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神一行人便在客栈中暂住。
小二给兔儿神安排了一间房,给青女和白兰桡安排了一间房。
兔儿神独自回房休息,白兰桡和青女进了房间后,将剑放在桌上,推开了窗户,望见隐于世间的繁花,不由得感慨道,“果然和神君说的一样,这里的花真好看。”
青女坐在床上,向窗户那儿望过去,虽然没有看到白兰桡见到的景色,但仿若鼻翼始终萦绕着馨香。
忽然,白兰桡回过头来对她道,“青女大人,你看,那儿山上有好多盛开的花,还有好多房子。”
青女笑道,“白姑娘,你不必叫我大人,我原名吴洁,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白兰桡抿嘴而笑,“那青……吴洁你可以叫我兰桡,白姑娘觉得有些怪怪的……”
吴洁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向窗户边,望着她说的有着盛开的花和好多房子的地方。
那是一座耸立入云的山峰,中间稍缓处有很多紫红色的花,而有好几座茅屋、竹阁隐藏在花树中间,还有的直接挂在陡峭处,颇为惊奇。
白兰桡感慨道,“这儿的花真漂亮。”
吴洁道,“这座山,叫做紫薇峰。世间有传闻,繁英城外紫薇峰,紫薇峰上鹤乘风。鹤乘风去君不在,君不在兮谷传响。这漫山的红紫花,便是紫薇花。”
白兰桡不解地问道,“鹤乘风是什么意思?”
吴洁笑道,“此处有个典故。东朝当年开国之时,有一位姓陈的御史,娶了当朝权臣的女儿刘折兰,此女飞扬跋扈、美艳不可方物,是有名的明耀美人。陈御史当时年少气盛,觉得刘折兰这样的女子着实意气风发,便求之为妻。刘折兰给陈御史的回书上写着,许君来归,不许君折兰。之后陈御史如愿抱得美人归。”
“而陈御史人到中年,却觉得刘折兰性格强硬,不够温柔体贴,便又纳妾。这三人的婚姻中,还夹杂着刘家的利益。皇帝决意削弱权臣,刘折兰为了娘家不得不倚仗陈御史,也就不得不在这场婚姻中妥协。陈御史一再以家庭和睦要求刘折兰,待到刘折兰年老色衰之时,忽然寻见了当年写给陈御史的信。思及当年,恍然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明耀美人,便拔剑自尽了。”
“刘折兰的儿子非常痛苦,抱着母亲的遗体离开了陈府,再也没有回去。他将刘折兰下葬之时,旁人问他如何立碑,以陈刘夫人可否。他却以君折兰的名字为母亲立碑。后来位列朝班之时,他不愿倚仗父亲的权势,也不愿皇帝因为对他舅家人的芥蒂而忽视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便自称没有姓氏。朝中有好事的人说他时常为一人扫墓,皇帝问碑上所刻,他便说,慈母君折兰之墓。皇帝当即端坐,提笔挥毫洒墨写下了君字予他为姓,从此,他便自立君府。此人便是东朝七大名臣之一,君明誉。”
“君明誉为人清正、以直报怨,常有人以鹤比与他,言他‘饥不啄腐鼠,渴不饮盗泉。贞姿自耿介,杂鸟何翩翾’。听说他在教子成德后,便与夫人隐居在繁英城外的紫薇峰上,建了一座迎风的竹阁,听说也在此仙逝。后来的文人便以鹤乘风隐喻君子之死。”
白兰桡点了点头,继续远眺紫薇峰,“那现在那儿是不是废弃了?”
吴洁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道,“这我倒不清楚了。”
白兰桡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为何君大人的母亲要自杀?”
吴洁看着她道,“你不是也为了与心仪之人相守而宁死不嫁兔儿神么?我想,君折兰所坚守的便是那个独立于世的明耀美人,却为了现实而不断放低底线,最终醒悟之时发现自己已经心老……便走了极端。君明誉对其母之死理解得非常透彻,才会终其一生坚守自己的信念,丝毫无改。而他的孩子,也多各随其性,各成其人。”
吴洁看着白兰桡一脸的困惑,想着自己也许是说得太高深,便道,“我是说,随自己的心意便好。”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小二便敲了门,在外面喊道,“二位姑娘,公子给你们点了酒菜,你们我送上来,还是二位下楼吃?”
