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纹立领的袄子包裹住林轻音的脖颈,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桂姨在一旁笑道:“好看,我家小姐真是好看。”桂姨一个劲地夸赞,嘴都停不下来。
林轻音被她夸得有些害羞,轻轻抬眸打量镜子。这件衣服极为合身,红色云锦下暗藏着鎏金丝绣,微微晃动便熠熠生辉,确实好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脖子间的不适。
“好看就够了,一时的喘不过气不算什么,适应适应就好了。”她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哟,还没出嫁呢,新衣服就穿上了。”
刘巧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轻音顿时冷下脸来,瞪了眼门口的丫鬟:“大娘子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丫鬟低头没说话,她们本就是大娘子安排过来的人,当然不会向着林轻音。
刘巧儿哼了一声,挥手让丫鬟们下去:“咱们之间客气什么?好像丫鬟通报了,你就能到门口迎我似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自顾自坐在了上座。
林轻音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原来的素色袄子:“大娘子来有什么事?”
刘巧儿抚了抚额头上的金步摇,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你爹说,明日要去赴张二爷的宴,怕你不懂规矩,让我来教导你。”
和满月宴上的“见一面”不同,这次应该是要深入了解了。
林轻音仰起头:“好啊,大娘子想教我什么?”
“行礼、问安、道谢、离场,全都要学。不然像你这样不分尊卑、对长辈无礼之人,哪家公子能瞧得上你。”
刘巧儿捂嘴轻笑,用余光观察她的态度。只要她露出一丝不耐烦,便立刻坐实她对长辈无礼之罪。
林轻音早已习惯,她压着怒火,不直接和刘氏发生冲突:“怎么学?还请大娘子明示。”
刘巧儿一计落空,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老爷怕你不懂规矩,特地请来一位教养嬷嬷。”
刘巧儿向门外喊了一声,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妇人满脸凶肉,手中拿着一块戒尺,一看便是不好说话的主。
“老奴只演示一遍。”教养嬷嬷没有多言,将基本礼节挨个做了一遍,板着脸道,“小姐请照做。”
林轻音微微颔首,学着教养嬷嬷的动作,屈膝行礼。
她自认和教养嬷嬷做的一样,对方却冷呵了一声:“蹲得不够深。”
林轻音皱眉,慢慢往下蹲了两分。
“再深。”
“还深?”林轻音开口质疑。
教养嬷嬷立刻举起戒尺,击打在林轻音背上:“照我说的做,哪家千金小姐似你这般顶嘴?”
林轻音只能又蹲深一些。这次,嬷嬷没有说话。她以为过关,便直起身来。下一瞬,戒尺又打在她的背上。
“我还没让你起来!继续蹲着。”
“你!”林轻音怒着眼睛,正欲反击,嬷嬷却打断她的话。
“我是林老爷请来的,代表你的父亲。若是还嘴,就是不敬、不孝!”这嬷嬷手拿鸡毛当令箭,林轻音只要一还嘴,戒尺就会落在她的背上,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林轻音暗恨了一眼,又看向上座慢悠悠喝茶的刘巧儿,心中明白这两人是故意折磨她来了。
她昂头,冷笑了一声:“大娘子打算让我练多久?”
刘巧儿抬眼:“自然是到过关为止。”
“是吗?我明日就要见张二爷,若今日练得疲惫不堪、难掩倦色,令张二爷不喜,父亲会更生气吧。”
刘巧儿脸色一僵,杜嬷嬷却在一旁帮腔:“林小姐要嫁的是京城豪门,自然要将礼数练习周到,相信老爷也会理解。”
刘巧儿这才笑道:“没错,张家高门大户,规矩甚严,必须要格外谦卑才能让对方满意。轻音,你哪哪都好,就是这脾气太倔了。稍不顺心就顶嘴,哪有你这样做人家媳妇的?唉,也怪大姐死得早,才会让你这般没有规矩。”
说着,刘巧儿竟笑了起来。
林轻音攥紧手心,抬起眼眸,看见刘巧儿眼中闪过的一抹嫉妒,心下了然,她还是介意自己续弦的身份,更介意林轻音不用嫁给一个老男人。
她忍不住怼道:“没错,这方面大娘子有经验。不管是伺候丈夫,还是做别人续弦,您都比我有强,我得向您多学习!”
