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设在太和殿。
洛须衣在皇城中没有交好的贵女,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洛青海和洛凌云身后。
进入宫殿,还没来得及入座,便有一大群人围聚了上来。
一些官员和贵戚笑着与洛青海寒暄,而洛凌云那边,也有不少青年俊杰。
洛须衣鲜少在这种大场合露面,认识的人极少,被迫和两人分隔开,无奈之下,只能跟着引路的太监,先带着露珠和荷叶落座。
她微微埋头,饮着桌上的果子酒,丝毫不搭理人,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
时不时尝一口盘子中的糕点,觉着好吃的,便多拿了两块,在桌下偷偷塞给两个小丫鬟。
这边闲得自在,而父子俩那边却是焦头烂额,数不尽的闲谈。
待人到得差不多,门口响起一声尖利的声儿,“陛下驾到!”
众人立即回到位置,恭敬地俯下身子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须衣也跟着跪在身后,殿内寂静无声,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低着头,只见一道明皇的衣摆缓缓掠过,所过之处,人人都屏息凝气,生怕惊扰了上方的人。
随着那人登上高位,一声沉稳的笑声响起:“众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多谢陛下!”
随着一道道声音落下,洛须衣被荷叶搀扶着起身,坐回原位。也是在这时,她才敢抬起眸子,偷偷看了眼最上面的人。
两鬓有些斑白,眉眼肃穆,面上虽然挂着笑,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泠冽之意。
仅仅一个眼神,好像蕴藏着极深的震慑,重重的,压着人不敢抬头。
忽然,那双含着寒意的眸子望了过来,窥探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其撞上。
心脏好像一瞬间要跳到嗓子眼。
洛须衣一惊,猛地低下头,要多低有多低,只差磕到桌子上。
然而那道目光,似打量般,依然徘徊在她身上。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洛凌云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挪了下上半身,向前倾了几寸。
少女的身形被遮挡住,皇帝挪开了一寸,落到最前方的男人身上:“听闻洛将军前几日回上安遭遇了刺客,身体可要紧?可有抓到幕后之人?”
洛青海起身回话:“有劳圣上挂怀,只是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至于那幕后贼子。”
他轻笑了声,悠悠看向对面之人,转头朝皇帝拱手行礼:“只是一些山上的小贼,误以为我几人身上有什么财物,一时起了贼心罢了。”
“好一个山上的贼子。”
话音刚刚落下,对面正中央坐着的男子叹息了声,关切道:“洛将军,不知是哪路的山贼,这般胆大妄为,胆敢对将军出手?”
“若是抓住了他,本王倒是很想为将军出出这口恶气。”
洛青海侧过身,朝男子道谢:“那臣在此先行谢过成王,区区几个小贼,定然不敢在皇城下乱动手脚。”
燕鹤成无言地勾了下嘴角,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没再出声。
听着下面的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皇帝轻咳了声,沉声道,“无事便是最好,洛将军是我上安砥柱,若有小人作祟,朕也必不会饶恕。”
洛青海半弯下腰:“天子脚下,定然无人敢冒犯。”
“行了。”皇帝摆了摆手:“成儿前不久巡视归来,朕感念他辛劳,又正逢爱卿回上安,于是特意广召群臣,设下这宴席,为你二人接风洗尘。”
“都不必拘谨,随意吧。”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齐齐高声:“多谢陛下!”
洛须衣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怯怯地拽了下洛凌云的衣袖,歪着头看他:“哥哥。”
洛凌云侧过身,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轻声安慰:“无事,安心。”
说着,他端起面前的一道茶点,推到了她面前,温柔地笑了笑。
洛须衣悄悄吐出一口气,拿起一块糕点,有些食不知味,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恍惚间,好像有一道视线断断续续地投来。
她环顾了下左右,不经意间与一女子对视上。
四目相对的那刻,女子耳垂微微泛红,急忙移开了眸子,捏住手帕,挡了挡脸颊。
洛须衣不明所以地摸了下自己的半边脸,侧身小声问道:“露珠,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露珠查看了一遍,摇头。
这下洛须衣有些纳闷,好奇地观察着那女子。
若没有感觉错的话,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正是在瞧她。
在脑海中翻找了一圈,洛须衣确认没有她的记忆,两人压根就不认识。
灵机一动,她又拽了下身侧人的衣袖,小声问道:“哥哥,那位是哪家的小姐?”
洛凌云微怔,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曾想,那女子正巧也看了过来。
这一次,女子没有躲闪,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笑着点了下头。
洛凌云茫然了片刻,无声朝她颔首,算是招呼过。
他垂下眼,将盘中剥好的桂圆推到洛须衣面前,小声回她:“那位是户部侍郎梁大人的嫡女。”
洛须衣拿起一颗桂圆,在嘴里嚼嚼嚼,半晌才吐出核,试探道:“哥哥,这梁小姐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莫要胡言。”
正在剥皮的指尖一顿,洛凌云罕见地有些生气,低声斥了句:“梁小姐尚在闺阁,怎可对她私下造谣?”
