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碗血水

好热,她像是被关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密不透风,热气腾腾,感觉每一寸皮肤都要被蒸熟了,她渴望一丝清凉的空气,拼了命的想要出去,可找不到出路,也寻不到甘霖。

“热……好热,水,水……”

“娘子,来,喝水……”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有一阵温柔的力量把她扶了起来,但入口涌进嗓子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清凉的水,血腥味扑鼻,腹中返上来一股酸气,悉数都吐了出去。

慕不言慢慢的抬眼看清楚了周围,面前的人是……秦长生吗?“秦长生……你好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秦长生瘦了一圈了,眼睛里都是血丝,胡子拉碴的,眼角满满的都是褶子,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他从前干净俊俏,若不是他还叫自己一声娘子,她当真是认不出来他了。

“对,我丑,娘子好看就行了”

“你刚刚给我喝的是什么?”

“是……”他回避了她的眼神,亦不知道该如何回他的话。

慕不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穿的还是游湖时候那身白衣,手腕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隐约还能看见殷红,他手里的碗,碗口还泛着血色。

难道,我刚刚喝的是……刹那间,慕不言所有的情绪都蹿了上来,“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血给我喝?”

他笑得苍白无力,还在调笑着安慰她,“你中毒了,很严重的毒,大夫说你不能喝水,可是你又渴,做夫君的,总得想些办法是不是?”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啊!”慕不言红着眼眶大吼了一句。

“小爷我脑袋多灵光啊,全天下只有小爷我能想出这个办法”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真的不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娘子,唯一的娘子,我不对你好,还有谁对你好啊”

“秦长生,我真的很怕,你别对我这么好……”

“你在怕什么啊?”

“我怕我会心软,下不了手杀你啊!”

她歇斯底里的吼出了这句话,他就愣在了她面前,面容憔悴,眼神无光,虚弱乏力,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是叱咤风云,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罗,刀上她可上,火海她可下。

可一个秦长生,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忘了性别,忘记了柔软,更忘记了爱情,此刻却全都记起来了,曾经浓烈的情感,从她坚硬的铠甲里肆意生长,直到铺天盖地。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被情绪憋红了眼,缓了好久,才静静的开了口,“你走吧,我嫁给你就是为了利用你,你们秦家满门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秦长生的眼眶也红了,他仰了仰头把眼泪逼了回去,慢慢的走到了她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静静的贴近了自己的身体。

她的温度靠近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了,两行清泪直下,划过了脸庞,“生是天定,何必自扰,没事的,娘子,有夫君在这儿,什么都别怕,好好的,你想做的事都会做成,我们的结局我来安排……”

我想做的事?我们的结局?

慕不言反射性的推开了他,“什么意思?什么结局?你安排什么?”她是个多敏感的人,即便是处在崩溃的情绪中,一丝的不正常都能让她顷刻间理智冷静。

秦长生慌乱的笑了一下,从眼神到语言都在回避她,“没事,娘子,你昏迷四五日了,一定饿了吧,我去帮你弄点吃的,还有……丘山找了你好几次了,我让他来见你的……”

他勉勉强强的一笑,急匆匆的就夺门而出了,“秦长生,秦长生……”慕不言连声叫喊都没有能把他拉回来。

秦小爷刚出门就虚弱得扶住了廊下的柱子,捂着胸口一阵猛咳,站都站不住了。

丘山正好过来,扶了他一把,“姑爷,您怎么样了?”

秦长生虚弱得抬了抬手,道,“没事,我没事,她醒了,醒了就没事了,三日之内都不能喝水,你去看看她吧,我好像有点不对劲,先回相府了,别,别告诉她……”

慕不言还是口渴得厉害,硬撑着自己下了床,腿还没有力气,是扶着墙才走到桌子边的,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看见茶壶里流出来的鲜红液体,直泛恶心,抬手就将杯子摔了出去。

杯子正砸在了丘山脚边,丘山愣了愣,将杯子捡了起来,放回了桌子上。

慕不言抬眼看了看他,“军医呢?叫军医来见我……”

丘山低了低头道,“慕帅,姑爷找的是吴林吴大夫,现在已经有事回乡下了……”

“回乡下了?”慕不言脑子很乱,非常乱,行军打仗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但又不得不想……

