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折腾了一夜,寅时才退烧。
原本皇后打算让他好好歇息一晚,等精力恢复些了再询问他落水的原因。
结果这么一等就等出了祸患。
钟嫔许是听闻太子得救,又听说玲珑被杖杀,六神无主,竟然蠢到派人去坤宁宫纵火,想破罐子破摔,直接除去皇后与太子。
偏偏火还没烧到主殿时,就下了一阵秋雨,雨倒不大,却恰好浇灭了火势。
除了一座偏殿被烧毁了半座外,皇后与太子皆无大碍。
而钟嫔纵火的宫人叫当夜值班的侍卫抓个正着。
这回薛悯文就是想放过她,也无法放过了。
多亏夜里他跟严崇渊起了争执,严崇渊不在宫中,否则依他的性子,长乐宫上下恐怕要叫他屠个干净了。
“谋害皇嗣,这往深了说可是死罪啊,你怎么处置她的,六哥?”
大殿内,薛御怀与薛悯文分坐棋局两端,薛御怀捏着黑子审视棋局,好奇的询问。
薛悯文沉默片刻,道:“贬为庶人。”
“就只是贬为庶人?”薛御怀落下一子,“六哥你手段还不如皇嫂。”
薛悯文抬眼看他,有些疑惑。
薛御怀啧一声,提醒他:“昨个儿夜里皇嫂不是还杀了个行刺的宫女么?同样都是谋害,同样都是没得手,这待遇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儿啊。”
薛悯文一听便无奈至极,想张口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能苍白的先为皇后解释清白。
“不是皇后下的旨。”
薛御怀挑了下眉:“不是皇后娘娘?”他想了想,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哦,严皇后,是吧?”
薛悯文叹息一声,无可辩驳地点头承认了。
“怪不得……我还说呢,什么时候皇嫂性子也如此残暴了,若是他就不稀奇了。他又发哪门子疯?”
昨晚的事薛悯文不愿回想,苍白着脸摇头,连声音都透着股说不清的疲惫:“你别问了……你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薛御怀执棋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眼里有几分惊讶。
“六哥要做什么?”
薛悯文缄默不语,只示意他看棋盘。
只见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黑子步步紧逼,却被白子分割得孤立无援。
围杀之势已成。
薛御怀听到对面的人幽幽道:“十三弟,你下棋总是走神,要多当心啊。”
……
太子大病了一场。
不知是溺水的后遗症,还是被那晚的火吓着了,他不会说话了。
古往今来,没有哪个皇帝是个哑子。
严崇渊勃然大怒,怀疑是有人在太子的吃食中下了哑药,因此将六宫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废物,一群废物。”严崇渊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下毒的都查不出来?!”
他缓慢地一个个扫视过底下跪着的宫人、侍卫,瞳孔漆黑得近乎妖异。
半晌,他气极反笑:“再给你们三日,查不出太子失声的元凶,坤宁宫上下便都拖出去斩了。”
“严大人!”
话音才落,皇后便坐不住了,起身厉色道:“这件事与坤宁宫一众宫人何干?太子日夜吃住都同本宫一起,若太子饮食有毒,本宫岂能安然无恙?!”
严崇渊冷笑着转过身看她:“哦?那依皇后娘娘来看,太子是为何失声啊?”
薛景和躲在皇后的后面,小手紧紧攥着皇后的衣摆不撒手。他对严崇渊的畏惧已然深入骨髓。
皇后反手将他抱紧了,难得冷了脸色:“本宫又不精通医理,本宫怎么知道?”
“皇后娘娘不知道?”严崇渊轻笑一声。
不知为何,陆婉宁从这一声笑里感知到一阵不安。
严崇渊慢悠悠拖着声调,继续往下说:“可这太子是在皇后娘娘宫中出的事,娘娘又一口咬定底下的人与此事无关,那么——是谁对太子殿下动的手呢?”
“……”
陆婉宁被他问得脑子发懵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入了套,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敢怀疑本宫?”
严崇渊笑得假模假样:“臣不敢,臣可什么都没说。”
陆婉宁:“……”
陆婉宁张了张口,实在是说不过他,一扭头,转向主位上的人,忍不住求助:“陛下!”
她朝薛悯文使眼色,那眼神就像在说:你家疯狗又开始咬人,你快来拴住他啊。
薛悯文扶额长长的叹了口气。
“好了。”他硬着头皮开口端水,“太医不都说了,可能是溺水后过度惊吓导致的吗?皇后与严爱卿还在这里争什么呢?再者说,太子的哑症又不是无药可医……”
他话音未落,便被严崇渊不客气地打断:“太医院都说治不了,陛下还想怎么办?”