“你!”刘巧儿顿时红了脸,“我是你继母,竟敢对我无礼?”
林轻音昂起头,义正言辞道:“是又如何?我的规矩是我母亲教的,你有何资格指手画脚!还由你教我规矩?也不嫌笑话,整个临川城继室不少,谁似你这般厚脸皮,竟然嫁给一个和自己父亲一样大的男人!”
“反了你了!”刘巧儿浑身发抖,指着林轻音威胁道,“你别忘了,我给林家生了儿子,现在林家我最大!只要我一句话,你还想嫁去京城?乞丐都轮不到你嫁!”
“那你去啊,我看你有没有本事把我嫁给乞丐!”
“你等着!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刘巧儿脸色涨红,摔了袖子转身离去。
警告的话语盘旋在院子上空,所有丫鬟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林轻音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院子里,看向所有人:“你们若是怕了,就跟着大娘子一起离开,我不拦着。”
丫鬟们面面相觑,赶紧离开院子,各干各的活去。独留林轻音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冷风吹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心里畅快不少。
桂姨悄悄走上前来:“小姐,这又是何必呢?咱们再忍忍,忍到出嫁那天就好了呀!现在可怎么办呢!”
桂姨急得直转,生怕刘巧儿使绊子,让这桩婚事告吹。
“怕什么?我就不信我爹真让我嫁乞丐去。”
桂姨赶紧捂住她的嘴:“呸呸呸!一定要嫁京城,嫁京城啊!”
林轻音没有说话,她看着桂姨脸上的惶恐,回想起刘巧儿的警告,心中也有些后怕。刘氏生了儿子之后,腰杆硬气得很。
但这是周景寒离开之后,刘巧儿第一次来找事,她不可能退让,否则对方一定会骑到她头上来。
“景寒哥哥说得对,我始终是林府嫡女,只要我不犯错,她就拿我没办法!”林轻音抓着桂姨的手,给自己打气,“咱们回屋吧。”
两个人转身欲回,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声惨叫,竟像是刘氏的声音。
林轻音和桂姨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追了出去。
此时日头已落,天色昏暗,隐约能看见不远处的花园里,一窝人摔倒在一起,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林轻音走到跟前,才看见一窝人之中,刘巧儿凌乱地跌坐在正中央。她呆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借着昏暗的光,看见了一手的血。
“我的脸!”惨叫的声音瞬间响起。原来是她刚才穿过花园下台阶时不小心踩空,摔倒后竟被石子儿划伤了脸。
林轻音憋着笑,暗暗道了句:“现世报啊!”
刘巧儿捂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林轻音:“你还敢笑!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看着她这狼狈模样,林轻音心情甚佳:“大娘子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你虽生了儿子,可要是毁容了,我爹就不一定喜欢咯!”
“啊!”刘巧儿无能地尖叫了一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赶紧回屋处理伤口。
一场闹剧落下帷幕,林轻音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出门时没带灯笼,这会儿回去的路有些昏暗。加之花园中有许多台阶,只能凭着记忆行走。
桂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崴了两下。
林轻音道:“你先别动,我回院子拿盏灯来。”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准备回去。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光亮。
她抬起头,院子门前的两盏灯笼刚好被点亮。虽然有些昏暗,但已足够照亮回去的路。
“真是巧了,说亮就亮。”她暗暗道。
林轻音搀扶着桂姨往回走,路上,她偏头看了眼花园。冷风刮过时,树影晃动,竹林里传来哗哗的声响,好像藏着野虎猛兽。
连桂姨都打了个寒蝉,林轻音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感到一阵心安。
她一点也不害怕,就好像那道消失的城墙,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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