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时值盛夏,谨正帝会在六月下令,举宫暂迁龙墨池,今年直等到七月末,宫里才传出要去避暑地的消息。
谨正帝带了一小队御林军人马,这次倒是一反常态的将护身重任,委以在平虎军的身上。
顾建承作为平虎军的主将,自是要随同出行。
此趟去行宫,为的是消暑解闷,凡是朝中有头脸的官员,只要人数不超三人,皆可带家眷过去,顾宴初听到这消息时,出乎意料也要跟着。
顾建承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将叶芝也给带上。
叶芝得知可以去龙墨池时有些意外,收拾好出行用的东西后,嘱咐弟弟好好同夫子读书,便留下知潼照顾弟弟,独身上了公府的马车。
龙墨池离京不远,是众多避暑行宫中谨正帝最爱去的一处,即便如此,一路上顾建承都没有放松警惕,平虎军每隔五步便置一兵,从前至后将队伍给牢牢护在其中。
路上的行程,就连谨正帝也听顾建承的安排,除了安营扎寨、生火起锅时大军会停下歇歇,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抵达龙墨池的时候,无论是顾建承还是随行的官员夫人,心中皆是松了口气。
军士们进去再探一遍,得到行宫没有问题的消息后,顾建承才起身下马,来到谨正帝轿辇前,抱拳道:
“陛下,龙墨池到了,还请移步。”
谨正帝低低嗯了声,随即轿辇御帘被四个小太监掀开挂起,谨正帝扶着大太监平顺,缓步下了马车,往主宫走去。
随着陛下的举动,各府的家眷这时也坐不住了,纷纷下车透气,顾宴初掀开车帘,问叶芝是否下车。
他们的马车不处于中心段,反而落在车队后方,从他们这做分界线,后面的车轿就是宫人和各府带的奴仆了。
顾宴初怕叶芝坐久了腿脚僵硬,抬起胳膊让叶芝扶着,当叶芝落地站定后,还没来得及开口,二人就听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寻声望去,只见后方离她们最近的那辆马车上,这时正有一位头戴蔷薇绢花的女子摇曳下车,顾宴初回敛目光,心里却有一闪而过的怪异之感。
同为女子,叶芝没有收回视线,还在暗暗打量着那人,她的眼中同样闪过疑惑,这女子不似姑娘打扮,看周身倒像嫁过人的模样,尤其那一步三晃间的姿态,更是比姑娘家多了几分惑人。
保养这样得当,想必不是奴仆,可若说是哪家夫人,看起来也觉得不像。
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定也是受人所带,叶芝移开视线,不欲过多思量。
今日是入住龙墨池的第一天,随行之人皆是舟车劳顿,无论是谁都没有心思游玩观赏,顾建承将兵士们分作两批,轮流排岗,来到避暑地的当日,大家就这样歇下了。
缓了一夜,等到第二日的时候,避暑山庄才渐渐热闹起来。
谨正帝喜爱美酒美人,这次来行宫,帝王带的最多的也莫过如此,当晚,谨正帝就起了兴头,下令要与群臣把酒言欢。
主院正堂灯火通明,帝王随行仆侍步履轻缓、端着托盏美食穿梭于各位大臣之间,正堂中心已经铺上水毯,留下最好的位置给了此行的歌姬美人。
美人也不负陛下所望,一曲长袖漫天舞的是水袖柔情、腰身如蛇,美人拿扇遮面,微露桃腮、面颊泛红,跳的谨正帝是龙颜大悦、眼亮如烛。
官员们有吃这一套的,立马就油滑的赞道:“陛下眼光不同凡人,这带来逗趣的歌姬舞姬也不同寻常,真不愧是我大梁之主!”
