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带着祈朔来到人间,在一座城门前停了下来,谢华抬眼望着城门上的字,念道,“陆水交错多少道,萍水相逢多少遭,相见不识多少恨,磐石无转砌成门。”
祈朔学着平日里兀灵调皮的样子,歪了歪脑袋,操着粗汉嗓子娇声道,“主人念的什么咒语?”
谢华笑道,“这是一首流传在江湖上的多少歌,说的是陆路水路交错纵横,都能通达磐门城,所以此处许多萍水相逢的缘分,也有许多擦肩而过的遗憾。”
祈朔双手叉腰,哦了一声,道,“这人间就是这样,什么缘分遗憾,我每天在仙界遇见的仙子用竹篓仙子的箩筐都装不过来,要是遇见一个都感慨一下缘分,从云溪山走一天都走不回家。”
谢华一边往城门走,一边道,“神仙百年一场梦,人生七十古来稀。”
祈朔重又看了一眼磐门城的城门,跟了上去,谁知道谢华竟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道,“还有,那是玉竹仙子,不是竹篓仙子。”
祈朔尴尬笑着,搭住了谢华的肩膀,拉着他往磐门城里走,便走边道,“姐夫你明白就好……”
谢华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记得上次回鸳鸯殿的时候,看着厅中有一只倒出来的纸篓,他随手拿了起来,张开纸来,上面的落款竟然写着竹篓仙子,他皱了皱眉,又去翻其他的,还有什么砍树仙人、勺子星官、吐丝虫仙女、织布仙子……
走入了磐门城,祈朔发现一整条街上几乎都是开客栈的,许多押镖的人坐在客栈里吃饭,桌子旁边横竖着不少刀剑。
祈朔看得眼花缭乱,对谢华道,“姐夫,跟我第一次来人间的时候可像了,也是这么多行走江湖的人,有浪子、有侠客,还有镖师什么的……诶诶,”祈朔忽然指着一处卖豆花的摊点对谢华道,“姐夫你看,那次阿姐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吃面,然后有浪子要轻薄她,她那时候还不会用妖术,武功也不行,最后还是我出面解决了那臭蛋的呢!”
说着,祈朔用拇指刮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得意得很。
谢华笑了笑,一开始的时候,祈月确实不会用妖术,也一点武功都不会。他一直觉得奇怪,身为青鸟族的公主,竟还不如人间的一个弱女子。后来他亲自去青鸟族提亲的时候,才发现青鸟族的人都对祈月唯命是从,事事安排备至,更是随身相护,也就不算奇怪了。
祈朔所说的这件事,他也是知情的。
那时候祈月一直是一个人,身上带着南风神君所赠的一件神兵,混元蛋。
混元蛋中封着的就是祈朔的神思,原本祈朔只是住在蛋里安睡,而混元蛋一直放在长风阁中。被赠予祈月以后,混元蛋就一直跟着摇摇晃晃,搅得祈朔不得安宁,到了浪子轻薄祈月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冲了出来,提着一杆银枪,往地上狠狠一戳,街上的人都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本来以为能痛快打一次舒展筋骨,只可惜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大家都喊着妖怪来了,一溜烟跑没了。
“跟你讲,那臭蛋被我打跑了以后,又来了一个怪里怪气的道长,从怀里掏了一张黄纸就往我脑门上拍……我一把扯下来,以为是什么仙家道符,结果就是一张破黄纸,后来我给揣兜里解手用了……”
“……”
谢华别过脸去,每次听他讲这个传奇经历的时候,他都很想告诉他,那确实是仙家道符,但因为他是神君之后,有神的血统,仙家道符根本伤不了他。
“他见这招对我没用,就又掏了一张往阿姐额头上贴,阿姐也是一脸茫然,扯下来后拿在手里和那个道长尴尬地对视……我就说是个假道士嘛,两张黄纸都没用,还说自己要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后来跟我斗了三十回,打不过,就生气得走了……”
谢华拍了拍祈朔的肩膀,终于忍不住说出口来,“他要是假道士就没法跟你这神君打三十回了,那黄纸对你阿姐没用,是因为混元蛋乃上古宝器之首,这世间几乎没有奈何得了它的东西。”
