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桡自从在鸳鸯殿中习得一技之长后,便日加勤练,终有所成。
一日,樵采汉子拉了一车的柴到白兰桡家中,向她求助,“白妹子,我家娘子近来快临盆了,不能没人照顾。我这些柴从山上拉回来在家里堆了好几日都无暇顾及,城中的老主顾又催得紧,我实在是左右为难。只好来找你帮忙……”
白兰桡望着那些堆了整整一车的柴,愣愣道,“这么多柴火?”
樵采汉子挠了挠头,“是啊,他们要的都是好柴,都是我从山上砍得好木。他们吩咐了要劈细了捆扎捆扎了再送过去。”
白兰桡面露难色,“可我不会砍柴啊!”
樵采汉子露出了一个傻笑,道,“白妹子,你也不用太谦虚了。我好几日从你家门前经过,都见你拿着一大刀子在院子里挥来挥去,”说着还指了指白家院中的那棵粗壮的果树,“你看,它都秃了多少?”
白兰桡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了一眼,发现她家祖孙三代细心照料的参天大树似乎是有些不堪入目了。
“我只是想摘些果子吃罢了。”白兰桡扬了扬脑袋,回他道。
樵采汉子摆了摆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就帮帮我吧!回头收了银子,我分你点儿!”
白兰桡心里嘀咕,反正那残凰剑看起来锋利无比,应该费不了多少力气,索性答应了他,好让他回去照顾娘子。
樵采汉子殷切地看着她。
白兰桡点了点头,道,“好吧,他们几时要的?”
“明日!”
白兰桡白了他一眼,“难怪你不找别人。”
“旁人都来不及磨刀嘛,这不正好你有现成的……”
白兰桡嘴角一撅,手像赶苍蝇似的摇了摇,道,“行了你去吧,明日来拉回去就行了。”
“好嘞,多谢白妹子了!有啥事招呼,哥一定鼎力相助!”
白兰桡叉腰看着樵采汉子高兴地奔回去的背影,嘀咕道,“娶了才女媳妇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文绉绉的了……”
回头,白兰桡就看着这一车的柴发愣,思索着如何是好。
想想,还是先把那残凰剑取了出来,抽剑挑了一下捆着柴的绳索,一整车的柴都滚落了下来。
白兰桡因此蒙了神,这些柴长的长,粗的粗,只有些小个头点的是她能拿得动的。她没办法将它们立起来,要怎么砍?
时间又紧,她也顾不得多想了,对长的,便用剑端抵住中间,施力往下戳,让它断成两截,而粗的,则用脚踩着,剑身横过,从中间穿过去破开。
虽然此法略有些成效,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了。虽然残凰剑确实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但正如神君所说,在凡人手中并没有太出众之处,她终归是要费些自己的力气才能用来砍柴。
日沉西山,时间如水奔逝。
那一车柴,还是一车柴,白兰桡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了,还是举着剑在地上戳柴。
忽然,熟悉的嘲讽声音传来,“这东西当年不知削断多少六界武器,竟然被你拿来作砍柴之用。”
白兰桡吓了一跳,找了半天才发现了树上侧躺着的兔儿神,他捻着一根胡萝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白兰桡对于他的出现有些不安。虽然自从新彦之事了结以后,她就一直没有见过兔儿神了,但她一直觉得心中忐忑,毕竟约定好的三月之期并没有到。
她还是很可能被逼婚,与神明结亲,分明就是天方夜谭!
后来她想,残凰剑虽为兔儿神所赠,但他曾说过这是上古神灵的武器,即便他有法力也不能驾驭。那么,即便白复不能帮她退了这邪门的亲事,她也许能以这剑为自己做主。
白兰桡许久没有反应,兔儿神探究地看着她,“怎么?吓蒙了?”
白兰桡突然想起这兔儿神能够探听人的心语,便不敢多想,嗔怪道,“谁让你神出鬼没的?”
