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芳园,顾名思义,雅致芳菲之地,正是幼年乐灵在龙墨池受了委屈,谨正帝送给他这侄女散心用的,这些年下来,已经成乐灵邀约闺秀们赏景必来的地方了。
一进园子,踏进月洞,映入眼中的便是石渠子铺成的曲路,右侧是湖半月塘,里面的子午莲如盏盏小灯,引着众人往前行。
来此地的,多是小姐妹们相伴,刚入拱门,见到了些景色,就有眼皮子浅的官家小姐上赶着讨好:
“不愧是乐灵郡主的园子,光是鱼目湖两边的灿华,我们寻常人家也得不到几株,她这儿竟然栽了两岸呢!”
“可不是嘛,你看这垂拱桥,有哪家能造的如此瑰丽,这便是大家手艺了吧。”
“听说,这园子是陛下疼惜侄女,专门送给郡主解乏散心的。”
“原来是陛下赏赐,怪不得让人叹为观止!”
南嫣与叶芝行在最后,听着前面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好,她拿手肘轻碰叶芝,压低了声音道:“这园子是好,可京里也不是没有,她们这般马屁,乐灵郡主又不在这儿,拍给谁听啊?”
叶芝听她说的直白,若不是处在乐灵的地盘,她就要笑了,也压低了声道:“郡主耳目众多,来往的丫鬟小厮听到了,为了二两赏银,也会禀给郡主听的。”
南嫣恍然大悟点头。
踏上朱红回廊,众人踩着曲道往一处歇脚亭走去,还未近前,南嫣便眼尖的看见厅中的两人,她低头,有些激动的同叶芝道;
“芝儿你快看,那位烟青色団萃衫,头上别了粉玉簪的便是乐灵郡主了,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看着就觉高雅。”
叶芝没接她的话,问起另一人道:“郡主身边,那位紫纱缚臂的女子是谁?”
“她啊,”南嫣不用抬头都知道,“她是光禄大夫的女儿,是乐灵郡主的好友,二人时常同游。”
叶芝明了,只是看着那头戴蝴蝶小钗的女子时,心里不由感到怪异。
离亭阁还要走一会儿才能到,南嫣偷偷和叶芝说八卦,“你注意到陆云锦,是不是因为她很白,白的夺目,人群里一眼便能注意到她?”
“嗯。”
“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南嫣和叶芝步子落得更慢了些,“以前的陆云锦虽然长得不错,可皮肤却是小麦色的,每次出门,都会在面上涂厚厚的粉,想遮掩她的肤色。”
“听说后来,是乐灵郡主手里有一皇室秘方,郡主怜惜她,将此秘方和陆云锦说了,陆云锦就慢慢变白了,以至于现在,晋京闺秀中,没有人能比她白!”
这事不算秘密,晋京闺秀们大多都知晓。
当时还有很多女子捧上诸多好礼,登郡主府门,只为求得一方,却都无功折返,陆云锦便是在那以后,同乐灵关系密切起来的。
叶芝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将厅中两位女子再扫视一遍,心中疑窦更生。
乐灵郡主便是肤白之人,晋京少有人能比,可她却甘愿将这样一份秘方供给陆云锦,真不像她所为。
一群人来到亭下,乐灵招呼众人坐下歇息,又让丫鬟给诸人都端了茶水,才回身坐在自己位上。
她的小案上,放着的是陆云锦今日专门带来的清云茶,小小一壶,价值百金。
少女们坐在一起,话题总是多些,乐灵端着身子,听着众人语间有意无意对她的吹捧,心中得意。
环视了一圈,乐灵看见一位生面孔。
那位姑娘正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崇拜,高贵的郡主笑了,主动柔声招呼:“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好像有些面生?”
南嫣一愣,先是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见那柔美郡主颔首,她才反应过来,不自觉露出笑道:“小女家父是通政司副使,以前母亲管得紧不让出府,今儿个还是头一回参加郡主宴会。”
乐灵了然点头。
南嫣被点名了尤自喜悦,她瞄了眼身边低头默默不语的少女,心中恨铁不成钢,也想让她能在这些姑娘中露个面,遂又主动朝乐灵介绍道:
“郡主宴会,万人推崇,我这位表妹也是如此,她一直待在府里,今日听说是您举办的宴会,也是头一回参加呢!”
