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笠和齐朝铭到尚书堂时,翁渟已经在了。
“朝铭拜见少师。”齐朝铭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眼珠圆溜溜地转,“少师这几日不在,朝铭有认真学习功课,没有落下,少师可随时考校。”
翁渟笑了笑,翻开书简,“今日不考殿下,少师倒有一问,想问问殿下。”
“少师请讲。”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此乃先师孔丘之论。那我想问问殿下,恪守本心之道,殿下如何寻求?”
“先生所问,朝铭想,心性不坚定者,多为偷鸡摸狗之徒,心思难免龌龊;心性坚定者,无以为之动摇,孰对孰错戏中自有衡量。”
“若利益面前呢?”翁渟接着发问,“倘若利害择其一,殿下怎么选?”
齐朝铭顿了顿,答道:“对错分明,朝铭自选对的那一方。”
……
很快日上杆头,到了下学时分。齐朝铭站起躬身,翁渟只是坐着,微微弯腰回礼。
颜笠杵在门口,一切尽收眼底,送齐朝铭回明鸾宫后,她折了回来,手上还多了瓶伤药。
翁渟正在理桌案上的书籍,闻声头也未抬,只道:“我正在想,颜姑娘会不会回来,颜姑娘就来了。”
颜笠没有搭理他的贫嘴,挑了挑眉:“让我看看你的膝盖,跪了一个时辰,很疼吧。”
“福添都告诉你了?”
颜笠蹲下身,卷起翁渟的裤腿,白皙的小腿不染尘埃,撩至膝盖时,却出现了两个红馒头。
“一大早就来了,他现在还在奶娘身边脱不开身,就麻烦我来照顾你。”
颜笠双手搓热,搽了点伤药,特意稍稍用力在翁渟膝盖上按了一下,随后轻轻揉着。
翁渟眉心蹙起,仍很温和:“怎么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也不和我商量,你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那我也没必要瞎折腾。”颜笠嘟囔着嘴,嗔怪了几句。
“这不是有退路?”翁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跪一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以防太后动别的手脚。”
颜笠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幸好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内。”
“阿笠,如若我丢了少师之职,沦为乡村田野之夫,怎么办?”
颜笠抬起头,托着腮道:“那我便做个农妇,炊炊火,生生饭,你就耕耕地,砍砍柴,如何?”
翁渟被逗乐,刮了下颜笠的鼻子,“实不相瞒,我竟还有些期待这样的日子。虽平淡似水,但只要是和你,做什么都不会觉得无趣。”
“翁少师当官不过几日,便厌倦了?”
翁渟笑着摇摇头,凝眸道:“大概是觉得和你共度的时间少了些,不像在枫栖殿里,得以日夜相伴。”
颜笠笑嘻嘻的,眉尾扬起,“翁渟,不知你发现没有,好像宫里从不问你我之间的关系。”
“底下之人不敢妄议,各宫主子眼如明镜,看得真切,你我又不是宫女太监,不算坏了宫规。”
“可他们从不觉得我们不会在一块。”
“难道我们不应该在一块吗?”翁渟笑问。
闻言,颜笠红了脸,自觉自己幼稚了几分,竟会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
愈发像个傻子了。
“阿笠,若我真成乡野村夫,你当真愿意跟我走?”翁渟目光如炬,低下头来望着颜笠。
“我本就是乡田间出来的野丫头,配你不是正好?这论嫁娶,可是门当户对之意。”
翁渟发现,跟颜笠说起话来,永远不会觉得难堪。她的学识与胆魄,恰恰是他最流连之所。
他俯下身,食指抬起颜笠的下巴,唇轻轻靠了上去,贴近他最想得到的柔软之处。
红唇交错,落下情悸。
颜笠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却陡然一震。翁渟的唇间带着独属于他的凉意,那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却能将颜笠占据。
她的无法抗拒,成了翁渟更深一步的筹码。
唇齿被撩拨得如一汪春水,颜笠肩膀微微抬起,不知不觉间学会了迎合。
胡乱的双手抚背滑落,打翻了地上的药瓶,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旖旎的陶醉,颜笠伸手要推开翁渟,却被翁渟用力地抓住。
“不管。”他哑言道。
已过了春天,风仍带着丝丝凉意,吹不走房中滚滚的热意。
一点点的波澜相送,似是诉不尽的绵绵情话。
纷乱的鬓角如迷乱的心,飘飘渺渺不知归宿何方。
厮磨了好一阵,翁渟才舍得放开她。颜笠全身被汗浸透,粉颊如初夏的荷笠,含苞欲放。
她惋惜地拾起碎了的药瓶,埋怨着:“这可是上好的伤药。”
“**一刻值千金,不亏。”
颜笠狠狠瞪了翁渟一眼,翁渟识趣地闭上嘴,乖乖坐了回去。
他见颜笠收拾着地上的碎渣,握住了她的手,温柔道:“我来吧。”
“你膝盖还伤着,不能屈身。”
“无妨。”翁渟笑了笑。
翁渟刚将地上扫了个干净,准备松松筋骨时,福添跑了进来。
“先生,我娘醒了。”
翁渟眉头一皱,叹了口气,忍着膝盖的痛意进了厢房。
对上的,自然是奶娘哀怨又担心的眼。
“奶娘,宫里的床可还睡得习惯?”翁渟笑问着,无以轻松。
奶娘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答道:“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她顿了顿,又道:“阿渟,我是不是跟你说,不要去太后那儿。”
“我听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奶娘吼道,“跪一个时辰,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奶娘,你听我说。”翁渟笑着探出手,握住了奶娘冰冷的手掌,带着惊惧后的寒颤,“我只能这么做,为了你,也为了我。”
奶娘不解:“什么意思?”
