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尽琼花

黑云翻墨,狂风怒号。雪下得更重了。

温明薏站在原地没动,只用手背拭去了脸上飞溅的血,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粘稠血色自她手中剑尖纷纷滴落,白雪沾红,像落了一地的梅花。

她抬眼,“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黎子未一时凝噎,“苡素......”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温明薏显然没有足够的耐心听完他的话。

一道白光闪过,她衣袂飞扬,顷刻间掠过他身侧。

一刃冰凉利落地刺入他皮肉,他愣了一瞬,体内猛地涌起一阵钻心的疼痛。

痛觉时刻敲打着头颅,额上霎时冷汗涔涔。被冬风一吹,一片冰冷。

黎子未死死捂住腰间伤口,鲜血自他指缝间流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可不知为何,他却不觉疼痛难忍。心中只觉庆幸,掺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欣喜。

——她没有对他下死手。

“昱王已死,你带着他的尸身回去,便可向皇帝交差了。”

温明薏眼神平淡,“淑妃执行完程召嵩的指令,从宫中逃出,藏身于昱王府。今日昱王被杀,淑妃见府中群龙无首,于惊慌之下纵火自尽。”

黎子未明白她的意思了。

无论程宁究竟是不是遵从程召嵩的指示进行了刺杀,无论她是否真的死在了昱王府,他都必须要说是。这样昱王的死才会显得顺理成章,接下来他便能配合赵千澜,将以昱王为首的造反派彻底拔除。

这样一来,不仅使他在皇帝这边立了功,程宁亦可从此脱身。一举两得。

他腰间的这一剑,既是昱王之死的有力证词,也是她首次显型、却手下留情的愤怒。

他甘之如饴。

温明薏道:“我无心参与皇权纷争,只想保下昔日挚友。若你执意阻拦,我照杀不误。”

黎子未与她对视。她眸中有恨意,有怒意,却唯独不见胆怯。

她撇开眼神,收剑入鞘。

“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了。”

长风倒挂,乌云微微散开,筛下几缕金光。日色映白雪,雪光反射入黎子未的眼中,将他的眼刺得生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全身的力气终于在此刻用尽。

天地忽然间颠倒了过来。他的脸触到一片松软而冰凉的雪,寒凉丝丝沁入他身躯,唯有从掌心处汩汩流出的血尚为温热。

漫天飞雪,她的身影渐渐缩小,没入无穷无尽的雪色。长剑一路滴血,像一条绵延的红线。这头紧紧系着他,那头系着背叛、欺骗,血海深仇。

不久,血滴尽了,她走过的地方又归为纯白。像是她俯身解开了缠绕的线,脚步坚定地离他远去。

她是个从不会回头的人。

一切都依照温明薏的意愿进行着。

半月前,昱王府突发大火,将府中物什烧了个精光。火势蔓延太大,众人救火时发现提桶泼水的法子根本扑不灭,只得待它静静烧光。

大火烧尽后,官差纷纷进府搜寻,却只找出一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女尸。

经仵作查看,死者年纪大约二十六岁左右,左侧小腿处曾断过,身长亦对得上,正是失踪的淑妃。

与此同时,清平欲进昱王府而不得,匆忙赶至康乐园时,找到了已经头身分离的昱王,以及倒在一片积雪中、意识已经不甚清醒的黎子未。

程家全族大大小小二三十人,皆于午时被斩首示众。尽管程召嵩处刑前极力喊冤,称自己与昱王并无任何关联,但从程家搜寻出的数封密令和淑妃进行刺杀前在宫中留下的绝命书都坐实了此事,任他如何辩驳也徒劳无功。

与此同时,赵千澜大刀阔斧,将与昱王一脉有所牵扯的官员尽数革职查办。被查到的这些官员自是不可能完全手脚干净,最后流放的流放,问斩的问斩。

一时朝堂上下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昱王的手居然真能伸到这么长?这次被处理掉的官员得有几十个了吧?”

