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凛英从承元殿出来,照常回司礼监值房阅奏折,一坐坐到了天黑,连晚膳都没用。
方扬将一叠纸呈上,其中一张纸上有一副肖像,男人,浓眉、吊梢眼、厚唇,右脸一道皮肉愈合后的肉疤,大约三十五六的模样。
方扬指着纸上的男人,道:“黄林党教头万俟氏,柳竹洸南下兴起一批人后就加入了黄林党,不过是些地痞流氓聚杂。”
黄林党遍布卫国各地,如今有柳竹洸逃到江南,汇聚周地地痞,竟是要将江南一带划做中心位置。
可到底了那也只是一群不通文墨不懂策略的莽夫,将那江南一带严查紧督,黄林党再想翻天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方扬:“前半个月已派遣厂卫,黄林党本不是什么万足之虫,实在不行我下去就好了,来回顶天两个月,老祖宗你还是留在京中看着陛下罢,太上皇后一走,你也走,如何得了。”
仇凛英处理完最后一本折子,将笔一搁,自顾去寻了一方巾帕擦手,他没理方扬的后半句话,“柳竹洸病急乱投医,连宫中的妹妹也不成管了,通知厂卫,抓到教头和柳竹洸,就地诛杀。你留在京中,之后折子交由你处理。”
黄林党听起来吓人,但只要朝廷愿意管,那完全不惧畏惧。
方扬满腹质疑。
既然都那么小一件事了,他堂堂司礼监掌印亲自下去的意义是震慑他们?
再者,他厂公不下,掌印下,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话方扬终究没问,他只能理解为仇凛英很喜欢为自己的宦途生涯找事做,一刻都歇不下来。
仇凛英离开司礼监,安排了太上皇后回门的各种事宜,督查完车马人员,最后确认完卫轼乖乖歇下后才回直房。
他一向不坐凳杌,习惯处理完事后步行回房,沉浸于路道上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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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房内屋。
裴凝莺小心翻着案桌上的几本折子,都是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全在司礼监放着,她正准备回床上躺着,余光里忽然瞥见一个账本。
账本敞开着,丝毫没有想遮掩的意思,她随意看了几眼,上面密密麻麻的支出高达近万两,每月都有向江南支出,没有明细,全是私账。
一月的支出高达的数额比她一个月俸禄高出三倍有余。
说多罢,那不算特别多,可说少,那实在不少了,近万两,普通百姓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裴凝莺没想明白怎么个事,她收回目光,不打算管仇凛英的事,熄灯回床上躺着。
仇凛英回来时,没有点灯,褪去外袍后去了浴室洗浴,随意穿了件寝衣便准备歇下了。
他站在床边,却迟迟没坐下。
仇凛英伸手一把掀开被子,眯了眯眼,在黑暗中辨清,床上的人确实没睡。
仇凛英:“娘娘,想来就来,如此放肆?”
裴凝莺磨蹭着坐起来,爬到床边,伸手乱摸,直到摸到床头小几上的蜡烛,她点燃,终于看清楚了仇凛英。
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裴凝莺装委屈,嘟着嘴巴揉眼睛,“仇掌印,等你好久了,你一点都不在意我!还一回来就说我!”
仇凛英环手,一眼就看透了她,“有什么事?”
没有流鼻涕,但她就是想抽抽鼻头,她抽抽鼻头,可怜兮兮,“这回镇湖,一来一往这么多天,就我一个人,你不觉得凝莺好孤单么?”
仇凛英:“所以?”
仇凛英还以为她会说,想让掌印陪着,或者说些舍不得他的话。
然而,她并没有。
裴凝莺说:“所以,我可以带着姜瑟一起回镇湖么?”
仇凛英冷冷哼笑一声,看也不看她,赌气似对,“哦,随便。”
他抬手扇灭灯火,将裴凝莺往床里一推,自己上床拉过被子背对她躺下。
灯光消失前,裴凝莺看见了仇凛英最后的神情,臭脸!家破人亡的臭脸!
语气还那么无所谓,好像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他竟还要背对她睡!