谨正帝听得好话不知凡几,对于这种,他含笑而过,并不理会,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次来行宫避暑,他之所以换了往常御用的羽林卫,就是想在这次出行中,拿了永国公的兵权。
当年边关频起战乱,先帝看重当时的永国公,不仅放手兵权给他,后来在平定边关后,还封了永国公世袭的爵位,从那往后,永国公府风头无两。
偏他们一脉单传,府中并无女儿,帝王联姻这条路又走不通,这么多年下来,永国公掌兵一事,早已成他心中芒刺。
谨正帝并不想怎么样,永国公的爵位世袭,对他来说并不在意,只是多拨一些食禄,发些赏银罢了,只是这个兵权,他是一定要将其拿回。
收回心中所想,谨正帝面上不动,对着底下正赤脚而立的娇艳舞姬道:“今日,你便跟在顾爱卿身边,好好伺候着。”
顾建承居右边首位,身后的桌案坐着的就是叶芝与顾宴初,听了谨正帝的这句话,顾宴初凤眸幽深,他压低眉眼,面上露出的是同往常一样的神色。
歌姬得了谨正帝的话,就这样赤着脚往顾建承这边款款走来。
顾建承皱眉,不等歌姬靠近,他便朝着帝王方向站了起来,抱拳道:“臣身负重任,当以陛下安危为首位,这......”
还不等他话说完,谨正帝笑着抬手打断他,“爱卿不必如此拘谨,将你调回京中直至现在,爱卿都未曾好好休息,这次有你平虎军护着,又有御林军随行,行宫现在可谓密不透风,爱卿好好享受就成了!”
帝王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不可违逆的语气。
顾建承垂目,没有再说些什么,歌姬暗中望了谨正帝一眼,随后便见机来到顾建承桌边跪下服侍。
顾建承嘴角抿的更紧了,他一言不发,尤自观察四周,面前放着的杯盏始终未碰。
歌姬眼眸轻闪,玉手执起酒壶,将顾建承面前的杯盏满上,便直起腰,端起杯盏想要送到顾建承的唇边,顾建承凤目一凌,刚要拒绝,上首谨正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了来:
“顾爱卿就别那么端着了,她们都是柔弱无骨的女子,不经吓,美人携酒可是美谈,顾爱卿饮一杯也无妨。”
这就是圣命了,顾建承不得不从,他垂着凤眸不去看那女子,低声道:“将杯盏放在桌上,我自己来。”
歌姬眼眸又是一闪,轻咬红唇片刻,最终还是将杯盏重新放在了桌案上。
顾建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杯酒下肚后,谨正帝便没在关注这边,他冷着一张脸歌姬也不敢轻易靠近,是以接下来的时间,顾建承倒是没有再碰杯盏。
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结束,顾建承派兵送各位官员回到住处时,夜已经深了。
他居住的是离皇上最近的莲阁,回到屋中的时候,早已有下人给他打扫好屋子熏了香。
顾建承没有多想,净身后便躺到了床上,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在他躺下没多久,他所在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了开,来人明目张胆,丝毫不怕这推门声吵醒屋中男人。
果然,直到女子来到床边,床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女子眼中闪过得意,她掀开寝被,刚想上前附在男人身上,颈后就是一痛,眼眸一翻便晕了过去。
等她倒在地上,顾宴初才走到桌案边将燃着的香掐了,他回身蹙眉看着地上的女子,最后还是取了被子将女子包裹住,交给了外面巡查的兵士。
又走到窗边将木窗打开,顾宴初在这等了一会儿,听到男人的呼吸声重新恢复轻缓,才抬脚回了自己屋子。
第二日一早,行宫里就有人偷偷议论,芳美人为了争宠,昨日在帝王的主宫前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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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龙墨池,由于限制了人数,各家带的奴仆都不多,叶芝在行宫的这几日,看见很多闺阁手帕交相伴同游行宫,倒是让她看出了些趣味。
王姑娘与孙姑娘是表亲的关系,但却因为父亲政见不同,虽为表亲,见面却不熟稔,在行宫这几日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了还不得不装出彼此亲近的样子。
李姑娘长得美,但是交的朋友就没她出彩,姑娘们站在一处时,总是显得她如冰莲般静美。
还有在行宫经常约着一起同游的曾姑娘与苏姑娘,两人因为一名男子拌嘴过很多回。
叶芝在绿波池边听了许久二人的闲话,最后那两位拌嘴的姑娘自己说累了才相协着离去。
见人走了,叶芝拨开面前的长春草,她环顾四周,隐隐见到池中心的位置处有座亭台,便起了闲逛的心思,借着长春草挡着日头,脚步轻浅的往那边走。
地方看着不远,可实际走起来用了叶芝不短的时间,等她到了近前,打算拨开面前挡阳的束草时,就听一阵脚步声再次传来,她无奈缩回手臂,只能被动的再一次听起墙角。
“安福,前面就有日头了,我们就在这儿说吧。”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
听到那人如此称呼安福,叶芝知道她身份必然不俗,这种级别的对话,可不是叶芝随意听的了,她低头,让长春草彻底遮住自己身影。
安福个子高,步子迈的也大,听到乐灵叫停的声音,她站定脚,开始回身看她,“你叫我来这做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乐灵笑了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看这个地方可熟悉?”