程宁一把掀开厢房门前的珠帘,朝房中正坐在软垫上看书的人问道。

她如今彻底换了装束,衣饰干净利落,行动如风。那股被椒兰焚香浸染出来的娇憨感已全然不见,一双眸子点如寒星。相比华服宫装,简单的男装明显与她更加契合,衬得她像一柄挺立翠绿的青竹。

温明薏没有分出眼神给她。指尖将书卷又翻过一页,“你难道没发现,被拎出来的这批官员多多少少都是些老面孔吗?”

程宁坐到她身侧,低头想了一会,突然茅塞顿开:“对哦。那些老臣自然不用说,当年赵千澜上位的时候就为难过他。新臣要么参与党派之争,中饱私囊,要么动不动就上谏左右他的决定,估计赵千澜早就想把这群人处理了。”

听完这席话,温明薏有几分意外,抬头望了她一眼。

“看来这七年,你虽深居后宫,前朝的事情倒是没少听。”

程宁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因为每天在寝殿里躺得太无聊,什么事都没有,我都快憋出病了,只能听些这种乱七八糟的解闷。”

“是吗?”温明薏将目光放回书上,“后宫里,难道就没听说什么妃嫔间争宠吃醋的琐碎事,给你找找乐子的?”

“争宠吃醋?”

程宁先是一愣,然后大笑了几声,“怎么可能?别说侍寝了,我们根本见不到赵千澜的人。他除了极少数时候会去皇后宫中做个表率,平时根本连个影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几个妃子凑在一起打打叶子牌啥的,倒也乐得清闲。”

温明薏呵呵两声,心道这人在装什么深情?要是素枕在这,估计能被气个半死。

“你叶子牌打得怎么样?”

“这还用问?自然是最厉害的那个。”程宁自豪地扬了扬下巴。

温明薏微微一笑,“很好。”

总算有个人能替她和楼里那帮女孩子们打叶子牌了。这下总不至于把一身行头全输进去了!

程宁被她笑得有点心里发毛,“......你又憋着什么坏屁呢?”

“该是我问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温明薏朝门外看了一眼,“间瑟尘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不冷吗?”

程宁讪讪一笑。

门外,间瑟尘抬手拨开珠帘,面若霜雪。“我都说了,你瞒不住温苡素的。”

温明薏翻书的手一顿。

良久,她叹息一声,“......咱们就非要把话说明白吗?”

“我可不想再过来听你编故事,还要收下另一篮子烂掉的红果。”间瑟尘淡淡道,“但即便程宁今日不来找我,恐怕我也得过来一趟。”

温明薏眉头微蹙,“为何?是裴孟至的功课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

间瑟尘撩开衣摆坐下,“不过想来八卦一番而已。”

“你居然也会八卦?”

间瑟尘刚要开口,一个身影猛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其实是我想听!还没开始讲吧,我没来晚吧?”

温明薏放下书,盯着四处纷飞、互相碰撞的珠帘,感觉头都快炸了。

“......柳疏到底为什么会同意把你们这群人放进来?”

“柳妈妈一直认识我啊。”楚暮时满脸无辜,“我可是堂前燕的常客好不好?要不是你今年才回来,我们怕是早就见面了。”

温明薏:“?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见话题又要被楚暮时带偏,间瑟尘摇了摇头,道:“还是先说正事吧。”

“事已至此,程宁以后打算怎么办?”

骤然被点到,程宁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什么怎么办?”

“虽说官家解了你的通缉令,但你这张脸只要被人看到,那具被烧焦的女尸身份自然不攻自破。”间瑟尘抿了一口茶,神色凝重,“程家如今满门尽灭,你又不便在京城活动,难道你打算在堂前燕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这有什么不好吗?温苡素不是也......”

她话尚未说完,却听温明薏道:“自然不是。”

程宁愣了一瞬,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什么?”