裴凝莺咬牙切齿,顿时气得砸床,但她的震怒并没有引起仇凛英的反应。
裴凝莺气急败坏,把他的被子一把掀走,使劲摇他,“我要回去了!”
还想和她好,结果就这么个态度,呵呵!
别人家的男人还知道时不时说两句情话呢,他只有在咬她的时候才会吐几句!
裴凝莺跨过仇凛英,径直下床,双脚摸黑找着鞋子。她的脚在床踏上胡乱摸索,终于探到鞋时,撑在床边的手腕让他抓过。
“裴凝莺。”
她听到身下,他缱着沙哑倦意的声,轻轻开口:“你不必什么事都问我的意见,你是太上皇后,很多事你开了口,就没人再能拦你。”
裴凝莺“哦”了声。
还是好气。
她要和他讲理吗?才不要呢!她才不要讲理呢!
气死了!
仇凛英听出她的气愤了,坐了起来,抱过她,贴在她颈肩,“对不起,是我不讲理。”
炸上天的气一下蔫了,裴凝莺顿时懵了,为什么,忽然道歉了?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她好像也没觉得怎么样罢……
裴凝莺不能体会仇凛英的敏感,他害怕她的离开,又无法开口直言自己的想法。
他生怕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她生厌。
于是只能这样反复无常,乞求她可以原谅。
裴凝莺被他这样抱了很久,她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般的僵局。
她缓缓伸出手,回抱过仇凛英,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却误打误撞碰到他心里的拧巴处,“我逗你的,不走,快松开我了,天马上亮了,我不想在马车上睡觉,不舒服。”
裴凝莺头一次觉得他也跟个幼稚小孩一样,需要安抚。
仇凛英依言,放了她,直到她真的趟回来了,他才闭上眼。
咦?
这哪是小孩,这是狗,你跟它闹,它就要跟你闹,当把它闹生气了,就只有好好安慰它,摸摸抱抱才能让这狗平静。
裴凝莺这样想着,更加确定了仇凛英是狗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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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在宫门备好,裴凝莺交代了卫轼许多事情,还是不太安心。
仇凛英走了,她怎么放得下心啊!
沉叶、浮桃与姜瑟单乘一车,裴凝莺独自坐在另一个马车上。
宽大的马车精心安排过,两面帷幔有叩绳,可以紧系,车厢内完全隐蔽,软垫可以拉出来,铺成一张小床。
裴凝莺一个人坐着,也没人说话,无聊到躺着看车顶。
她思考着仇凛英。
他说要下江南亲自动手,逮捕黄林党,捉拿柳竹洸,顺便还要去知州府上查办当地治理。
裴老头虽然对她很差,脾气也古怪,不过却是个胆小的,贪污受贿那是万万不敢,即便有,也只是几笔小钱。
仇凛英不至于因为那么点小事将他如何。
至于黄林党,裴凝莺听说过一些,也从折子中窥到部分,那并不是什么大患,上奏的大臣们甚至能放心的把这件事交给东厂处理。
也就是说,黄林党名声极其差,比东厂还差。
啧啧,那怪了,仇凛英亲自走一趟的目的是什么?
她想起了账本。
按他的心思来说,不会像柳花寒那样私养死士,再者,这些钱达不到养一支私兵的规模。
一个诡异的想法露头,怕不是……养了个人。
近万两的钱,在江南一带可以富足地生活,加之他每个月都在汇钱,以后只会更多。完全符合猜想。
他无亲无故,还能养什么人?非要下江南,还能去干嘛?
裴凝莺想明白了。
不就是去见他的老相好!?表一套背一套!死太监比谁都风流!
得亏她昨晚还真的以为自己撒脾气让他伤心了,不曾想人家在外玩得比谁都花呢。
哼,他要敢做得出这种事,她就敢和他一起死在江南,正好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了。
不,她不能死,让仇凛英一个人死就好了,等他死了自己去养七个男宠,一个礼拜天天不重样!
方:什么玩意儿?
裴:什么玩意儿?
仇:(听不见,恋爱脑持续发作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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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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