“陛下。”陆婉宁拥着薛景和上前,坐到薛悯文身边,柔声道,“太医院没法子,不代表这天下所有人都没法子啊。臣妾自幼在江南长大,听说那一带有名医,擅长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或许可以派人将其请入宫中为太子诊治?”
严崇渊冷冷道:“江南名医?臣怎么从未听说江南还有此等能人?贸然叫来历不明之人为太子诊治,若是太子出了差池,你我有几个脑袋够赔?”
陆婉宁被严崇渊这番话气得脸色铁青,却仍强忍着怒意,维持着得体笑容道:“严大人此言差矣。臣妾所说的这位名医,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而是江南一带极有名望的老神医,许多百姓都曾受过他的恩惠,臣妾的表兄也曾受过他的救治,至今身体康健。臣妾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绝对可靠。”
严崇渊闻言,冷笑一声:“皇后娘娘倒是舍得下血本,只是这宫中守卫森严,怎可轻易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进来?万一他心怀不轨,对圣上不利,可怎么办啊?”
“严崇渊!”陆婉宁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你百般阻挠本宫为太子医治,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你真的希望太子此生无法开口说话吗?”
薛悯文见两人针锋相对,有愈演愈烈之势,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吵什么!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朕和太子的安危考虑,不如这样,朕来想个折中的法子。”
陆婉宁静了下来,严崇渊道:“哦,什么法子?”
薛悯文道:“皇后所说的这位神医,朕也略有耳闻,不妨先派人前去探探虚实,若此人清白可靠,再考虑将其请入宫。如何?”
“陛下不可。”陆婉宁不赞成道,“京城与江南所距甚远,一来一回难免耽搁太子病情。”
“那皇后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陆婉宁垂下眼睛沉思,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道:“不如臣妾亲自带太子前去江南求医吧!”
薛悯文脸上浮现出一丝愕然的神色,不似作伪,随即想也没想地否决:“不可,这不合规矩。”
哪里有皇后亲自离宫携太子求医的道理?传出去又是满城风雨。
陆婉宁急切道:“陛下!您曾说过,规矩亦由人定,况且,什么规矩能比得上太子的千金之躯?您难道忍心看景和一直如此么?”
她抱紧薛景和,薛景和在她怀中眨着黑黝黝的眼睛,抿着嘴。
“这……”薛悯文看了看母子二人,皱起眉,显然是在权衡斟酌。
严崇渊在一旁冷眼旁观,缄口不言。
“陛下。”陆婉宁见他犹豫,便知此事还有商榷的余地,忙道,“您若怕此事传出去遭前朝非议,可以对外宣称臣妾因是思念家乡,回江南省亲,太子因水土不服,需要随行调养,顺势体察民情。”
有了这么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便也不怕他人乱嚼舌根了。
“……”半晌,薛悯文为难道:“可这路途遥远,你是后宫之主,太子乃国之储君,若你们二人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陆婉宁却道:“陛下若放心不下,可派一支御林军同行。”
“有御林军护送也并非万无一失啊!”薛悯文仍不放心,转向另一侧,迟疑道,“严爱卿,这朝中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了,不如……你领兵亲自护送皇后与太子同去江南,可好?”
严崇渊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阴森审视的目光在薛悯文和陆婉宁之间转了转。陆婉宁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恍然间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她攥紧了手心,搂着薛景和的手臂僵硬得仿佛木雕。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严崇渊看穿了这场把戏。
但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率先移开视线时,严崇渊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开了口。
“臣恐怕恕难从命了。”他起身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臣的职责便是驻守在京,保证陛下无恙,若贸然离京,岂非是置陛下安危于不顾?”
薛悯文忧愁道:“可除了你,任何人朕都不放心。”
“那便派神策军一路护送皇后与太子。”
神策军是早些年严崇渊戍边时率领的军队,薛悯文登基后变成了中央禁军,驻守京城。
说是中央禁军,实际上却只听命于严崇渊,等同于严崇渊的私兵。
当年血洗皇宫时,严崇渊率领的便是神策军。
薛悯文温声问:“皇后觉得呢?”
陆婉宁松开手,手心里留下一道道白痕。
她笑了笑,道:“那便依严大人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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