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回】失物再得,春雨谢恩

且说张闪失了包袱,心里想一回老道的话,又咂摸一回那招式的力道,魂不守舍,攥着半截断带,低头挪到学堂。刚进学堂门就脱了力,扑通一声跪坐地上,惹得堂中几人侧目。

公孙敏放下手中笔墨,观其模样,又见她捏着包袱带子,心中明白五分,却故意问:“可是贪玩,遗失包袱?”

张闪反应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有蒙面贼人伏于学生必经之路的山后,将包袱抢去了。”

公孙道:“此地民风朴厚,何处来的贼人?可是你扯谎?”

“纵使不上这学了,也不敢欺瞒先生!”张闪猛地起身,面上通红,把旁边两小儿吓得侧坐地上。

当此时,贾承与尹氏兄弟徐徐走入,脸上是掩不住的自得。张闪侧目,忽然瞅见几人长衣下的鞋底,皆是黄土颜色,便不动声色地向东挪了几寸,待贾承走近时,伸出左脚——

贾承十分得意,根本没顾脚下,险险跌个狗吃屎,鞋底全部露出。尹仪堪堪站住,他哥哥尹何却结实摔了一跤,趴倒在地。

张闪马上转头道:“学生的包袱里有什么值得抢的?不过是长姊给装的半块馍,兄长做的一条石子链,还有、先生借的书简!恐怕也只有这招贼人惦记!”说罢,目视贾承,怒火中烧。

尹仪脱口“我没”二字,被贾承瞪一就闭了嘴。

“先生请看,几人干干净净从家里出来,鞋底上怎么沾的灰土?还不是从我被抢包袱的山脚下沾来的!想必贾家公子摘了头纱,换了衣物,却来不及换鞋!”

话不带停的,真是气急了。

贾承讶异道:“先生明视,澄霁说的话,学生一个字也听不懂。什么被抢了?要是书简丢了,恐怕你就得再抄一份,向先生谢罪。家中笔墨可还够使?若不够用,找我借即可。”

“惟有同窗知我包袱中有何物,为何还要装好人!?”张闪气往外撒,天大的委屈却只能向里吞;那截断带浸了她的汗,好似要钻进手心里去。

贾承忙忙地向公孙作揖,连声追问究竟所为何事,语气很是无辜。

公孙敏看一会儿她二人,将手中竹简递给张闪。

贾承瞪大了眼。

“要还不要?”

阿闪呆呆接过来道:“要”

公孙道:“归座。”

又道:“书简遗失,尚可补救,吾家还有。但遗失一次,吾能补之;再次,吾能补之;若再三再四,则我亦不能补之。彼时,为不使一人因无书简而失学,吾只得关闭学堂,回家耕种,待遗失书简之人抄写完毕,再复开学堂。若如此,尔等也只得自寻出路耳。”

贾承万万没料到公孙敏竟偏向张闪。

阿闪呆一阵,感怀一回,思绪稍静,又深恶偷盗者不见罚,仍旧不平。

晚间散学之后,敏独留闪于学中,问曰:“你弄丢包裹,有何感慨?”闪低头答曰:“愤而羞。”

敏问:“为何而怒?”闪答:“包袱遭歹人所抢,而无法惩治。”敏问:“为何而羞?”闪答:“包中物什,或为先生所赠,或为家中兄姊所制,学生却遗失,心中羞愧。”

敏点头道:“我可曾怪罪于你?”闪曰:“先生不仅未怪罪我,还替学生想了弥补办法。”敏又问:“你兄姊可会怪罪你?”

张闪细思半晌,答道:“家人大约只关心闪是否受伤,不会加以责备。”

公孙点头道:“吾等皆不因遗失包袱而责备于你,你也不过暂执此物,一时遗失,何必怒、何必羞?正如夫子所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识尚不可执着,何况外物。”

感喟、酸意、委屈、怅然等情绪一齐涌上来,阿闪感到自己竟在这一刻一百岁似的了,叹道:“不瞒先生,学生从小至今,委屈受过不少,却头回这般不平。”

公孙笑道:“噫!小儿几岁,敢说此话。宠辱得失胜败,尔未免一一经历,不如将其视为今日包袱,归于江海,不必计较。”

张闪还是憋气,但公孙已经劝自己许多话,只得谢过先生,满怀心事回家去了。

此时她又饿又烦,走得极慢,遥遥地听见一声叹气。

她茫然抬头,偶见荒弃田地旁蹲着的一团影子。阿闪本来无意停留,但双眼好似被什么东西晃一下,定睛一看——竟是哥哥送她的石头链子!

张闪几乎是蹦下,一把抓住小姑娘的手问:“东西从哪里来!”