北临的探子自然用的是北临的毒,她出手狠辣,既然下毒就不会留后手。秦长生竟然连北临的毒都能解,刚刚还说什么,他们的结局,他来安排,他们的结局是什么?他要来安排什么?看来他绝不仅仅是有点小聪明那么简单了。

“丘山,我不是让你查过秦长生吗?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属下探知,姑爷的母亲生他难产而死,他从小就病在床上,旧疾很多,最严重的是痨症,一直都不得根治,三年前才能下床走动,路安城四处都有认识他的人,甚至有好几个大夫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属下觉得姑爷的身份应该并无可疑之处”

三年前,楚连城也是三年前娶的王妃,也就是说那个女探子也是三年前安插进辰王府的,这个时间真的是太巧了。

“丘山,你不是说在鹿尾巷救了那个女探子的人很眼熟吗?你觉得他是秦长生吗?”

“不是……”丘山很坚定的摇头,“姑爷那小身板,属下还是能认出来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找人盯紧他!等那个叫吴林的大夫回来,立刻带来见我!”

“诺”丘山出了门。

他行至廊前转角之处,停了下来,顿了一会,又下了很大的决心折了回去,去而复返,慕不言也是惊讶的,还未开口,就看见他郑重其事的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她虽然惊讶,但语气还是平静的,丘山是祁蒙之子,虽然祁蒙临终让他好好辅佐少主,可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让他行过什么跪拜之礼。

丘山并未起身,反而言辞恳切,“慕帅,属下随您征战沙场数十载,你吃的苦,受的累,属下都看在眼里,有些话属下本不该说,但若属下不说,只怕无人会对您说了……您真的不该怀疑姑爷的……”

慕帅,你去看啊,慕帅,你知道你当暗器扔走的那个暖玉簪是怎么来的吗?

傲气得连辰王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小爷,当着路安城所有百姓的面,像牲畜一样拉着车,被人抽打,一步一步扛着嬉笑谩骂,言语侮辱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慕帅,你去看啊,慕帅,你知道你夜夜安睡,皆是有人在你房门口值夜守星。

那日你辗转反侧,羸弱如斯的秦小爷,顶着冬日寒风一夜跑遍了路安城所有的香料铺子,烧了各种名贵的安眠香,把自己的外套熏了一个晚上。

慕帅,你来看啊,慕帅。

是他刀斧胁身而不退把你从辰王府里抢回来,又不眠不休在你床头守了四五个日夜,日日一碗血养着,他胳膊上的血痕还未凝干啊,连生病了都不愿让你知晓。

他是喜是哀皆在你一念之间,你怎么可以怀疑他,怎么可以!

丘山的话都染红了眼尾,“慕帅,桩桩件件都是属下亲眼所见,属下知道,乱世之中,没有一个无辜,战场之上,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但属下打赌这世间没有一个人比姑爷对您更好了……”

慕不言没有任何表情,但胸口的位置却疼得厉害,只淡淡的吐出来一句,“知道了,派人去相府看看他吧……”

秦长生每一个清浅的笑容,好像又浮现在眼前了。

他说过的,我秦长生没什么本事,却娶到了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女人,他也说过的,我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你罢了……

他还说过的,你我既已成亲,生死荣辱与共,唯愿你我往后余生,岁月静好,万事升平……

这些是真的,这些竟然都是真的……可他为什么偏偏要姓秦呢!

下雪了,这是绍兴三十一年,路安城的第一场雪。

大雪盖了三日,一刻都不曾停过,繁花似锦的路安城穿了件白衣之后,安静素雅了许多。

慕不言在床上休养了三日才能下床走动,今日,看着窗外雪停了,她实在是闷不住了,披了件白色的貂裘外套就往弱湖边去了。

眼前白雪皑皑,脚下残雪片片,路安的水都不结冰,弱湖平静的就像一面镜子。

慕不言立于湖心月桥之上,心里也不知所想。

张俊和王凋都死了,明贵自当年一案便失踪了,查不到任何音讯,要过年了,董先不日也要回路安城了,秦凛应该也要从楚州回来了。

我已拿到王凋手书,只要秦凛回朝,我就可面圣翻案……

只是秦长生,秦长生,我若重翻旧案,秦长生会受株连吗?

想到秦小爷,秦小爷就到了,“娘子——娘子——”慕不言被熟悉的声音叫回了头,只见一袭狐红色的人影拿着几支红梅欢天喜地的朝自己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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