叶芝默然,竟是第一次知晓,南嫣也是舌灿莲花之人。
这番话听得乐灵受用,她轻抬下颌,语气和善,面向叶芝道:“这位姑娘,你是哪家的?”
叶芝缓缓抬首,但是长睫依旧垂下,好似不敢面见郡主真容,唯唯诺诺道:“回郡主的话,小女是永国公府的。”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永国公府何等门楣,身世便是比之陆云锦也是分毫不差,甚至可以说更甚一筹,可她们并没有听说过,永国公府还有嫡小姐存在啊?
乐灵忽的抬起美眸,乌黑瞳孔里情绪晦暗不明。
盯着面前这个维诺少女,半响,乐灵才道:“哦,原来是你啊。”
姑娘们又是一怔,乐灵慢悠悠道:“本郡主应该见过你,上次在行宫,听说你同安福一起跑过马呢。”
叶芝瑟缩了下,她连忙摇头,没有一点世家小姐大气风范,“乐灵郡主说笑了,上次在行宫,小女承蒙安福郡主看重,让跟在一边随侍着,哪里有资格同郡主一起跑马。”
乐灵一提这事,就有同去行宫的小姐们想起来了,其中一位手戴臂环的女子皱眉思索道:
“我好想也想起来了,可我记着那位女子好似是庶出,在行宫中很是低调。”
庶出?
陆云锦慢慢抬眉,漫不经心往叶芝的方向瞟了一眼,言语轻飘:“郡主的赏花宴,自来邀请的都是府中嫡出,何时这里,也能让庶女登台了?”
陆云锦此话一出,在场小姐们面色各异。
她们经常参加这类赏花宴,心中都知晓,赏花宴并不限制嫡庶之分,只是她们都听过,陆云锦父亲宠妾灭妻,对那庶出女儿极其疼爱,反倒是她这中出嫡女,在府里地位尴尬。
自她与乐灵交好后,赏花宴上渐渐便也少了庶出的女郎,直至前年,已然尽绝。
南嫣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抿唇,“云锦姑娘此......”
话没说完,叶芝一脸惶恐打断了她,瑟缩道:
“小女第一次参加这些,并不知晓此事,小女只是仰慕乐灵郡主,听说郡主一视同仁,连城门前的乞儿都能赏口粥喝,宅心仁厚的名声远扬,所以一听郡主办宴,小女便过来了。”
乐灵本默不作声,任陆云锦对她奚落,可看见她这畏缩姿态,心中因为她同安福亲近的郁气稍解。
到底要维持自己仁善之名,她转了转眸子,出声道:“锦儿,她既然已经来了,今日便看在我的面子,不要同她计较了。”
郡主的话一出,又得了几声称赞。
陆云锦轻淡扫了叶芝一眼,收回了目光,兀自端茶,算是给了乐灵的面子。
等众人歇了会儿,乐灵起身笑道:
“今日办这场赏兰宴,本就是打算我们女儿家好好聚聚,但也没想到,宴会名声一出,竟有学子登门,称想要来这里见识一番,好作出佳作,乐灵想着,这样也算全了他们一心为学之心,便同意了。”
“没有事先同诸位姐妹说,是乐灵思虑不周了。”
少女声柔语轻,对在场诸人歉意道。
“无事,”有泼洒些的小姐道:“求学作诗,也不耽误我们赏兰。”
“这样说,若是他们能在郡主这儿,作出一番可以流传的佳作,那我们今日在场诸人,也算见证传奇诞生了。”
“是啊是啊......”
姑娘们附和。
乐灵点头,对她们的识趣满意极了。
提点过她们,乐灵带着诸人绕过假山,一同朝后园兰池去了。
兰花不宜水培这件事,京里整日赏花赏景的小姐们都知道。
但是雅芳园的特色之一,便是这里的兰花是长在池里的。
清心池边,已经有数舟小船停在那儿了,最左侧的岸边,已然有才子书生正对着清心池作画、作诗。
见到一群闺秀,才子们慌忙作揖行礼,闺秀们还礼,看起来也很相融。
带着姑娘们来到右侧,面对着这些小舟,乐灵道:“幽兰种在水中,站在池边观赏不到全景,不若我们登船,顺着清心池悠然往下,也能一赏幽兰戏水?”
