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悯文紧紧盯着那女子的脸,寂静的大殿内,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作响,由错乱到规律。
而后,他脸上不见一丝表情,矮身蹲下,攥住了女子的手腕,阻止她进一步的举动。
“朕从未见过你。”他目光在女子脸上打量着,好似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是哪个宫的?”
女子垂眸,连嗓音似乎都自带一股幽香:“奴婢长乐宫玲珑。”
“长乐宫?”薛悯文回想起来了,“你是钟嫔宫里的人?”
“回陛下,奴婢是钟嫔娘娘的陪嫁丫鬟,自幼服侍娘娘,前些日子同娘娘一同入的宫。”
薛悯文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哦,难怪,见你面生。”
玲珑抬起脸朝他展露一个柔美的微笑,抬手主动去解薛悯文的衣襟:“陛下……奴婢在宫中孤苦无依,还望陛下垂怜……”
不待她说完,薛悯文猝然松开她的手腕起身。
他提着灯,居高临下望着她,神色在烛火映照下晦暗不明。
“玲珑是吧?是钟嫔指使你来爬朕的床的?”
玲珑张口正欲否认,薛悯文却不给她机会:“不管你是奉谁的命过来,你若是不想死,现在就穿好衣服,从未央宫离开,朕可以当作今晚从未见过你。”
玲珑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她似乎有些困惑,不明白薛悯文这话是何意。
但很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抱住了薛悯文,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紧紧依偎在薛悯文胸口的位置。
“无人指使奴婢,奴婢、奴婢是自愿的,奴婢仰慕陛下已久,只求陛下恩准奴婢能留在陛下身边,奴婢可以不要名分,也不要什么赏赐,只要能侍奉陛下……”
话音未落,未央宫的殿门忽然开了。
入了夜,气温骤降。冷风顺着敞开的殿门灌入,卷起层层的纱幔,烛火摇曳成残影。
玲珑忍不住在薛悯文怀里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转头向殿门的方向看去,想看是谁敢打扰她的好事。
还没看清楚,忽觉一阵大力袭来,薛悯文突然毫无征兆地推开了她,力气比上一次更大,动作也更加惊慌。
玲珑痛呼着再次摔在地砖上,万幸是这次没有再撞倒什么物件。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听见薛悯文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严、严崇渊。”
她当即就不动了。
殿内悬挂的纱幔在风中缠绕着狂舞,呜咽的风声回荡,活像是索命的厉鬼。
严崇渊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抬脚,一步步缓慢踏进殿内。
“吱呀。”
殿门再次合拢了。
随后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严崇渊在殿内来回走,将殿内的灯都点上了。
亮光从缝隙钻进她眼底,玲珑把头埋得很低,不敢抬起。
终于,那脚步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在她面前停下了。
“抬头。”
两个字,命令式的口吻,咬牙切齿,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明明关了殿门,玲珑却觉得殿内比方才还要冷,她拢了拢身上的薄纱,然而无济于事。
“奴婢、奴婢……”
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感觉自己在发抖。
“抬、头。”似乎怒意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玲珑不敢再违抗,她一点点抬起头,对上了面前如冰刃般毫无温度的一双眼睛,并且清晰地从对方的瞳仁里窥见了那张与他肖似的脸。
“……”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中。
严崇渊似乎是嫌看不清楚,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高脸,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
玲珑面露痛苦之色。严崇渊的手劲儿奇大,她甚至怀疑她的下颌骨都要被捏碎了。
就在她痛得快叫出声的时候,严崇渊蓦地撤了手,她没防备倒在地上,听严崇渊问殿内的另一人:“谁送来的?皇后?”
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疑问句,但不知怎的,玲珑就是从那句话里窥探到了背后蕴含的杀意,她连忙爬起来否认:“不、不,奴婢不是皇后娘娘的人。”
薛悯文原本都要点头认了,不料突然被截了话,当即脸色就有点变了。
不过他脸上那点细微的变化并没有被玲珑察觉。
严崇渊看向脚下这个疑似赝品的宫人,饶有兴致的“哦?”了声:“那你是哪个宫的?”
“长乐宫,奴婢是钟嫔娘娘宫中的!”
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似的,玲珑抢着答道。
“钟嫔?中书令那位千金?”
“正是!奴婢是钟嫔娘娘的贴身……”
话音未落,严崇渊便转身向外高声唤道:“来人!”