兔儿神勾唇不语。
白兰桡不敢想什么,便提着剑继续戳她的柴。
兔儿神见此,道,“你这样劈到明晚也不过半车,不如……”
兔儿神狡黠一笑,晃了晃长指,那些沉重的柴忽然便浮了起来,吓得白兰桡退了几步,看向在树上随意晃指的兔儿神。
接上了白兰桡的眼神,兔儿神笑道,“舞剑劈柴,可比你把它们踩在地上戳可快多了。”
白兰桡看了看手里的剑,想着鸳鸯殿中兀灵教她的招数,手中长剑一旋便劈向了那根最重最难搞的木头,噼的一下,那木头便作两半摔在了地上。
几招下来,已经劈了好大一堆。
兔儿神在树上看着,心底暗想,这丫头虽然不经事,但有点天赋,可以调教。
他手指轻移,暗中挪移那些木头的位置,引导着白兰桡修习剑术。
看着月下挥剑的白兰桡,兔儿神有些心神不定,他欺骗谢华夫妇,要兀灵教她剑术以助他接续一些契缘,实际上,白兰桡与沈策的金铃之缘才是他的私心所在。
这数百年来,他玩世不恭,流连尘世为有情人绾结契缘,成人之美却从不言情。并非他已参透世间情事,而是与那监察大人的一番有缘无分,令他心伤。
而冥界上消亡崖上的那棵死树下躺着的,另一个为情所伤之人也颇令他动容,从此促人契缘却不惹情事。
本以为就此,人间是他的桃源,却没想因为露齿之事而惹来这些麻烦。
神尊的话不能尽信,亦不能不信。他既相信金铃之缘,也对兔族那奇怪的规矩颇为忌惮。
同时,白兰桡不过是普通的农女,并没有什么身家背景,不论缘分如何玄奇,她也很难是沈策的良配。
而沈策更是天生的帝王命格,没有沦落的道理。
唯一能够让这白兰桡逆天改命的,也就只有在武。毕竟沈策身边虽然武才济济,但多为太临王府的亲卫,抑或是皇帝的心腹,他最需要的不仅是能打的人,还要足够忠诚。
女人一旦有了情便容易身心尽付,更不必说是白兰桡这种感性的女人。若她能为沈策所用,又为他解开情劫,金铃之缘何尝不能如愿?
兔儿神望着白兰桡,心中想着这许多事情,竟没有发现白兰桡也在看着他。
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四目相接已久,不由得轻笑出声,从树上飞落下来。
白兰桡看准时机往前一刺,兔儿神眼疾手快,双指夹住了刺到眼前的残凰剑,火光一凛,白兰桡吓得松开了手。
残凰剑因此而滑落,兔儿神抬脚踢了一下剑柄,将剑收回,递给了她,温柔笑道,“怎么?想谋杀亲夫?”
而白兰桡惊魂未定,也顾不得要他少说些什么亲夫等不入流的话,只问道,“刚刚那火是从剑上烧起的么?”
兔儿神歪头轻点,“然也。”
白兰桡复又追问道,“你不是怕这剑么?为何还用手来接?”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他是否真的怕这剑,还是当日说的话不过是哄骗她。
兔儿神没有刻意听她心语,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只是闹着玩,便随意道,“剑到眼前时,哪里顾及那么多?”
白兰桡抿了抿嘴,接过了他手上拿着的剑,收回剑鞘中,然后蹲下来开始收拾一地劈好的柴。
而兔儿神则荡了荡身上的灰尘落叶,在一旁坐下,看着她干活。
安静了许久,兔儿神出声问道,“你兄长何时回来?”