闺秀们自然无有不应。
只有叶芝,见到池水,袖中的手动了动,心生警惕。
拉住南嫣衣袖,她刚想开口,南嫣就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芝儿,我知道你也是想乘坐的,但是咱们要沉住气,不能表现出来,这样才能显出大家气质。”
叶芝无奈,她离南嫣更近了些,想与她低语,但那边乐灵却注意到了她们。
也不怪如此,旁的闺秀们在乐灵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便已经登船了,现在岸上站着的女郎,一共也没剩几人。
“怎么,两位女郎不准备登船吗?”乐灵问道。
南嫣摇头,回应道:“就准备来了,等前面姐姐上去。”
乐灵点头,斜斜垂下眼睑,随后收回了视线。
话既出口,便成了定数,叶芝在入船前,只来得及对身后知潼做了个手势,话都没来得及说,便随南嫣上船了。
小船不大,只能坐两人,叶芝心中戒备,让南嫣离她近些,南嫣也只当她没登过船,心中害怕,身子贴她更近。
清心池虽为池,实际却如河流一般顺延。
晚夏的风轻抚,碧波的水荡漾,看着触手可极的幽兰,南嫣真是心情疏朗,连刚刚叶芝被人挤兑而生的闷气,也消散了些。
湖面平静,小船顺着水波微微摇晃,除了扎浮在朽木上的幽兰,周边也无甚旁的,叶芝环顾左右,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许是她最近不走巧,遇水便有事发生,这才多想了。
南嫣兴奋的拍着叶芝,指着一株白色长蕊幽兰道:“快看,这是串出的品种,我曾看姨母院里有过,也只那一株!”
叶芝闻言,也随她一同打量起来,船只离花近了,二人目光灼灼,都被这夺目的幽兰吸引,不错眼的看着。
船只又是一个轻晃,二人没在意,但是须臾,船只便猛然一震,倏地撞到什么东西,一个打飘,将二人骤然翻了下去。
南嫣水性不行,入水的一瞬就往下沉,叶芝猝不及防吐出口气,来不及冒头再吸口,便连忙潜身去捞南嫣。
将人托起,让人将头露出水面,南嫣剧烈咳嗽声在叶芝耳边响起,来不及歇息,她灌满池水的双目中,依稀见到歇脚亭有人跳了下来,不禁心跳如鼓。
顾不得南嫣现在听不听得进,叶芝语速极快:“有男子跳下来了,你放松,我带你游到别处!”
可能真的听到了叶芝的话,南嫣起伏的动作轻了许多,叶芝见状,忙带着她往正中的路台游。
她不知道知潼是否会在这里等她,这时候只能靠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
到了台边,叶芝不敢登上去,她和南嫣现在衣衫尽湿,若上了台,被人看见,定会坏了名声。
好在南嫣也双手扒在了路台上,给叶芝减轻了负担。
“小姐,我就猜你会来正中的地方。”知潼一只胳膊上搭着个外氅,手中还拿了衣裳,同她一起的还有枫竺,和知潼一样的架势。
看了看左右岸上,这时候还并未有人过来,叶芝同南嫣连忙上岸,披上外氅,准备就近寻楼阁换了。
说来也巧,二人刚寻了一处楼阁,正要登进,就见到乐灵带着陆云锦来了。
不过一会儿,刚刚登船的姑娘们竟然也折返大半,船只靠在叶芝南嫣登的路台,姑娘们下船,款步走了来。
人越来越多,不过一会儿,路台处又传来一阵水声。
不同旁人船只停靠的声音,一浑身湿透的白胖男子从水中露头,他双手扒拉着路台,吭哧的爬出,带出的水比叶芝两人加一起还多。
董许贵气喘吁吁,他不顾众位姑娘们嫌恶的目光,独自呼出口气,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毫不掩饰的大声嚷道:
“叶娘子,你跑什么,刚刚在水下,你明明扒我扒得紧呢!”
哗然。
诸人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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