吴洁回道,“不劳费心了,我们下去吃就好。”
到了楼下,白兰桡没看见兔儿神的踪影,便问小二道,“我们家公子呢?不是说他给点的菜么?人呢?”
小二擦了擦手,道,“姑娘,你们家公子已经吃过了,出门去了。”
白兰桡不解道,“出门了?”
小二道,“公子吃完后,吩咐我们给二位姑娘准备这些饭菜,就出门了。”
吴洁问,“也没有什么话带给我们?”
小二道,“公子住的房间离二位姑娘的房间不是很远,若是有什么事,也就直接过去敲门给二位说了。”
吴洁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好嘞。”
白兰桡握着筷子,看吴洁道,“你说他会去哪呢?”
吴洁拾起筷子,摇了摇头,道,“不知。”
晚上,白兰桡坐在厅中喝茶,时而探向门外。
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看了白兰桡好几次,笑着问道,“姑娘是在等你家公子么?”
白兰桡把目光从门口转到小二这边,道,“是啊,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正说着,门口粉衫撩过门槛,兔儿神眉间有些倦意,正欲往楼上走,却发现空厅中坐着的白兰桡,便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白兰桡和小二说着话,小二突然对她努了努嘴。
她转头看了过去,愣了一下便出声道,“神……”
兔儿神就知道她会脱口而出,当即以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她。
白兰桡才想起自己不应该叫神君,话出了口,便只好续道,“公子……”
小二看了过来,笑道,“原来公子姓申。”
兔儿神笑而不答,小二便继续干自己的事情了。
白兰桡有些尴尬地握着茶杯,兔儿神从她手中取出茶杯,放回桌上,对白兰桡道,“我今日有些累了,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
白兰桡愣了一下,兔儿神微抬下巴,笑得微冷,“不是公子公子叫得挺顺口的么?这点小事都做不来?”
白兰桡低头嘟囔,“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我叫那什么君,我才叫公子的,也不会太尴尬不是……”
兔儿神也不管她说什么,径直往楼上走了。
白兰桡见状,只好跟了上去。
小二在旁边偷看了半天,他们一往楼上去,将抹布往肩上一甩,双手抱胸,“哎,自古公子爱丫鬟……”
翌日,三人正坐在楼下吃饭,忽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喊声,“胡公子!”
三人转头看过去,只见楚仁和杨思远跑了过来。
兔儿神起身相迎。
楚仁和杨思远一脸惊喜,道,“可寻了你这一大早的。”
兔儿神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楚仁笑道,“昨日你在那茶楼讲的杜若姑娘的故事,传到了我们阁主那里,我们阁主颇为感怀,特地让我们来找胡公子上辰风阁一叙。”
吴洁闻言,看向他们,问道,“什么杜若姑娘?”
楚仁道,“听说昨日,胡公子在茶楼喝茶之时,忽然那说书人嗓子干涩,讲不了书,颇为扫兴。之后,胡公子就上前替这说书人解围,讲了一个杜若姑娘的故事。”
白兰桡好奇问道,“什么故事?”
楚仁应道,“听人说,胡公子讲的这个杜若姑娘是一个青楼里的清倌人,是朝廷中一个大官的义女,后来这个大官因为朝廷争斗死了,杜若姑娘便想尽办法为之翻案,最后无疾而终,杜若姑娘便引颈自尽了。”
吴洁听见这个故事,颇觉有些熟悉,道,“这不是……”
兔儿神对上了吴洁的眼神,道,“祸从口出。”
其他几人都听见了这句话,纷纷不解地看着兔儿神,但兔儿神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白兰桡问楚仁道,“你们阁主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杨思远在楚仁之前回道,“杜若姑娘有情有义,世间少见。最后的结局也令人唏嘘,阁主昨夜一直待在房间里,把这个故事写了下来。今天便匆匆要我们来寻胡公子上辰风阁一叙。”
“辰风阁是哪?”
