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杏林的爸妈在镇上租了一间小门面,卖早点。夫妻俩不怕吃苦,整天起早贪黑风雨无阻,又因靠着十字路口,生意还不错。两个人钱攒得差不多了,想在开学前将门面和楼上一起买下来。夫妻俩虽是农村人但不重男轻女,即使有一胎半政策,他们也没再给张杏林生个弟弟妹妹。
这就导致张杏林封建的奶奶李招娣非常不高兴,看到张杏林皮猴子一般爬上爬下的时候,总要说上几句,好像不说就要犯高血压一样,不是嫌丫头皮,就是想催个孙子。
张杏林的妈妈叫吴酒,据说是因为出生时张杏林的外公还在酒桌上,于是外婆一气之下取名叫吴酒。吴酒是个老实人,不顶撞长辈,即使这个长辈说些不堪听的话,毕竟和张建在早点铺时,她帮忙看着杏林。
现在又开始嘟囔了,坐在院子里的吴酒不说话撇撇嘴,只是看着张杏林在土堆上玩耍,一边用大蒲扇赶走女儿身边的蚊子,这是张建特意给女儿买来的一车土,靠在墙西侧,上面摆着许多玩具,五颜六色的塑料铲和小货车,还有几个小桶卧倒在旁边。
李招娣瞧着没人理她,气不打一处来,从堂屋走廊下蹬蹬地进了厨房,拿田里刚摘的甜瓜吃起来,坐在大门口的矮木凳上等儿子进货回来。
五岁的张杏林扔掉手中的小铲,还不到一米的小冬瓜眨眨眼:“奶奶,有个小妹妹在看你吃甜瓜,你要分给妹妹。”吴酒摇扇子的手顿一下,从张杏林的胳膊上捏起一只蚊子,肚子满胀胀的都是血,看来是被喂饱了,不知道是满足得忘记飞走还是飞不动,任人捏住。
“让你整天胡说。”李招娣瞪了张杏林一眼,起身走到院内,在吴酒耳边压低声音:“不会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吧,我说给杏林看看,你还不愿意。”
“妈,五六岁的孩子正是胡言乱语的时候,哪有动不动就找神婆看的,你别管了。”吴酒好言道。
李招娣哼了一声,洗罢手去堂屋的沙发上躺着了。
门口响起电动三轮车的声音,张杏林高兴地冲出门外,“是爸爸回来了,爸爸有没有给杏林买吃的。”
张建下车,将张杏林抱起来,“乖女儿,爸爸带了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今天有没有惹妈妈生气?”“没有没有,杏林今天很乖,妈妈一直在帮我扇扇子。”
吴酒嘴角微勾,走到门外,手脚麻利地卸货。
“小酒,我来搬,你看着杏林,现在天气热,东西买的也不多,够用两天的。”张建看到后立马将女儿放下,“妈出去了?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说杏林胡言乱语,要带她去看神婆。”吴酒无奈道。
“妈真是的,你别放在心上,我把东西搬到厨房收拾好就去说她,刚在街上买了点熟食,天太热就不要做饭了。”“嗯。”轻描淡写,也不知道吴酒是在回答前者还是后者。张建钻进厨房,去做第二天早点铺的准备工作。
张建走到堂屋的时候,熟食已摆在桌上,李招娣在靠西侧的沙发上朝里躺着,吴酒抱着女儿坐在桌旁,杏林的冰糖葫芦还剩下最后一颗,脸蛋上挂满了糖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动画片。张建知道他妈只是借题发挥,主要因为什么,他一清二楚,“妈,快吃饭吧,杏林没什么事,小孩子你总要带她去看看干嘛,好好的孩子给看坏了。”
李招娣翻身坐起,“随你们。”
一顿饭无声地结束,李招娣出去串门,张建洗完澡躺在了西屋的床上,落地扇哗啦啦地摇头。
浴室里母女俩正在玩泡泡,“杏林,你每天都能看到小妹妹吗?有几个?”“期末考试的时候有三个小妹妹和一个大姐姐,我们一起捉迷藏,后来就找不到了,暑假都是杏林自己玩。”张杏林掰着指头很认真地回想,“今天只有一个,她想吃甜瓜,给她送去的时候,又不见了,她也回家了吗,妈妈?”