玲珑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旁的薛悯文怜悯地闭上眼。
下一刻,只听严崇渊道:“传皇后懿旨,长乐宫宫人深夜惊扰圣驾,意欲行刺,其罪当诛,即刻拖下去杖杀!”
玲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连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啊!严大人!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想要行刺!大人明鉴啊!”
严崇渊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面无表情地睨着她,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很快,就有侍卫冲了进来,粗鲁地将玲珑架起。
玲珑挣扎着,目光求救般地看向薛悯文,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最后一刻救命稻草般。
“陛下!求陛下开恩!陛下!”
她声嘶力竭,然而薛悯文最终还是别过头去,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要想活命先前就该离开。他提醒过她的。
“陛下,求您救救奴婢!”
玲珑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门外。
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两人。
严崇渊复又开口:“钟嫔……”
薛悯文眼皮一跳,登时便猜到了他下一句话,急忙打断:“钟嫔未必知情!”
严崇渊看向他,目光阴寒,冷笑道:“她未必知情?太子前脚落水,她后脚就往陛下您床上塞人,她不知情?呵。”
薛悯文往外瞥了一眼,见宫人已经全部退出去了才道:“好,就算是钟嫔指使的又如何?你杀了一个宫女还不够,难不成你还要将钟嫔也杖杀?”
严崇渊就回了三个字:“不行么?”
“……你疯了吧!”薛悯文仓皇睁大了眼睛,据理同他争辩,“钟嫔为何做出如此举动你猜不出来么?她一介女子,在宫中无枝可依,自然想要个孩子来稳固地位。她只是想寻个依靠,她有什么错?!”
“她们也配给你生小孩?”
薛悯文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给你生小孩,她们也配?”
严崇渊居然真的把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字字清晰。
荒谬。
这是薛悯文心头涌起的第一反应。
简直是荒谬。
荒谬到他甚至有些想笑:“她们不配,那谁配?你吗?”
且不说身份不对,就算他不顾世俗眼光,把严崇渊纳入后宫又如何?严崇渊一个男人,还能给他绵延子嗣不成?
谁料严崇渊想也不想就回:“对。”
薛悯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哑口无言。
严崇渊上前牵起薛悯文的手,将自己的脸轻轻贴上去。
“我要是能生,我肯定给你生。”严崇渊神色认真,全然不似开玩笑,“到时候,你就得立我们的孩子为太子,封我做皇后。”
其实严崇渊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还未褪尽,皮肤也是温凉的,但当薛悯文触碰到他脸颊一刹那,还是像被火燎了一般,惊恐地收回手。
薛悯文抬头与面前这个近乎偏执的男人对视,他从未想过,这种话居然有朝一日会从严崇渊的嘴里说出来。
都什么跟什么……
“疯了,你真是疯了。”薛悯文后退了两步,看严崇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之人,他摇了摇头,试图从这场荒诞不经的对话中清醒过来,“大逆不道。封你做皇后……你还真敢想。凭您这阴毒狭隘的性子,您坐得了这个位置么?您能容得下后宫众位妃嫔,当得了一国之母么?”
严崇渊紧贴着他,步步紧逼:“阴毒,狭隘?”
“不是么?”薛悯文退无可退,后背已经抵上烛台,他却仍然很镇静,仰头问严崇渊,“是谁杀了父皇和我的兄弟?是谁害死了我的母妃?又是谁,连告老还乡的太傅都不放过,刚离京便派人劫持了他?”
薛悯文毫不畏惧地同他对视着:“这些难道不都是您做的么?”
严崇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谁告诉你的?薛御怀?”
他自言自语道:“早就知道他一回来准没好事。”
“跟御怀没关系。”薛悯文道,“你如果怕被我知道,那干脆就不要做。严崇渊,你为我杀了多少无辜的人了,你自己数过么?”
严崇渊只沉沉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薛悯文追着不放:“你不会做噩梦么?你没有梦到那些死去的人向你索命么?”
“莲花。”
他在薛悯文连声的诘问里淡淡一笑,莫名残忍。
“自古以来,踏上帝王宝座的路就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的,坐在那个位置的人,谁手里没几条人命?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我只是效仿,有何不可么?”
“你……”
薛悯文几欲张口,却无言以对。
他原以为日夜相处,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严崇渊了,岂料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病得更深,更加疯魔。
他手臂颤抖地向后摸,摸到了一柄烛台。
他握紧了反手砸在严崇渊额头上,鲜血瞬间涌出,他却视若无睹。
“滚出去!”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门命令:“你给朕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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