安福扭头环顾了四周,又皱眉想了想,才张口道:“这是我们刚认识的地方?”
乐灵含笑点头,额前的金链萃玉挂饰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是啊,我以为只有我还记得这个地方呢,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也还记得。”
安福眨眼,没说是因为当年她们两的争执,让谨正帝气的再也不踏足这里,导致这儿的草木都比别处杂乱,见了杂乱的草木,自己才想起来的。
“当年就在这里,皇叔夸了我一句声如百灵,你听了不服,拿起鞭子就抽我......”
乐灵感慨着,回忆往事的声还没落,安福便抬掌打断了她,“当年明明是你先推我入水的,再说了,我早不同你计较了,事情已经揭过,你今日若是想找我道歉,也不用说了。”
“道歉?”乐灵低头,依旧轻笑,她拉着安福来到通往池心亭的木栈道,“当时若不是秋月替我挡了一鞭,我现在已经毁容了,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寻你过来是同你道歉?”
安福蹙起眉头,抽出被乐灵拉着的手,“既然你一直心有芥蒂,还作什么姐妹情深的模样!”
乐灵被她甩了面子也不在意,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已经褪了色的荷包递给安福,话语依旧和缓,“你看看这是什么。”
安福低眉看了半响,觉得有些熟悉她才伸手接过。
这是一个不仅褪色,它还用工粗糙的荷包,安福缓缓摩挲着,眼睛移到了荷包的下角处,那里绣着一个小小的月亮,给这粗糙的布面上添了一些童趣。
“这个荷包,是不是比这处池子还要让人眼熟?”乐灵的声音柔柔的,其中却透出无尽的森意,“当年陪你一同长大的小丫头,因为你的一时冲动,就替你葬送在这无边池水中,听说,你当时还寻了她好久呢!”
安福缓缓抬眸,眼中厉色渐起,“是你!”
乐灵不否认,施施然点头,“你敢这样对我,要你一个丫头的命已经便宜你了,可别还是不知足。”
“呵,”安福冷笑,抬步逼向乐灵,“你虽然同为郡主,可小小年纪就嫉妒心强,因为我父王与皇伯父乃是一母同胞,你觉得地位不如我,便处处装柔弱骗人同情,至于当初我为什么打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清楚?”乐灵挑眉道:“怎么,你安福身边的一条狗,难道都比我乐灵尊贵,不过打死了一个不相干的奴婢,你就将鞭子指向了我?”
安福扯出冷笑,“你有如此想法,难怪我一见你,心里就分外恶心,原来是早有预示。”
“你恶心又如何,现在晋京人人称赞的可是我乐灵,找到了好的未来夫婿不说,还有着乐善好施、兰姿蕙质的美名,而你安福,谁又能说你一句好话?”
安福不欲与她废话,她伸手朝乐灵伸去,乐灵见状不仅不怕,还继续激怒她道:“怎么,你难道还敢为了一个丫鬟,让我给她赔命吗?”
“一条命我安福不敢拿,半条命还是可以的!”安福学着她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道。
乐灵看着安福,眼里一闪得逞的笑意,她抬起双臂,握住安福伸向她脖颈的手,身子一个后倾,整个人就带着安福一起倒向了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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