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虎认真盯着乔晏那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说服自己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好吧,那便也让他听。”
“剿匪那日,其他官差死的死逃的逃,我腿软跑不动,只能趴在石头后面装死,看到那群山匪抓了县令老爷,将他绑了扔在一个胖子面前,胖子背着手说他不识好歹。”陈虎挠挠头,静默片刻,努力回想着那日的细节:“那胖子还说,大老爷这十余年的荣华富贵本就是偷来的,如今贪得无厌,还想翻天了?”
“大老爷骂他是狗杂种,说大头都让他们拿了,诛九族掉脑袋的事凭什么让他一个人担着,又说他们那帮人的主子也没拿他们当人看,今日舍了自己,改日就轮到他们。”陈虎握着筷子,偷偷看了眼乔晏身前的鱼,炸的金光,芡汁油亮,乔晏夹起一块,露出脆皮下的雪白鱼肉,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又迅速低下头去。
沐照寒直接将鱼端到他面前,问道:“他们可说了,那主子是谁?”
陈虎小心翼翼的用筷子蘸了些芡汁尝了尝,眼睛一亮,抬头见乔晏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害怕的将身子往沐照寒身边挪了挪,摇头道:“没有,大老爷说完,山匪便开始打他,逼他尽快认下什么,大老爷不肯,说他们杀了京兆府的人,事情闹大了,谁也别想活。”
“再后来,大老爷就被他们打死了,那个胖子扯下面罩,往他尸体上吐了口水,我一下就认出他了。”陈虎掰着手指头,“五年前吧,我九岁,那年冬天他来过我们村子,他那时候还没那么胖,挑了不少精壮男子,说给他们安排活计,那些男人跟他走了,再也没回来,但每年都往家里寄银钱,还不少哩。”
沐照寒问道:“你可知道他的名姓?”
“我只知道他姓陈,是京中来的大官。”
沐照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若她没记错,阿芦说过,那个带走韩宝山的京中大官,也姓陈,可陈姓是大姓,京中肥胖又姓陈的官员不在少数,她一时也无法精确到某个人身上。
既如此,便只能迟些看看黄觉他们能不能审出些什么,沐照寒想着夹起一块肉:“先吃饭吧。”
陈虎家贫,逢年过节也吃不起这么多大鱼大肉,听沐照寒如此说,试探着吃了几口,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胆子也大了些,开始狼吞虎咽,不多时便被噎得直翻白眼。
沐照寒拍着他的背:“急什么,又没人同你抢,若是吃不了,叫小二装起来,你带回去便是。”
陈虎闻言,愣了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的像只打鸣的公鸡,沐照寒手足无措的起身看着他,逐字回忆自己方才那句话到底哪个字伤害到了他。
“安静些。”乔晏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陈虎瞬间闭了嘴,他拉着沐照寒坐下,对陈虎道,“有话说话,哭有何用?”
陈虎吞了吞口水,用袖子擦着眼泪:“我娘也没吃过这些好东西,我方才只顾着自己吃,恨不得把一桌的鱼肉都塞进自己肚子里,竟一点也没想起她来。”
沐照寒松了口气:“哪有让你娘吃剩菜的道理,呆会儿再要几道,你给她带回去。”
“不了不了,这酒楼很贵的。”陈虎低头道。
“你是来帮着查案的,吃喝是必要支出,回去是可以记在誓心阁账上的。”她将一盘羊肉推到陈虎面前,“吃吧,占誓心阁便宜的机会可不多。”
吃饱喝足,沐照寒同乔晏付钱后先离开了酒楼,特意嘱咐陈虎多待一会儿,这个时辰街上人多眼杂,莫要被人看到他与她们在一起,惹上麻烦。
回到县衙,值守的誓心卫对她见礼,她问道:“黄觉可审完了。”
“秉大人,黄巡使一早就去了大牢,现在还没出来呢。”
沐照寒点头,径直朝自己房内走去。
五年前的那场变故,让她至今害怕牢狱,昨日在牢中假扮丁妙妩时发抖,也并非是装的,索性躲得远远的,不去碍事。
丁妙妩被朝颜牵着站在门外,她焦急的张望着,见沐照寒回来,忙迎上来:“大人,我,我爹娘……”
“你要给他们求情?”沐照寒冷冷的打断她。
丁妙妩被她的语气吓到,半晌没出声,沐照寒绕过她,她又追上来:“你们抓我爹娘,可是因为他们要杀我,我若是不怪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放了他们了?”
“那那个车夫呢?他也不怪他们吗?”沐照寒停下脚步盯着她,“那车夫的妻儿父母,还有那两个死去的誓心卫都不怪他们吗?”