祈朔用指甲夹住了自己手指上的倒刺,无聊一拔,“感觉不像啊,就是一个睡觉的房子,没什么特别的……”
拔完了倒刺,谢华已经走远了,祈朔匆忙跟了上去,只是人流有些多,他费了些功夫才追上谢华。
突然,他感觉自己脖子上有些异样,抬手摩挲着脖子,又歪了歪脑袋。
谢华见他这样,便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祈朔道,“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的皮又疼又痒,还有点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华拿开了他的手,看见他脖子上浮现了淡淡鱼鳞痕迹。
祈朔见他忽然面色凝重,追问道,“是我脖子上长什么怪东西了吗?姐夫。”
谢华只道,“没事,我先忙完人间的事情,再带你回南海让你娘给你看看。”
“啊?还要找我娘?别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别瞎说。”
“……”
谢华看了看他,道,“你自己玩吧,姐夫要忙点事情,待会回来找你。”
说完,不等祈朔回答,谢华又隐入了人群之中,不见踪迹。
黄昏,一队押镖的车进了磐门城。
“韩镖头,我们还是去石鱼客栈休整吧?”队里的镖师宋阳问他们的镖头韩至。
韩至点了点头,“往常途径磐门城都是住石鱼客栈,我跟掌柜的也有些交情了,还是去他那里住稳妥些。”
“好。”
正要去石鱼客栈,韩至突然看到了街边一个算命摊子,那算命人正把自己算命的用具往包里收,准备收摊了。
韩至想了一下,看向了其他弟兄。
宋阳知道他的心思,道,“韩镖头,你去吧,我走这么多年镖,自是小心谨慎,待会石鱼客栈见吧!”
韩至点了点头,“好。”
随后,宋阳便和其他的镖师押着镖去了石鱼客栈。
韩至走到了那算命摊子前,还未开口,那算命之人便开口道,“不算了不算了,老朽要回家吃饭了。”
韩至拱手道,“先生莫急,我只是算些过路之事,不打紧的。”
算命人摇了摇头,道,“不打紧你便明日再来吧!”
那算命摊旁边卖饼的兄弟对韩至道,“你可别听这老头忽悠,以前天天来,过阵没趣儿了个把月才来蹲两天,这不,半年没见踪影才又来了,指不定明天来不来呢!别人看天种地,要么守着生意过日子,这老头,逮着心情好给人家说道说道摸点银子,心情不好,捧着金子都寻不见人!”
韩至是走江湖的人,知道越是这样性格怪异的人,越是奇人。
算命人嗤了卖饼的一声,“饭还没吃呢!算嘛子命,没吃饭准没活头!这还用得着算么?”
卖饼的冲韩至招了招手,道,“兄弟,要不你来买俩饼给这老神仙垫巴垫巴,肚子有东西了就给你算。”
算命的嘲笑他,“逮着机会就沾我光……”
卖饼的冲他甩了甩手,“你不就嫌我俩面饼太贵,要回家吃糠咽菜,你看这位大侠要请你吃俩饼,你不给人算算?”
算命的叹了叹气,往椅子上一坐,道,“那也成吧,哪里不是吃。来俩沾油带肉的,最近肚子没油水,干得难受。”
“好嘞!”
两人决定得干干脆脆,卖饼的包了俩大饼递给了韩至,韩至数了钱给他,然后把大饼给了算命的。
算命的接过就啃,一边啃一边问,“算什么的?”
“走镖出行。”
算命的直接道,“一路太平,或有小扰,得贵人相助能逢凶化吉。”
卖饼的插嘴道,“你这也叫算命,一句话蒙了多少走镖的了?”
算命的叹了叹气,咬了一口饼,道,“前面那几个确实是蒙他们的,这个可不是。”
“你逢谁都这么说,那是逮谁谁灵的么?不义之财难怪不敢天天出摊,拿多了昧心钱是要遭天谴的!”
算命的又嗤了卖饼的一声,道,“拿块饼子堵住你的嘴!这人家扛的是义阳镖局的镖旗,和原先那些小镖局能一样么?武功高强又行镖谨慎,自然是一路太平,但毕竟走镖,总会有些小毛贼动心思。但义阳镖局向来好行侠仗义,朋友遍天下,即便有些小毛贼侵扰,也会有人出手相助。”
韩至笑道,“先生言之有理,只是怕这行走江湖,多有异况,才须多问。”
算命的吃完了饼,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看着韩至道,“那不知,你究竟要问些什么事情?窥视天机,可不是用来问这些无聊的小事的。”
韩至才觉此人颇有些深意,便坦言道,“我少年行走江湖之时,曾救下一户人家的姑娘,收为义妹,赠一位故友做了女儿。虽然这些年,义妹过得不错,但是因为一些旁的事,我想问问她今后如何,还有夫家如何?”