杨思远指了指紫薇峰的方向,道,“就在繁英城外的紫薇峰上。”
白兰桡有些惊讶,“原来半山腰上的那个房子,就叫辰风阁呀?”
“正是。”
白兰桡凑到了兔儿神面前,兔儿神正握着茶杯喝茶,听她问道,“公子,去不去辰风阁?”
兔儿神淡淡回道,“不去。”
楚仁和杨思远同时出声问道,“为何?”
兔儿神眼角探视过来,“莫要以为我不知你们阁主心思,他好搜集世间的传闻、故事,昨日不过在茶楼替那说书人解围,讲了一个在烟花之地不值一提的故事,便如此相邀。不过是看中我是世间来往之人,闻说多于他这等山人罢了。”
楚仁道,“山人寡闻,才想交公子这样见多识广的朋友。”
兔儿神丝毫不为所动,饮茶不语。
白兰桡又凑上前,道,“公子,你这样有点失礼诶。”
兔儿神低头看她,笑道,“你行你去?”
白兰桡缩了缩脑袋,“我又没见识……”
兔儿神冷笑,“上次不还气他们像说书摊上的老头,故事只讲一半。怎么?这么快就消气了,帮起别人来了?”
白兰桡不解地看着他,“公子是因为这个么?我不在意啊……”
“我在意。”
白兰桡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为她出气么?想着,便探究地看着兔儿神。
一旁的楚仁和杨思远听见他们对话,便知道是芥蒂几日前他们给他们讲明梨落的故事讲的兴起却戛然而止的事情。
楚仁眼睛一转,对兔儿神道,“胡公子,上次那明梨落的故事讲到一半还未有下文,其实因为我们二人道听途说,不敢妄言,但我家阁主的一个学生与明氏有些渊源。如今我们阁主置茶相邀,不如……”
兔儿神正中下怀,却还不想这么快就答应,又道,“山人所知故事,不也多半是道听途说,你们说与他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杨思远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有所不知,江湖地人多嘴杂、墙壁透音,我们二人不过一介白丁,如何敢惹祸上身?”
见那杨思远虽然嘴上说着话,手指却蘸了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常四娘”。
待兔儿神三人看分明后,杨思远不待茶水自干,便匆匆以袖抹去字迹。
楚仁接道,“紫薇峰高远旷达、清风徐徐,是喝茶、论古谈今的好地方,又不似江湖这般闹腾……”
兔儿神放下茶杯,“你们这意思是,若我愿意前往你们辰风阁做个客人,你们就肯给我这好奇的小丫鬟讲明氏的故事?”
楚仁和杨思远对视了一眼,回道,“正是。”
兔儿神微微而笑,看向了白兰桡,问道,“你可想去?”
白兰桡点了点头,“我想看看那鹤乘风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
兔儿神媚眼一转,看向了吴洁。
吴洁把眼前那杯没喝过的茶往前推了推,笑道,“紫薇峰,鹤乘风。我可是久仰久仰,如今辰风阁阁主相邀,却之岂非不恭?”
楚仁与杨思远又对视一眼,自知事成,便带着三人上了紫薇峰。
远眺紫薇峰时,便觉得紫薇花隐藏在林间,绝美非常,却不知深入其间,眼前满眼花红,反而寻不见路。
几人在紫薇林中寻着那条几乎被落花掩埋的路痕。
忽然,白兰桡转头,发现兔儿神不见了。
她匆忙转了几下,踩到了一块石头,便往树上摔去,兔儿神不知何处冒了出来,抓住她的手让她往自己身上倒。
白兰桡倒在了兔儿神身上,手中握着的残凰剑往兔儿神左手臂上戳过去,兔儿神眼尖侧身抬起手臂。
白兰桡这一阵慌乱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将剑抵在了兔儿神身后的树上,而自己的脑袋磕在了兔儿神的胸口,她推开了兔儿神,看着兔儿神一脸玩味地看着她,突然觉得很是尴尬,眼睛闪避他的注视。
吴洁上前看她,问道,“没事吧?”
