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洛青海从座位上起身,郑重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臣感激七王爷舍命相救之恩,当时不知王爷身份,若有冒犯,还望王爷海涵。”
燕江寒微弯下腰,双手搀扶起他:“洛将军多礼了,本王当时隐瞒了一层身份,先行欺瞒在先,不知者无罪。”
身旁的人不知内情,面面相觑,听得一知半解,连皇帝都不由疑惑道:“爱卿,这是怎么一回事?”
洛青海转身,将回程遭遇一事娓娓道来,包括如何被燕江寒救下。
当时他和下属一时大意,没有料想到返程路上会有人下死手,被那群贼子用小把戏分散。
双拳难敌四手,正当受困之际,燕江寒听到了打斗声,为他挡下了一支暗箭,带着人撤离。事后还专门找了一处僻静之地,供他躲避,孤身引开了那群人。
说到这儿,男人眸中露出一抹担忧,望向他的肩膀:“不知王爷的伤势如何了?可有大碍?”
场上所有的心思都落在几人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最身后的洛须衣。
从燕江寒在面前站定开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寒这名字是假的,他不叫江寒。
听到问话,洛须衣猛地回过神,燕江寒也愣怔了瞬,两人同步地看向对方,眼中情绪各异。
燕江寒有些心虚,清了下嗓子,淡然道:“伤势已无大碍。”
他若有若无地瞥向洛青海身后,轻笑了声:“路上碰到一个人美心善的仙子,救了本王一命。”
“啧。”话音刚落下,对面便响起了一声嗤笑。
身边的丫鬟斟满了一杯酒,燕鹤成一饮而尽,摇晃着酒杯,不屑地掠过几人,“想不到七弟这经历还真是离奇曲折,什么仙子都来了。”
燕江寒没搭理他,半垂下眼,朝洛青海颔首,坐到了宴席末尾。
因着那句话,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僵滞,众人神色各异,都在心底盘算着什么。
皇帝瞧了眼入座到末尾的人儿,随意关切了句:“自然受了伤,该好好养着,切勿再动武。”
燕江寒笑着应声:“是,父皇。”
殿内回荡着这一答一回的声音,不像父子之间的关心,更像是被迫走了一遍章程,颇显冷清。
不知是谁提了句,人群瞬间炸开锅来:“要我说仙子,这洛将军身边不就正好有一位吗?”
手中的糕点没拿稳,径直掉了下去,在地上转了几圈,落到了桌角处。
好奇的视线陆陆续续从四面投来,这下洛须衣是再也藏不住。
她悄悄挺直背脊,双手规矩地放在胸前,微微垂下头,试图遮挡住一些窥视。
对面的一位妇人瞧了这边一眼,轻声开口,“这便是洛将军的嫡女吧,清秀水灵,果真长得像天上的仙子一般!”
有人开了口,大家伙顺其自然地接下话,开始用各种词句赞美起她来。
洛须衣如坐针毡,又不能起身离开,只能僵坐在原地,听着四周人的议论。
她偷偷侧目,向洛凌云眨了下眼,企图求救。
洛青海看了眼两个孩子,大笑了几声,“小女就是普通人一个,各位实属谬赞,她没见过世面,胆子小,诸位莫要吓着她了。”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谈笑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洛须衣悄悄松了口气,伸出指尖,正想拿起果子酒喝一杯,压压惊。
“你叫什么名字?”
