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终究还是将那封写满质疑与探讨的回信,寻了个由头,托母亲进宫向皇后请安时,顺势带给了那位相熟的掌事宫女。流程与上次并无二致,只是她递出那轻飘飘信笺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这一次,萧璟的回覆来得更快。不过隔了一日,那方熟悉的紫檀木小盒便再次被送到她手中。盒内除了她自己的信笺,照例添了朱笔批注,对她大胆的质疑非但没有斥责,反而饶有兴致地引了另一段更为生僻的记载来佐证自己的观点,末了,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新的、关于前朝漕运利弊的议题。
这议题,已隐隐触及经世致用的范畴,远超了单纯古籍考辨的闲趣。
沈知微捏着那信笺,在书房里呆坐了许久。
窗外春光正好,鸟鸣啾啾,她却觉得心头像是压上了一块无形的巨石。萧璟的步步深入,让她再无法自欺欺人地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学问交流。他似乎在用一种极其隐晦又极其有效的方式,将她拉入他的世界,一个她此前从未想过要涉足的世界。
她心乱如麻,连平日里最爱的点心也失了滋味。正烦躁间,听得前院传来父亲沈尚书回府的动静,似乎还带着几位僚属,径直往书房去了,隐约能听到几句“北境”、“军报”、“粮草”之类的零碎词语,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北境?沈知微心中一动。她记得萧璟上次信中提到的那处有争议的边陲重镇,似乎就在北境沿线。一种模糊的直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悄悄往前院书房的方向挪了几步,躲在月洞门后的竹影里,屏息倾听。
父亲书房的门并未关严,断续的话语声飘了出来。
“……突厥异动频繁,恐非小打小闹。”
“陛下之意,还是以抚为主……”
“抚?只怕养虎为患!去岁冬雪酷寒,草原牲畜冻毙无数,今春他们缺衣少食,岂会安分?”
“太子殿下今日在朝上,倒是主张增兵边境,加强戒备,只是……”
后面的话语压得更低,听不真切了。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北境局势竟已紧张至此?萧璟在朝堂上主张增兵?她忽然想起,他信中所提漕运利弊,似乎也与边境粮草转运息息相关。他与她讨论这些,难道……并非全然无意?
她正心绪翻涌,忽听得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怒意:“……简直是胡闹!户部一句‘钱粮吃紧’,就想削减边军冬衣的用棉?那是北境!一场风雪就能要人命的地方!殿下力争又如何?还不是被那起子小人攻讦‘好大喜功’、‘不体恤民力’!”
“沈公息怒,”另一道声音劝慰道,“殿下年轻,锐气正盛,难免……树大招风。”
“树大招风?”沈尚书冷哼一声,“我看是有人见不得殿下有所作为!”
后面的议论声渐渐转向具体政务细节,沈知微不敢再听,悄悄退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坐在窗前,父亲那句“树大招风”和僚属那句“有人见不得殿下有所作为”反复在她耳边回响。
她虽不涉朝政,但也并非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皇帝年迈,渐趋保守,几位年长的皇子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朝臣派系林立……萧璟这个太子之位,坐得并不安稳。
他身处那样的漩涡中心,却还有心思与她这个“不对盘”的臣女,讨论什么古籍考辨,漕运利弊?
沈知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萧璟所处的环境,并非只有她所见到的宫墙内的规矩和冷脸,更有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刀光剑影。而他看似随意的“学问往来”,此刻品来,竟像是他在那沉重压力下,寻得的一处隐秘的透气孔,又或者……是一种更深沉的、她尚未完全理解的布局?
她重新展开萧璟那封关于漕运的信,字里行间那冷静客观的分析,此刻看来,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他……到底背负着多少?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担忧与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感觉,悄然在她心底滋生。先前因被他“算计”而产生的那点恼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冲淡了不少。
她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却半晌落不下去。最终,她只是将那封关于漕运的信,仔细地折好,收进了妆奁抽屉里,与那两方帕子放在了一起。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回信。
而东宫之中,萧璟听完青墨禀报沈小姐收下木盒后并无回音,只是沈尚书今日在府中与僚属议事,似乎谈及北境之事后,并未流露出丝毫意外或焦急。
他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北境那蜿蜒的边界线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看来,是听到些风声了。”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也好。”
让她知晓一些,并非坏事。
他的网,不仅要网住她的人,更要让她,逐步看清他所处的世界。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而他那看似娇气、实则敏锐的小蝴蝶,已然察觉到了水波的异常。
xj把微微比作小蝴蝶,两人都觉得不错,接受不了的请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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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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