“还有,那日扒住崖壁的你,和昨夜被骂丧门星的你,愿意原谅他们吗?”
丁妙妩下意识抚上侧颈被周氏咬出的伤口,呆愣在原地。
朝颜摸索到她身旁,却听到沐照寒唤她:“朝颜,随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她应了声是,轻轻拍了拍丁妙妩,随沐照寒进了屋。
“妙妩不懂事,还请大人莫要与她置气。”朝颜轻声恳求。
“你与她的关系很亲厚吗?”
朝颜摇摇头:“她是小姐,我只是个妾室,何谈亲厚呢,她只是待我尊重些,拿我当个人看,所以,我记她的好儿,我知大人气恼她看不清,可她尚且年幼……”
“你多大年岁了?”
朝颜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道:“十九岁。”
“若我没猜错,你是被五年前的案子牵连,才沦落至此,那时你还没她年岁大,可有人怜你年幼?”沐照寒看看向门外边抽泣边瞄着屋内的丁妙妩,“誓心卫救了她一次,我又救了她一次,她若是依旧看不清,没人会再救她第三次。”
她看向倚在门口的乔晏:“劳烦关下门。”
乔晏懂事的退出去关好了房门。
沐照寒敲了敲一旁的椅背,语气柔和了几分道:“坐吧。”
朝颜听话的坐下,沐照寒看着她手上结痂的伤口,轻叹道:“你昨日究竟是怎么自己走来的?”
朝颜轻笑:“衙门若是来了贵人,老爷常叫我去作陪,我常去县衙,认得路,只是以往都是坐车,第一次自己走,才摔了几跤,不碍事的。”
她说的轻巧,可她平时所穿的衣物,赵典吏和神木侯对她轻贱的态度,都昭示着那所谓作陪的不堪真相,沐照寒盯着她空洞的眼睛,半晌吐出句话来:“抱歉……”
朝颜歪了歪头,不解道:“大人何出此言?”
沐照寒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说,但她这些年常常梦到那一案中枉死的冤魂,他们未向她索命,只是安静的望着她。
她也打听到过一些驱邪的方法,却恐伤了他们,从不曾用过,她甚至觉得,自己苟活下来,多吃些苦也是应该的。
一只柔软的手摸索着覆上了她的手背,又如被针刺了般迅速抽回,朝颜对她笑着,空洞的眼睛弯弯的:“我还未谢过大人给的斗篷,很是暖和,许久未曾那样暖和过了。”
“你似乎很怕碰我?为何?”沐照寒目光落在她瑟缩的手上,轻声问道。
朝颜的手又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锦囊,里头不知装着什么,隐约能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她低头笑道:“大人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不应碰我的。”
沐照寒愣神间,门外传来誓心卫的禀报声:“沐掌使,黄巡使请您去趟大牢。”
她应了声,嘱咐了朝颜几句便出了屋子,乔晏也巴巴的跟了上来。
刚进牢门,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沐照寒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寻了把最靠外的椅子坐下。
左见山迎上来,目光微不可查的在乔晏身上停留片刻,见礼道:“禀大人,丁帷还是不肯交代。”
话音刚落,黄觉便拖着郑牢头走到她面前:“大人,那姓丁的嘴忒严了些,死撑着不开口,再打真打死了,得养几天再审了,还有他那婆娘,还没审呢,就吓得失心疯了,这个倒是愿意交代。”
黄觉将郑牢头扔在地上:“把你方才跟我说的,再同大人说一遍。”
郑牢头伏在地上,吓得屎尿横流,黄觉捂着鼻子踢了他一脚:“别拉了,快说!”
“五年前从京中来的的陈大人姓甚名谁?”沐照寒开口问道。
郑牢头本以为她要问下毒之事,不成想竟是问这个,低着头不敢答,只是斜着眼,不住的往关押丁帷的地方瞄。
“黄巡使这刑用的还是轻了些。”沐照寒起身,拍了拍衣摆,拔出剑插入一旁的炭盆中,转身往外走,“先烧半个时辰,我再亲自给郑牢头松松筋骨,这烧红的剑最好,一下便是一个窟窿,血都不会流。”
郑牢头面如死灰的爬到她脚边,不住磕头∶“我说出来,他们,他们若是知晓,我妻儿老小都要没命啊~”
沐照寒看向他:“他们又是谁?”
郑牢头只恨自己昨日将那毒酒吐了出来,如今巴不得一死了之。
沐照寒俯身盯着他:“誓心阁会保全你的家人,你若交代的够多,或许还能将功抵过,保下自己的性命,你可以考虑考虑,但若是丁县丞扛不住先开了口,你可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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