小儿吓一大跳,侧跌在地上道:“从、从那边河沟中捡的…“

“可有一个布包袱,还有一扇竹简?”阿闪将她拽起追问。

“有个沾了淤泥的布袋,脏,我没捡。什么简,没看见…”小女儿吓着了,却没要哭,瞪眼瞅张闪。

一盆冷水泼下去,阿闪回过神,松开手。书简终是被人拿走,再寻不到。她将头埋入双臂,仿佛东西又丢了一回,竟比被抢时还酸。

小姑娘见状,轻推她手肘道:“你的东西吧?那还你吧!阿爹说了,多做好事,兴许小苗能长大。”

眼前人纹丝不动,小女儿接着扒拉:“别灰心呀,你看我小苗都能长出来,你的什么简肯定也能找回来!”

张闪缓缓抬头。黑夜降临下,前方果然有一株半指高的小苗,正在寒风中打颤。她左右看看,心中泛起涟漪。

疑心此地正是她前阵子试图“降雨”之处。

“怎么只一株麦苗?”

小女儿叹道:“这是我家的田,本来旱死,但就那天早上,这一块土湿的,我就瞅见了它!阿爹可高兴,说这株苗交给我照顾,还说、它要是能撑过这冬天,兴许我家这片地都能活过来的。”

女孩生得瘦小却口齿清晰,眼中有光。再看这颗黄绿麦苗,路过人稍不留意都能踩死,但未有放弃好好生长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降的那几滴雨让小苗冒了头?阿闪不敢确定,盯着幼苗,脑海浮现近来诸多事情,一阵心酸,竟脱口而出道:“你可讨厌我?”

那小女儿一时愣住,半晌才问:“我都不认得你,干嘛要讨厌你?”

阿闪苦笑一声道:“是,都不知我是何人,为何要讨厌我?”

小姑娘眼见得大惑不解,歪头看她。张闪心中念道:“只消几滴雨露,它便能活,比人更可爱。那为何不让它活呢?倘若麦苗真因我而降生,请老天再给些雨水,让它长大……”

张闪凝神之际,左眼发出幽幽的蓝绿光芒,不多时,一小片乌云笼罩幼苗上方,其中有细小隆隆声,白光闪现,照亮二人所在的一片天空。须臾间,乌云化雨,洒下一阵甘露,而张闪眼中蓝绿光芒随之变淡,雨停时,变回寻常绿色。

小女儿先是不解,后惊讶,随之满眼敬服。小雨俄而停止,待雨水完全渗进地里,湿气都消散,她才敢小声问:“我小苗那天的雨水,是不是阿姐?…”

张闪不置可否,喃喃自语道:“虽有雨水,但它不一定活,只能不教它今天就渴死。”

小女儿“啊”地大叫一声,猛地给张闪磕起头来,念叨着“神仙”啊,“仙女”的。

张闪忙不迭拽起她,苦笑道:“我不知这雨从哪里来的,也不知多久能降一次,你别急着谢我。”

这场景总是滑稽。一个小姑娘,以及一个更小的姑娘,对着一株幼苗又哭又笑。那更小的女儿抓着高半头的大姑娘说:“我叫春雨,家住前面河源村,阿姐救了幼苗,就是我恩人,阿娘说过,对恩人,一辈子不能忘!”问张闪姓名,说以后一定报恩。

张闪哭笑不得,只得说了,但马上又道:“这事远不算什么恩情,是我自己要解困惑,你别放在心上。”

春雨又要磕头,被她一把薅住。

“阿闪姐姐,你给我个小东西做信物,将来万一我家离了这里,再见到阿姐时,好相认报恩!”

这话更加奇怪,张闪一时忘了近日不顺之事,左瞅右瞅,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当“信物”的物件。春雨却一下抓住了她捏着的断带,咧嘴笑道:“阿闪姐姐东西别致,这就行了,好认!”

如此一来,张闪失了包袱,拼死护住的包袱带子给了陌生人,只剩下张栋给做的一条石头链子。她只跟家里说包袱是不小心丢的,后来三娘新给她缝制个包袱,公孙之妻武棠听闻此事,也给阿闪绣了个包袱,倒是“因祸得福”。

某日,贾承浑身是泥,竟把张闪的布包袱捧了回来,说是路上捡到的。尹家兄弟亦助阵道:“贾兄在半路瞅见,不顾自身,竟下泥坑捡起,只为归还澄霁。”张闪哪里肯信:这几人的上学之路和自己相反,上哪里去捡包袱!但几人说得诚恳,公孙先生也未置一词,她也不好驳斥,只好恨恨收了,反得道谢。

不知家中、学中、宫中还有怎样风波,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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