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行比陆婉宁想象的还要顺利。
往常处处与她作对的严崇渊到了这时候却一反常态的沉默,竟真的肯将调令神策军的兵符交给她。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心慌。”
临行前夜,陆婉宁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对枕边人忧心忡忡道:“你说严崇渊在想什么?他不会是打算在路上将我和景和杀了吧?”
薛悯文难得夜里寻个清净,原本想早睡,却被陆婉宁摇醒,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背对着陆婉宁道:“他不敢,放心吧。”
“他当然不敢。”不知想到了什么,陆婉宁轻哼了一声道,“毕竟景和就这么一个,他动不得,可我就未必了。”
“他也不会动你的。”薛悯文困极了,含糊的安抚她,“皇后省亲,由他手下的人护送,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身上嫌疑最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他还没蠢到那份上。”
这话并没能缓解陆婉宁焦虑的神经,她仍然怀疑:“那没道理他最近这么安分……难道你们又吵架了?但你们吵架了,他不是会更放肆么?居然还会放你来我宫里留宿,太恐怖了……悯文,悯文?”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另一侧都安安静静毫无回应,她探身过去看了一眼,奈何屋内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睡着了?”她嘀咕着,“这么快。”
没人同她讲话,她也没了兴致,背对薛悯文躺下合上了眼。
她不知道薛悯文那时候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只是不想跟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不想把最近严崇渊的反常掰开来细想。
一直以来,很多事情他都不愿意细想。
很多事情一旦细想,就会发现事实跟认知里的截然不同。这种不同对他来说落差太大,大到他难以承受。
就比方说母妃一直同他讲,严崇渊喜欢他,不会伤害他,教他多与严崇渊亲近,教他怎么讨好严崇渊。
结果呢?
结果就是在他新婚之夜严崇渊将他强行占有,拆吃入腹。
结果就是他亲耳听到严崇渊与下属密谋,要怎么除去他母妃。
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日他偷偷藏了两块母妃做的点心想拿去给严崇渊分享,行至门前却发现走时还大敞四开的房门此时紧紧闭着,他猜想兴许是有人来找严崇渊议事,便打算走远等他一会儿。
刚抬脚,他便听见屋内有一人道:“将军何必如此劳心费神去扶持一个不受宠的六皇子呢?三殿下、九殿下、十三殿下,再不济还有八殿下,哪位不比他适合继承大统?”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停下脚步。
下一刻他听到严崇渊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响起:“你自己办事不利,就找这些借口来搪塞我?”
那人急于为自己辩解:“并非下属办事不利,实在是……!将军,旁人又不傻,六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又失了圣宠,哪里有人愿意……”
那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话音倏然中止,转而激动道:“将军,下属突然想到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静妃娘娘不是至今无子所出吗?咱们何不将六皇子过继到静妃膝下,静妃背后又有高氏撑腰,正好可以名正言顺拉拢高家,将军觉得如何?”
“哦?那楚嫔怎么办呢?”
那人答得毫不犹豫:“直接处理了就是!将军不是一直想除掉楚嫔吗?正好借此机会,一箭双雕!”
“……”
门外,薛悯文瞪大了眼睛,一瞬如坠冰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就这么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久到双腿麻木。但直到最后,他也没听见严崇渊说什么,不知道他究竟是答应还是没答应。
他内心惶然,不敢去找严崇渊求证,也不敢贸然将这件事告诉自己母妃。
他自欺欺人地想,兴许严崇渊不会答应,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自己跟母妃相依为命,除了严崇渊就只有母妃对他好了。
他不会残忍到连他唯一的依靠也要夺走的。
但无论他怎样欺骗自己,一月后,楚嫔还是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不明不白。
薛悯文连她的尸首都没见到。
他这才明白,他自以为的温情师长,实际上不过是匹冷血暴戾、毫无人性的恶狼。
而他,在失去母亲的庇护后,痛苦又清楚的意识到,从此之后他一无所有,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他,他可以畏惧他,但也无法摆脱他。
……
皇后与太子带着四分之一的神策军,在祭月节前夕踏上了下江南的路程。
薛悯文亲自送行,车队浩浩荡荡,旌旗招展。
数日后,有探子来报,京城百里之外有发现一不明驻扎军队。
严崇渊不动声色。
薛御怀耐不住性子,进宫来探圣意。
薛悯文给了他四个字:按兵不动。
几日后,义军逼近京城,严崇渊于早朝上奏,请圣上派定安侯薛御怀出征平息祸乱,被当堂驳回。
义军愈来愈近。
严崇渊再度上奏,依旧被驳回。
隔日,神策军奉摄政王之命出征。
这次出动了近乎一半的人马。
……
祭月节,薛悯文在宫中设宴,宴请朝中重臣赴宴。
定安侯也在其列。
太后称病缺席,皇后娘娘与太子又去了江南,于是薛悯文一左一右便空出了两个位置。
分别赐给了定安侯与摄政王。
酉时开宴,过了一刻钟,定安侯仍未到场。
下面有臣子小声议论,薛悯文置若罔闻,端坐高位,与众人饮酒相和。
他右侧的严崇渊亦看不出任何波动,群臣面面相觑,总觉着哪里古怪,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全睁着眼睛当作没看见。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薛御怀才姗姗来迟,肩上还带着伤,形容狼狈,一看就是刚从打斗中脱困而出。
严崇渊不着痕迹地坐正了,黑沉的瞳孔盯着他。
“参见陛下。”薛御怀气息不稳,甫一进殿便跪在地上行了一礼,“臣弟来迟了,请陛下恕罪。”
薛悯文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他肩头伤口处,明知故问道:“不必多礼,十三弟,可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臣弟……”薛御怀咳了一声,似是伤重,“臣弟在半路遭到袭击,险些丧命,故而来迟。”
“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皇城脚下公然行刺?这是不把朕和皇家颜面放在眼里了!”薛悯文闻言面上浮现出一丝薄怒,“十三弟可曾看清那人是谁?”
薛御怀道:“那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见不得手后便迅速撤退了,臣弟未能看清他的脸。”
“不过,”他话锋一转,直直看向高座之上的严崇渊,神色冷厉,“臣弟派人暗中跟上,发现那人进了……严大人的府邸。”
“……”
殿内霎时死寂,所有人几乎同时侧目,望向严崇渊。
严崇渊神色未变,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淡声道:“哦?定安侯这是在指认本王派人行刺?”
“臣不敢妄加定论。”薛御怀道,“臣只是将所知情况据实禀报。”
“荒唐。”严崇渊冷笑道,“你说是本王的人便是本王的人么?空口无凭,定安侯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薛御怀不答,只看向薛悯文,后者同他对视一眼,道:“既然严大人问心无愧,那便派人去严大人府上搜查一二,如此即可给十三弟一个交代,也还了严大人的清白。”
说罢,他看向严崇渊,语气不变,“严大人,你可有异议?”
严崇渊看向他,幽幽反问道:“陛下这是相信定安侯的话了?”
薛悯文朝他微微一笑道:“朕只是不愿伤了两位爱臣的心啊。”
“传御林军。”薛悯文转头不容置疑下令,“现在就去严大人府上,务必查清,刺客究竟是否在严大人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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