“是的,天黑了,月亮公公出来了,大家都要回家睡觉啦,你闭上眼睛,妈妈帮你冲头发,我们也去睡觉。”吴酒右手将花洒举过张杏林头顶,左手捂住小孩那看得见绿色血管的眼皮,最后用食指在额头点了一下。
一家三口沉沉地睡去。
吴酒来到了一个白雾弥漫的地方,只能看清不远处有个半米高的门槛突兀地立在那,没有边际。“要不是那小动作,我还找不着你,你再不离开,她就会被发现,快回来吧。”低沉的声音不停回荡,直击人心的蛊惑召唤让吴酒心惊胆战。她默默用指甲划破中指指尖,只见血滴化作红雾绕在身边,颤抖开口:“我一定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你已停留好几日,那位外出最多不过十日就会回来,我不会上报,你好自为之,被发现你知道轻重。”声音越来越远,白雾散去,门槛重回地下。简单的对话已让吴酒无法支撑,额头青筋暴起,双眼通红,刚才抵抗蛊惑之音已让她筋疲力竭。要尽快回去了,吴酒轻叹。
“小酒,醒醒,我们得出发了。”张建轻拍吴酒的肩膀。耳边听到熟悉的声音,吴酒慢慢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显得尤为疲惫:“几点了?”“快三点了。”张建看她眼睛红得仿佛渗出血,担心道:“你眼睛好红,是不是没有休息好,我先去吧,你再睡一会。”“不用,我和你一起,收拾收拾走吧。”
李招娣夜里做了一个决定,趁他俩去店里,偷偷带张杏林去婆,其实小小的张杏林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时候可以有一个孙子。
八点的太阳,已经开始毒辣地照射着各个角落,星星早餐店迎来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带着一个小女孩,原本一刻钟的路程,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李招娣抹着脖子的汗,看着头发湿漉漉嚷着要吃雪糕的张杏林,她不是不疼爱孙女,只是更想要个大孙子,“这就到了,一会儿奶奶给你买,看你热的衣服都湿了。”
神婆独居,家在村口,路口有个大柳树,粗壮的树干,枝繁叶茂,碧绿的柳条纹丝不动,无风,在这大片阴凉下也很闷热。
家里大门敞开,可以看到院内的几只大公鸡。“文翠,我来找你给杏林看看,她可能被吓着了,快叫张奶奶。”李招娣边说着边走进院子。“张奶奶。”张杏林稚嫩地叫道,妈妈教过自己要有礼貌。
神婆名叫张文翠,大柳村本地几乎都是张姓,“快进屋坐下,李大姐,外面太热了,呦,杏林都长那么高啦,越来越漂亮,像个大姑娘。”
“快六周岁了,这个暑假过去就要上一年级,幼儿园那么皮,让人头疼。”李招娣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放在香炉旁,又悄声说:“我是想让你看看杏林还能不能有个弟弟,家里哪能就一个女孩呢。”张文翠瞥了她一眼:“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现在正是享福养老的时候,管太多小年轻的事情,小心他们烦。”“这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你给看看。”
张杏林安静地挨着奶奶坐在板凳上,好奇地左看右看,房屋正中一张大方桌上摆着香炉,香几乎燃尽,味道很难闻,旁边有奶奶拿爸爸的两盒烟,她突然觉得很冷,又不想吃雪糕了。
“说一下出生时间。”张文翠从方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纸平铺,取出三柱香点燃插入香炉。又转身去里屋拿了一支细细的毛笔,笔杆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不知道蘸了什么,笔头呈黑红色。看到香炉,张文翠忽然愣了一下,灭了?难道刚才没点着,心里纳闷却也没表现出来,再次把香点上。
“2002年8月23日,夜里12点多。”“多十分钟?”“就一两分钟。”
写完后,她将黄纸绕着三柱香转了一圈,点燃丢在了水杯里。接着拆开一盒烟,走到张杏林面前坐下,每支烟点燃只吸两口,张文翠将大口的烟雾吐到小女孩面前,张杏林呆呆地眨了眨眼,不太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呛人,偏奶奶紧紧地抱住动弹不得。很快一盒烟浪费完了,哦,是使用完。最后一口烟雾吐到了盛有黄纸灰的水杯里。明明是夏日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却并不明亮,一大一小面对面坐着,屋内烟雾缭绕,格外诡异。
“七月十五,子时,杨柳木命,迎来送往。”张文翠看了一眼香炉,右高、左低、中间最低,又看向小孩,头上似乎有东西围着,看不清,“李大姐,小孩胆子大得很,没被吓着,最近会生病,你们一家人小心些,你的大孙子还要再等几年,杏林来把这个喝了。”
张杏林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水,看看奶奶,又看看张奶奶,一口气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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