白兰桡拾柴的手一愣,半晌才回他道,“不知。”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白兰桡收拾完整个院落里的木柴后,转身来时,已不见兔儿神踪迹。
独自坐下之时,眼前偏又浮现他的模样。初见时他浓妆艳抹,虽是男人模样却有着远超女人的媚态,后来兔儿神庙中无意间窥见他的兔牙,他那张皇、冷冽、凌厉,复又是另一般模样。
兰溪旁,他对溪垂泪,洗去一脸脂粉之时,又是温文尔雅。
但一想到兔儿神的神明身份,白兰桡不由得杵头,哀哀叹了一句,人妖殊途。
月色清朗,兔儿神离开了白家,便独自往兰皋城外走,走了约十里地,忽然听见远处马蹄声与车轮声,之后从林中道间冒出了两点灯火。
他定睛一看,是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灯笼缀着的流苏和里面的火光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着。
兔儿神已经清闲了好些日子,每日杵在庙中几乎要发霉了,正愁找不到事情做。于是便掐指算了算来人身份,算得之时不由得暗笑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驾车的车夫便是白兰桡的兄长,白复。
如此一来,他便能好好地逗一逗白兰桡,并借机将她带离兰皋城,到江湖上见见世面,寻个机会与沈策重逢。
兔儿神心中一喜,便飞身回庙去。
白复驾着马车与兔儿神相反而行,兔儿神越过马车之时,马车中的人撩起了帘子,望向兔儿神离开的身影,眼中意味不明。
翌日,马车进了兰皋城,在城中的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白复跳下了马车,对车里的人道,“小爷,我们到了。”
车里的人原本在闭目养神,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便睁开了眼,听见白复这么说,便抬手撩起车帘。
客栈里的小二眼尖,在客栈里望出来,瞧见了这么一辆漂亮的马车,知道一定是有贵客来了,便将手中抹布往肩上一抛,从客栈里小跑出来,候在马车跟前。
见一双修长而又骨感的手撩开了车帘布,一个模样无奇却衣衫不俗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小二嘴边噙着笑,哈着腰喊了声,“客官。”
这男子双眼微红,唇色浅淡,肩上披绒,看着颇有些病弱之态,但眼中神采奕奕,不像久病之人。
他仰头望着客栈的招牌,声音颇有些磁性,念道,“建兰客栈。”
小二点头称是,顺带偷瞄了一下这客官的行头,他头上戴着的是上好的红玉冠,那银簪一看便是成色极好的银子造的,身上衣着,均为绫罗,其间隐约可见衣料上的暗纹。而左手上握着的一柄轻巧折扇,虽然没有佩饰,但握在掌心露出来的扇尾处隐约可见一点紫金色的纹样。
小二心头一咯噔,他暗想这应该是某种家族图腾,这位客官的来头恐怕不小。
男子从客栈招牌上回过神来,看向了小二,问道,“你这客栈可有面向幽兰山的房间?”
小二双眼一骨碌,笑着点头道,“有的客官,好几间上房都是对着幽兰山的,不仅四季景色不同,晨昏的景致也是各有千秋,管教客官你一饱眼福!”
男子抿嘴而笑,“那就好,给我一间干净的,声音不要太过嘈杂。”
小二喜上梢头,扬起声道,“好嘞客官,您里边请来!”
男子望向了身后站着的白复,白复见他回头,便出声道,“小爷,我家就在这兰皋城,家中有个妹子,已经半年多没见了,趁着今儿到此,我想回去看看她。”
男子点了点头,道“那你回去吧,回头你再来寻我便是。”
白复闻言大喜,从怀中取出了一张有些皱了的纸,递给了他,道,“小爷,上面写着我家的地址,你要是有什么急事找我,可以让小二来给我送个话,我即刻就来。”
男子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客栈。
白复看了两眼,便跳上马车,调转马头,往自家村子方向去了。
客栈的小二在他们说话的空档,跟掌柜的嘀咕了两句,将客栈里对着幽兰山视角最好的房间给了这贵客。
小二将他带到了房间里,道,“客官,这间房是我们客栈里最好的,”说着走到了窗边,将两扇大窗户都打开了,“你看,这远处就是幽兰山的景色,瞧远了还能见着兰溪。只可惜现在不是红叶的季节,不然这幽兰山的景色啊就更好了!”
男子满意地望着窗外景色,笑道,“甚合我意。”
小二笑道,“客官你满意就好。你这舟车劳顿的,要不要点两个酒菜,填一下肚子?还是我给您烧点水洗个澡?”
男子将折扇往掌心一拍,道,“洗澡不急,你给我来上两三个菜就好。”
“客官有什么喜好?”
男子不假思索道,“素菜,薄酒即可。”
小二微一愣,他这是第一次听到男客竟然要吃素菜的。
见他愣神,男子嗯了一声。
小二忙笑道,“好嘞,客官你先歇着,我这就给您准备酒菜去。”
“去吧去吧。”
小二于是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男子走到了窗边,远眺着幽兰山的景色,食指摩挲着下唇,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窗开幽兰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