白兰桡摇了摇头,和吴洁一起走,再也不敢东张西望了,也不敢回头去看兔儿神。
没想到几人在林间钻了半天,忽然见了一处空旷,楚仁回过头来大喊道,“终于找到去辰风阁的路了……”
杨思远看着身后几人,抓着树四处张望,问吴洁和白兰桡道,“胡公子呢?”
吴洁和白兰桡一起回头,茫茫花海之中,确实不见兔儿神的身影。
白兰桡道,“他穿着粉色衣服,可能跟在后面,我们看不清楚……”
楚仁深以为然,便冲着后面喊道,“胡公子!你在吗,在就应我们一声……”
谁知楚仁喊了好几声,后面也只有传来风拂树的声音,没有兔儿神的回应。
这下几人都急了。
杨思远道,“不如我们四散去寻找。”
楚仁拉住了他,道,“这紫薇林里,极容易迷路,待会寻不见胡公子,反而将二位姑娘弄丢,可就麻烦了。”
正当他们要撂下吴洁与白兰桡去寻找兔儿神时,白兰桡忽然听见砍削树枝的声音,她握紧残凰剑,跑了过去。
楚仁没拉住她,“诶!白姑娘,不要乱跑!”
白兰桡没停下来,楚仁三人只好跟了上去。
只见白兰桡抽出了锋利无比的残凰剑,跃入密林,她以残凰剑之锋抵挡迎面而来的长剑。
长剑不敌,便往回收。
白兰桡也收剑,望着对面持剑的白衣男子,问道,“你是谁?为何偷袭我家公子?”
楚仁三人赶到时,见兔儿神正握着紫薇花树枝,而白兰桡手持残凰剑护在他身前与那白衣剑客对峙。
吴洁看着兔儿神手中花枝,原来刚才听见剑削树枝的声音,是兔儿神与这白衣剑客打斗的声音。
兔儿神手中树枝上的紫薇花,只剩一朵未伤。
那白衣剑客遇见敌手,没有躲,也没有再迎上来,更没有回答白兰桡的话,只是淡淡对他们道,“这儿是辰风阁地界,非请勿闯。”
白兰桡道,“明明是你们家阁主请我们家公子来的,你居然偷袭我们家公子,岂是待客之道?”
白衣剑客又重复了他的话,“这儿是辰风阁地界,非请勿闯。”
白兰桡怒上心头,用剑指着他道,“我们家公子是你们阁主请来的客人,怎么算闯了?”
正说着,兔儿神和吴洁已经觉出不对劲了。
兔儿神捻下树枝上的紫薇花,走到白兰桡身边,刚要跟她说什么,忽然那白衣剑客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衫的男子。
众人看向他。
楚仁和杨思远恭敬行了一礼,喊道,“阁主。”
辰风阁主走到了白衣剑客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白衣剑客回头,见是阁主,便握着剑柄向他致意。
辰风阁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用他的手指了指兔儿神一行人,又指了指自己。
白衣剑客恍然,只见阁主又轻轻扇了扇手。
白衣剑客持剑拱手,对兔儿神等人道,“失礼。”
又对阁主道,“英郎告退。”
白衣剑客就此离去,白兰桡疑惑地看向兔儿神,未等她问出口,辰风阁主便对他们拱手道,“英郎自幼失聪,不知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白兰桡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对兔儿神低声道,“原来他听不见……”
兔儿神莞尔,将掌心的紫薇花按在她头上,道,“方才我就察觉了,只是你正在气头上,我怕拦着你,被你砍伤。”
白兰桡没有觉察出他说的话的深意,只是觉得不满,“搞得我好像老是砍你一样……”
辰风阁主忽然爽朗一笑,对他们道,“各位请吧,我已备好佳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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