太平教必诛。”
女人如泥塑般静止不动,片息后,终于松了口,“登上佛顶的那条路不在乌岩嶂,在其背山。”
靳王狐疑,“南边的背山不是绝壁吗?”
“是绝壁,但绝壁上有一条天梯,是我教中人凿出来的。”女人说,“而乌岩嶂里的那个生门早就被我教总坛用火石炸断了,这些年仍放话出去,是为了将所有想要登顶的敌人引进乌岩嶂后一举剿灭,其实真正的生路早就不在那里了。”
靳王又问,“那要怎么上去?”
“带一些身手好能攀爬的勇士趁夜沿天梯爬上去,佛顶有一座灵耀观,视如来就住在里面。” 女人点着舆图中乌岩嶂的方位,“你若想灭乌岩嶂里的总坛,我可以引路。但我有一个条件——”
“您说。”
女人拿起雁羽,对靳王道,“那小子必须跟着我,你不能派他去攀绝壁。”
靳王笑道,“您放心,攀绝壁的事,本王亲自去。”
“你……亲自去?”女人提醒他道,“涧深万丈,那可是送死的买卖。”
靳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嗨,又不是没爬过,想当年为了见我家将军一面,家门后的断崖,还是我一刀一刀徒手断出的天梯,不过,那都是他迎我过门前的事了。”
女人一愣,和那烈家后人相比,这镇北王果真更不是东西。
“您方才说,关于视如来的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女人叹了口气,不再隐瞒,“我身为太平教众,这些年一直长在蒂连山,除了偶尔随他们走走这条天关水路,押运金鸣砂以外,其实没什么机会来总坛。我们这些被养在山巢里的‘蜂卵’,更没有资格见神官本人。直到去年,云州鬼门败灭、陆向林身陨,饮血营的亡战成了最后一根震荡我教的导|火|线,蒂连山受此波及,为防运砂路和蒂春瓶的秘密外泄,太平教不得已全线迁出魔鬼城,决定往川渝界山安身——置坛请火那日,我第一次见到神官视如来。”
“他戴着面具?”
“未曾。”
靳王一愣,“他长的什么样子?”
“长身八尺,齐仙人之姿。”女人淡笑,“没想到吧?这么多年来经营山巢,囚卵养蛊的神官大人,竟真的是天赐仙骨。”
靳王听出了女人言谈中的讥讽之意,冷笑,“夫人的话锋露怯了。”
女人蹙眉,眼中泛起敌意,“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神官视如来不可能以真面目示人,您能见到他的真容,想必也是意外之机。”靳王笑意一拢,低低地问,“您又是怎么‘意外’见到的?”
“你和他,当真没一个好骗……”女人苦笑一声,这才如实说,“其实我没见过,是我所遇的一个人见过。”
“谁?”
“在界山置坛请火那日,我教曾用八十一名‘判血’殒身祭神,其中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也是一名蒂姑。”
“那她因何叛教?”
“她顺着蒂春瓶找到了自己孩子的父亲,神官下令诛杀,那个‘父亲’死了,她生产后,掐死了还没剪断‘红带子’的骨肉,我就住在她隔壁那个‘巢’里。”女人颤声吸气,“我听见她临盆时的惨叫,孩子生下来后,还没哭上几声就没声了……许久后她才开始哭,我好奇伸头去看,发现那孩子的脖子已经断了。”
靳王重重吸气,为遮掩怒意,抬手为她倒了杯热茶。
女人浑身痉挛,端茶的手一抖,茶水全洒了出来,她的声音变得更为嘶哑,“私自杀死雏军视同叛教,是要上绞架的。临刑前夜,我偷偷跑去看了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可能是觉得她可怜,临死前应该想有个人跟她说说话……也就是她,告诉了我神官的样子,至于她是怎么见到的,我不清楚。也是她,最后跟我说了一个关于神官的秘密——”
“是什么?”
女人陷入回忆,“她问我,‘你见过身后印着两道影子的人吗?’我摇头。她又说,‘我就看见了,咱们的神官大人身后就有两道影子。’其实我直到现在也没懂,‘两道影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她说‘我们生下来的都是祸世兵刃,只有将这些兵刃扼死于‘瓶口’,才是他们应得的报应……”说完后她就让我跑,拼命地嚷着……我被她吓着,赶忙逃了……也正是那一夜,我发现了太平教中,还存在着另一个恨教的‘我’。”
女人说到这里,将脸埋进双手间,剧痛般惊喘。
靳王轻轻一叹。兴许那个亲手扼杀自己骨肉的可怜女人,才是促使她后来为寻救鹿山,甘心叛教的最后一剂清醒药。
当母亲的双手不再为降世请命,反而成了掐断那条“红带子”的刽子手,这世间诸人从此沦为灭世祸胎,与那山林间为求生存,不惜同根相残的血兽无异。
然而如她二人这般,自出生那刻起便深陷淤泥,却还能在万般洗髓之后徒手撕断骨锁,清算孽血,于魇梦中醒转的勇者,实在太少了。
“需想办法将界山上所有分坛的教孽,全部引上杀佛顶。”靳王回到自己的毡帐后,立刻下令。
几名随行参将互相看了看,颇感为难。
“王爷,将他们引上杀佛顶,可比逐个剿灭难多了。”
“是啊,为何要这般费功夫?”
靳王冷声道,“逐个剿灭是简单,可人是杀干净了,火却灭不尽。但凡再有一簇火捻,就能燎原。本王此战的目的是要彻底灭祸,让太平教这簇火,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所以我要把他们全部引上杀佛顶,让他们亲眼看着被自己奉为救世的神官,在他们心里陨灭。”
参将虽然不解,却还是被他孤注一掷的魄力吓到了。
“若要引所有教孽上山,需得有人做‘饵’。”一名参将道,“我们的人可以从后方打突袭战,用重甲兵和火|药将他们逼出分坛,然后由那个‘饵’,引他们进乌岩嶂,从杀佛顶的正山门逼他们上山。”
另一名参将问,“那由谁来做‘饵’?”
靳王刚要开口说“我来”,忽然帐帘被大力掀开——
李世温箭步走进来,脸色大变,“王爷,有一辆辇车突然沿辕嵘古道驶出,朝着太平教扎在大散关上的分坛过去了,信兵说,赶车的人是将军!”
靳王骤惊,“你说什么?!”
“报——”又一名信兵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王爷,不好了,大散关上的太平教分坛倾巢而出,坠着二将军的马车过去了!”
靳王箭步来到舆图前,沿着马车行驶的路线走了一遍,脑子里“嗡”的一声。
“报——那辆马车临时又转了道,往百牢关的分坛去了!”
“报——马车驶出百牢关,又往西去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战信一封封传至中军帐,至此不到一天,二将军便独自一人揣着岭南王,围着界山兜了大半圈,还没有停下的架势。
一名参将紧随着马车行驶的路线浏览后,大惊失色,“王爷,二将军这是要干嘛?!他怎么沿路捅了所有分坛的耗子窝,他这是……要拿自己当‘饵’吗!”
靳王惊怒交加,一封封战信快要把他头皮炸开了。
他咬紧牙,一字一顿道,“我看他不是要拿自己当‘饵’,他是要疯!”
注1:奠雁礼为古时的聘礼,记载于《礼记》。只不过古代用的是活雁,这里为剧情需要,改成了雁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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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5章 第五八五章 杀佛顶 视如来(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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