算命的这才严肃了起来,鼓弄了半天他那些算命的工具,许久才停下来,拿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桌上,从自己的布包里取出了一颗珠子,放进了锦盒,盖上了锦盒。之后从地上捻起了一根草,摘成两段,丢在桌上。
韩至有些似懂非懂。
算命的又从包里取出了一颗珠子,捻在手里,一松手,珠子落在断草上,“咚咚”两声之后滚落地上,落了灰尘。
韩至心里有些忐忑,看向了算命的,算命的和他对视,问道,“你说的那旁的事,可是指的这件事?”
韩至大惊,道,“正是此事!韩至此生自问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唯有此事对天无理,于心有愧。韩至万般愿意亲受天谴报应,但不想连累义妹。这么多年问遍江湖半仙,正是要问问此事是否会给义妹留下业障?”
算命的叹道,“这世间事,有时确讲因果,此事为因,日后之事为果。无因便无果,不知你问这么多年,你想要的答案,不想要的答案,半仙们都讲与你听过了。你心底应该已经早有答案了。”
韩至失望备至,但仍存一丝希望,追问道,“可有化解这业障之法?”
算命的回道,“有,不过此乃天机,”算命的以手指天,“唯天可知。”
“这……”
算命的提起墨笔,沾了沾水,在纸上写道,“水陆交错多少道,萍水相逢多少遭,相见不识多少恨,磐石无转砌成门。”
算命的把纸递给了韩至,道,“这是江湖上流传的一首磐门城的好多歌。你请我吃饼,我这儿也没给你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把这个送给你做个纪念把。”
说完,算命的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笼统的把东西都往布包里丢。
韩至看了看他写给他的好多歌,实在不懂其意,正当算命的要走的时候,他忙又拉住了他,道,“敢问先生,这好多歌究竟有什么深意?”
算命的怒道,“水陆交错多少道,偏偏你我同一道!萍水相逢多少遭,偏偏你我同路走!相见不识多少恨,偏偏武夫不识文!磐石无转砌城门,偏偏石心一般硬!这首偏偏歌,你总能听得懂了吧?”
韩至宛若石化。
算命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劝慰道,“你是个认死扣的傻孩子,此生终有贵人替你看得通透。只是红鸾星熹微,长云宫无神,天命而已。”
说完,那算命的便扬长而去。
韩至看着纸上淡淡墨痕,陷入深思。
而算命的径直出了城郊,突然,祈朔不知何处冒了出来,坏笑道,“姐夫演技不错呀!”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这一身老算命的妆扮,道,“啧啧啧,不知道你这个德行被阿姐看到会如何呢?”
谢华笑了笑,仍又化回原来模样,白衣绿袍。
“皮还疼吗?”
祈朔挠了挠脖子,道,“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很想拉肚子……”
说完,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谢华捂着鼻子倒退一步,看着一脸尴尬的祈朔,摆了摆手,道,“去草丛里蹲着吧。”
祈朔呲牙一笑,“那我去啦!”
谢华就站在树林旁,百无聊赖。
天色昏沉,眼前远远见二人走来,颇为熟悉,直到近了些,才知道是粉色衣衫,谢华心底一凉,扒开树枝进了林子。
忽然听见祈朔大声嚷嚷,“姐夫姐夫!”
“嗯?”
“你带纸了吗?”
谢华一愣,掏出了几张带着油印子的纸,递了过去。
祈朔一把抓了过去,“谢啦姐夫!”
“快点,要回家了。”
“你那么急干什么?”
“我看到兔儿神了。”
“姐夫,你那么怕他作甚?难道你又拆了他的契缘?”
谢华屏气,“没有,我怕他见到我,又胡思乱想。”
“嗯……姐夫……”
谢华探视,“怎么了?”
“这手纸怎么一股油饼味?”
“……”
“将就着用吧。”
“没想到你在凡间溜达的时候这么邋遢……崩得我天基山都塌了……”
谢华被他这么一说也是有些尴尬,只好催道,“别贫了,该回去了。”
祈朔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道,“姐夫,你的事情做完了?”
谢华道,“嗯。”
“这么快?”
“剩下的都是兔儿神的事情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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