“奶娘或许想说,我派人看着你护着你也好,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好,总归都有条出路,不用我放下尊严去求太后。”翁渟滚了滚喉结,“但事情没个水落石出,我为一己之私护不住至亲至爱,无异于把我推入阴曹地府。奶娘,我只有跪了,太后才会收手,我只有跪了,才能拖延定案的时间,太后也才会没有防备。”
“你可有想过,太后会反悔?”
“想过。但她和翁展宁一样,最喜欢高高在上的样子,喜欢看人俯首称臣,喜欢看人卑躬屈膝。所以只要遂了她的愿,我便能为你们争来生机。”
奶娘眼眶中已盛满了泪,握住他的手道:“阿渟,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一生安安稳稳待在枫栖殿中,不好吗?”
翁渟拇指拂去奶娘眼纹中渗出的泪,望着苍老于记忆中教习自己读书写字的面容,暗叹世事迁移,人终会因世道而改变。
时境不同,所求不同。
“不知奶娘是否还记得,你曾经教我读书认字之时,让我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不苟且偷生,不汲汲营营。你瞧,我现在不是做到了吗?”
奶娘摇摇头,用力握紧翁渟的手,“可是阿渟,奶娘现在只想让你平安。”
“此番阴差阳错进了宫,我倒还有些庆幸,见到你和福添过得很好,无病无灾的,也放心了许多,终是奶娘拖累了你,本来你可以不用经历这一遭……”
“我从不怪您,相反,您能来,我很欣喜。”
“阿渟,福添都与我说了,你这些年,教他识字,授他文章,传他道理,是你费心了。家中苦寒,孩子他爹不是种田就是去赌场霍财,扰得家中不得安生。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就是将福添交予你。”
翁渟笑了笑,嘴角抽搐着,“奶娘,这还要多谢您。是您先教会了我,我才好有经纶去教福添啊。”
“阿渟,当年家中清苦,我来了宫中,做你的奶娘,这是我一生之幸。以前的你,还那么小,在枫栖殿的小院中欢脱跑着,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光。后来家中出了事,孩儿他爹把家里败了个光,我不得已回去顾家。这些年来,我很挂心你,也很抱歉,你还那么小,孤苦无依的,我就抛下你离开。阿渟,这些年受苦了。”
翁渟沉了口气,泪珠不知何时划过了脸颊,留下晶莹的泪痕。
“我都知道,奶娘。所以你把福添送进了宫中,我都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你无需自责。”
福添一直站在门口,眼眶早已红成一片,止不住地拿衣袖抹眼泪。
“阿渟,你如今有了出息,奶娘真的很高兴。”
“奶娘不如多留几日,现在事情已经有了了结,心也好安定些,福添也很想你。”
奶娘坐起身,摆了摆手,“家中闲杂琐事太多,我不便久留。何况我在宫里,还要劳烦你们照顾我,心中多过意不去,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翁渟刚要再劝说几句,福添走了过来,含泪道:“方才笠姐姐送了饭来,交给了我,让我问问娘和先生饿了没有。”
“这便是你爱慕的姑娘吧。”奶娘笑道。
“是,她很好。”翁渟难得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与她有一面之缘,我也很喜欢她。”
福添左瞧瞧,右看看,才开口说道:“先生,笠姐姐还说,柳大人和王坤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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