温明薏语气平静,像是早有准备一般,“我已为她安排好了出京的船只,明日就能出发。此后天南海北,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只一点。”她道,“不要回东京城,再也不要和我见面。”

啪!

桌上的茶杯被她猛地拂到了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你什么意思?”

程宁死死扶住桌沿,手臂微微颤抖,“你这轻飘飘的语气,是在安排我的人生?”

“你若是留下来,只会给我添麻烦。”温明薏抬眼看她,“你从前不是最羡慕我可以四处游历吗?如今就要实现了,怎么反倒不情愿?”

今日天晴,白昼亮堂堂从窗边跌进来,顶楼时有冬风拂荡。昼日的光笼罩在她背上,沐浴在发丝上,却冷得出奇。正如温明薏此刻的神情。

“......是!我从前是羡慕过你,可不是现在!”

程宁站起身,朝温明薏吼道:“我想要的是自由,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不是强行被别人安排,告诉我,我是注定要做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还是四处漂泊的飘萍!”

“哪有这么好的事?”

温明薏冷冷道,“世上从没有这样的自由。每个人活着,都只有身不由己。”

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为了防止她一时生气真做出什么事,楚暮时赶忙拔腿追了上去。刚刚归于平静的珠帘,现在再次晃动了起来。

温明薏垂下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何必。”间瑟尘放下茶杯,“分明是不想让她跟着掺和这些事,怎么把话说得这样难听。”

“如果不难听,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离开。”

温明薏道,“她从前就是这样。总憋着劲要压我一头,脾气又倔又臭,认定的事到死都不会改。从前程家人对她那样差,如今全族被灭,与她而言也算是解脱。只有她像恨程家一样恨我,才能让她永远都别再和我见面。”

间瑟尘沉吟片刻,“程宁身手不错,当年学兵法时与你不相上下。你若是留下她,定然是个可用之才。”

温明薏与他对视,“......你知道我的打算了?”

“不知道。”他道,“但不难猜。”

温明薏微笑,“你说话再这么装,一定会被打的。”

间瑟尘不动声色,”多谢提醒。”

比起当年的黎子未,他还是差点。

“......”温明薏沉默须臾,“我不需要她为我带来助力。这是我的私仇,与她无关,无需将她卷进来。”

间瑟尘摇了摇头,唏嘘道:“这样的倔牛,我们五人之间居然有三头。不可思议。”

“什么意思?”

间瑟尘故作高深地又抿了一口茶。

“黎琢晅少年时送你的那坛陌桂酒,你可打开看过了?”

......陌桂酒?

温明薏低头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印象。”

“若你不主动打开看,我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间瑟尘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找个人来打扫一下这里吧,小心被地上的碎片伤到。”

他也离开了。

一阵冬风盘旋而上,吹彻整间厢房。温明薏坐着没动,风中夹杂着些许细雪,拂过她脸侧,将她全身都吹得冰凉。

“娘子,杭州来信了。”

柳疏匆忙从门外快步走进来,“是于念知娘子来的信。”

于念知平日少给她写信,今日是出什么岔子了?

温明薏接过竹筒,将里面卷起的纸条展开,细细看了。

“发生什么了?”柳疏道。

“......”

温明薏抬起头,“她丈夫,几日前病故了。”

下一章开始是大家的少年时期,前面埋的很多伏笔和对比,马上就要开始收线了。

其实写着写着也会觉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写作顺序出了问题,还是人设太俗套,所以大家才不爱看?但我又想了想,我现阶段的愿望也不过是完整地讲完这个故事而已。无论热度如何,我都想把我高中时构思的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写作之路漫漫,我相信以后的我能在一章一章的淬炼中给读者带来更多有意思的新故事、新情节。

感谢有人愿意看。也感谢我的朋友们。

最近太忙了,每次更新都感觉要了我的半条命......真的很抱歉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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