还未触碰到杯壁,男人沉稳厚重的声线从上方传进了耳中。
洛须衣茫然地抬起头,与上面那位九五至尊直直对上,一眼望过去,两人之间没有丝毫遮挡。
她呆了片刻,洛凌云在一旁有些焦急,低声唤她:“元儿,圣上在问你话。”
洛须衣很快回过神,提起裙摆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在底下跪下:“回陛下的话,臣女名叫洛须衣。”
“抬起头来。”
短短四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仿佛有千斤重,压在背上喘不过气。
洛须衣觉得她此刻像极了一个提线木偶,麻木地乖乖照做,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衣袖中的手指紧紧嵌入掌心,不多时便一片濡湿。
不同于刚才躲藏在洛凌云身后,四周的光线全部照在了她身上,将少女的面容和身形完全展现了出来。
褪去了平日的一身红衣,少了几分明媚张扬,此时的洛须衣,甚至可以用清丽温婉来形容。
皇帝一动不动地瞧了她半晌,面色如常,没有半点波澜,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底下人纷纷垂下头,暗自思量,却不敢堂而皇之地出声。
见此情景,洛凌云皱紧眉心,身侧的衣衫被紧紧抓住,起了一片褶皱,担忧地望了父亲一眼。
洛青海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眼神示意他安心,耐心等着接下来的发展。
像是终于看仔细了,皇帝突然问了句:“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
紧绷的肩头松了些,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慌乱,她嗓音中带了些颤,“丁氏,丁柔。”
听罢,男人眉眼舒展了些,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原是如此,看来你那位母亲把你生养得很好。”
洛青海适时地上前,跪在她身侧,“陛下莫要折煞小女,姑娘家未见过天颜,待会不小心惹得陛下不悦。”
“无妨。”皇帝摆了下手,眼中倏地变得慈爱起来:“朕第一眼瞧着这小姑娘,就觉得合眼缘,很是喜欢。”
此话一出,洛青海和洛凌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燕鹤成也坐直了身子,眸光幽然,定定地盯着地上的女子。
宴席末尾,男子像个无事人一样,自顾自地饮着酒,并没把其他人的谈话放在眼里。
只在听到皇帝这最后一句时,快到嘴边的酒停了片刻。
他懒懒撩起眼帘,斜了一眼上方的人,举起酒杯,若无其事地喝完了那杯酒。
酒盏并未放回桌面,而是捏在两指间,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眸光晦暗,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镌刻的精致纹路。
“陛下……”洛青海干笑着扯起嘴角,刚想出声打圆场,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皇帝抬手制止住。
他朝向底下的少女,神情放缓了许多,像极了一个许久不见的长辈,温声询问道:“你可愿做朕的儿媳?”
这每一句话,无疑不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心底似有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
握着酒盏的指尖轻轻松开。
燕江寒顿了下,不动声色地将杯子放回了桌面,悠闲地又斟满了一杯。
对面,燕鹤成若有所思,淡淡睨了眼前方,背脊弯下,又斜躺了回去。
反观洛须衣,被吓傻了一般,彻底懵圈在原地,碰了下嘴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洛青海连连俯下身子,大声道:“陛下,小女尚且年幼,脾性又跳脱,实在经不起陛下这般打趣啊!”
“哈哈哈!”
皇帝大笑了几声,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悦色,轻声道:“朕只不过瞧这孩子有缘,随口这么一说,主要还是要她喜欢才是。”
“诸位皇子身份尊贵,自然无可挑剔。”额前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薄汗,洛青海伸出衣袖擦了擦,拉着洛须衣磕头谢恩:“多谢陛下青睐,小女资质不佳,实在愧不敢当。”
从始至终,洛须衣都好像游离在外,完全没走入正局。
她跟着父亲磕头谢恩,又呆呆地跟着坐回了位置,好似丢了神智,直到宴席结束,才找回一丝意识。
出宫的路上,她一个人走在最前头,完全忘记了身后的父亲和兄长,就连两个丫鬟紧赶慢赶才追上她。
露珠焦急地扶着她的胳膊,看着差点同手同脚的主子,忧心不已:“小姐,您没事吧?”
今日的情形她们也全都看在了眼里,江寒的真实身份,以及皇帝所谓的那句戏言。
无论是哪一件事,拎出来都是极大的惊吓,她一时间内接受了那么多事,怪不得会承受不住。
“小姐?”
听到呼唤声,洛须衣迟钝地应了声:“嗯,怎么了?”
荷叶着急得嗓门都高了些:“奴婢还想问您怎么了!”
洛须衣慢吞吞地扶了下额,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脑子很乱,一时间没有理清出头绪,给我点时间便好。”
她抚上胸口,只要一想起刚刚上方那人,心脏便剧烈跳个不停。
不愧是皇帝,单单几句话,就能把她吓个半死。
更别提洛家上下几十口人,只要他一个字,便会一个不留。
想到这,她心中涌上一丝后怕。
哥哥和父亲是对的,怪不得他们时常告诫自己,不能随意和皇室扯上关系。
这稍微说错一个字,不就得没了脑袋?
更何况,父亲手上还掌管着兵权,现在圣上又大病,许多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儿,她苦恼地揪了下头发,没想到这朝堂的局势那么复杂。
今日仅是几句话她都应付不来,更别提还和燕江寒有了关系。
正想着,露珠突然拽了下她的袖摆,“小姐。”
“又怎么了?”她现在正心烦着,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
丫鬟脸色难看至极,偷偷指了指前方。
洛须衣抬起头,忽然心虚不已,像一个想要偷跑的小贼,被主人家抓了个正着。
她转过身,拉起荷叶跟露珠就要往另一侧跑,只听一声讥笑,步子生生伫在原地。
“丁大小姐,你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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