洛须衣讪讪地扯了下嘴角:“我不是有意的。”
她看了眼那边,女子早已移开视线,没再往这边张望。
但刚才那窥探她绝对没有察觉错,那梁小姐明明就一直在偷偷看这边。总不能是在看她。
她愤愤地张大嘴,塞了两颗桂圆,倏然,对面一黑衣男子朝她勾了下嘴角。
洛须衣毫无表情地掠过,继续专注着面前的美食。
是刚刚那个故意跟父亲唱反调的成王,她才不理呢,长得就不像一个好人。
燕鹤成长相阴骛,像是成日不见天光,肤色比她还白。
不丑,有几分姿色,像话本子中的病态美人。
但洛须衣不喜欢。
宴席上歌舞翩翩,美酒佳肴,洛须衣却半点都没欣赏。一入席便只顾着吃,吃到最后,肚子都吃撑了,也不见皇帝离开。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问洛凌云:“这宴席什么时候才散啊?”
洛凌云偷偷捏了下她的手指,严肃道:“慎言,至少要待陛下离席。”
知道问错了话,洛须衣捂住嘴,默默把身子缩了回去,装作一个透明人。
殿门外声音大躁,她愣愣转头往外望过去,还不明了发生了什么,眸中渐渐映入一身黑金长袍。
男子逆着光影,看不清面容。
脚步声步步接近,身形慢慢在眼底放大,棱角五官逐渐清晰起来。
瞳仁缓缓睁大,上下嘴唇轻碰,她诧异地张了下嘴,还未出声,人群的喧嚣瞬间消失,一道高昂的呼声自殿中回荡。
“七王爷到!”
同样震惊的还有洛青海,“是他?”
洛凌云疑惑道:“父亲认识七王爷?”
大殿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见过来人。
据说七王爷自小便去了北境,上安认识他的人不多,更无人知晓他何时回了上安。
洛青海微微拧眉,沉声点头:“他便是,那位救下我的江将军。”
接二连三的消息不断涌入耳畔。
洛须衣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地。
江寒是七王爷,是江将军,是救了父亲的那人?
从他一进门,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怀好意的打量,惊叹的赞赏,亦有不屑的鄙夷。
燕江寒缓缓走入殿内,目视前方,直到路过某处时,他短暂地停留了下。
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略微诧异地扫过洛须衣,轻轻挑了下眉梢。
很快,男子掠过她,掀起衣摆,径直跪在了下方:“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似乎也没有反应过来,定定地瞧了他半晌,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嘴唇。
“起吧。”许久,他抬了抬手:“十多年了,想不到寒儿如今倒是大变了个样。”
燕江寒站起身子,缓缓勾了下嘴角,语气带了丝惊诧:“父皇眼神倒是不差,竟然还记得儿臣七岁时的模样。”
他似自嘲般自答道:“也是,我幼时多像那女子,父皇印象深刻也是应当的。”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那女人的样子缓缓消散,他生得也越来越像皇帝。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抹浅淡的寒意。
他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父皇。
就连眼里装着的东西,几乎也分毫不差。
被噎了这么一句,皇帝没出声,只摆了下手,示意他入座。
“多年未见,想不到七弟还活得好好的,本王这当兄长的,可是欣慰至极啊!”
“哈哈哈!”燕鹤成大笑了声,瞅了眼上方的人,见他没有制止,继续道:“北境荒凉,七弟小时候身子骨弱,现在竟然这般生龙活虎,看来,你这身边的奴才照顾得不错。”
燕江寒轻笑了声,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淡淡道:“弟弟也没有想到,各种山珍海味下去,兄长还是这般,弱不经风。”
酒盏掉落在地,燕鹤成捏紧拳头,强忍着怒气笑了声。
成王学识才能,各处都极其出众,唯独从娘胎里带了天生的病症,身子骨弱了些,所以看起来病态。
这无疑不是在他伤口上撒药,他厉声呵道:“燕江寒!”
“闹够了?”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皇帝冷冷扫了下方一眼,底下瞬间惊若寒颤,无人敢出声。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皇帝握拳捂住唇,轻轻咳嗽了声:“自然回来了,便待在上安吧,让内务府为你布置一座府邸。”
燕江寒拱手弯了下腰:“儿臣谢过父皇。”
一场闹剧落幕,太监为他引路入座。
燕江寒来得迟,位置安排在末尾的最后一个。
路过洛须衣时,男子的步子不觉地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在了面前。
她怔怔地抬头,一眼就撞见了他眼中促狭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燕江寒很快侧过身,换了副脸色,恭恭敬敬地朝着前方的男人问礼:“洛将军,别来无恙,伤势可好些了?”
此话一出,殿内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四面八方的注意力再一次全部聚集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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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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