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骤然睁大了眼睛,心口窒痛发作,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满庭芳……那是慢性的药,含章宫中竟有你的人?”
雨歆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吟吟对她道:“不是我,是宁贵嫔。”
“宁贵嫔?她怎么敢!”婉容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低哑,有一种破碎的狠戾。她的脑海中本能浮现出这几个月宁贵嫔频频奉上的酥点,犹自不敢信:“她不过草包一个,怎么可能懂得这些!”
无论是雍容华贵的瑾贵妃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萧婉容都保留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柔和宽和,到了这一刻,终于极少见地流露了尖锐的底色。雨歆道:“她自然不敢。她以为那只是不伤及身体,使人精神不济、神思倦怠的药,只是想让您无力抢走她的孩子罢了。”
“你骗了她!”
“我骗她?”雨歆忍不出笑出了声,“是,我是骗了她。她胆子小,反反复复问会不会伤到身体,会不会被查验出来,根本没敢想过要害你!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她现在冷冰冰躺在棺材里,只怕做梦也没想过她一心依靠的皇后娘娘要杀母夺子吧?”
萧婉容神色微变,雨歆的笑意却渐转凄然:“萧婉容,玥凝的满庭芳是你给的吧,添油加醋的话也是你告诉她的吧?我不过是还给你罢了。”
毒性发作得厉害,萧婉容在地毯上蜷缩起来,却不忘扬起唇角嘲讽她:“事情是你做的,却……却怕人说。”她如离了水的鱼挣扎了一下,素日微微含笑的眼睛却睁得很大,“慧妃,你到底要对皇上做什么。要对萧家做什么,要对大梁做什么!”
雨歆低下头,没有再笑,却叹了口气:“我没有想做什么。”
萧婉容冷冷一笑,全然是不信。她正要再说什么,喉头一哽,尝到了血液腥甜的味道。皇后努力喘息了几声,忍不住恨恨道:“宁贵嫔……这个……这个……”她说不下去,艰难地换了口气,“她那酥点我至多吃了五六回,满庭芳的毒发期又很长,怎么可能就……到了剂量?”
雨歆坐在她身边的绒毯上,静静望着她痛苦辗转。“是没有到。满庭芳是梁宫的秘毒,你却还不如我了解,它的药性太容易受用量和环境的影响,简直是千变万化。”她微笑,“刚才那杯茶里我下了一点,下得不多。但你身上早有毒性堆积,现在看来,加起来刚刚好。”
萧婉容终于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仰面瘫倒在金丝缠绣的地毯上。她杏粉的衣袖上绣着缠枝牡丹花,安静伏在地上,自顾自开得烂漫无边。那杯茶?可她明明换过那杯茶!她吸进的气短促,呼出的却无力,艰难喘息中,竟极低极低地笑了:“你赢了,我见不到皇上了。等我……等我在黄泉碧落再见到他,他一定很后悔相信了你,咎……咎由自取。”
会吗?
会的吧。
雨歆伸手慢慢拭掉了婉容唇角暗红色的血痕,她靠近萧婉容的耳畔,轻轻道:“我答应你,我不害萧家,也尽我所能不伤害隔壁那个孩子。是看在……玉妃姐姐的份上。”
萧婉容闻言眸光震动,雨歆从怀中取出几张纸,上面密密匝匝地写了字,有的看上去像书信,有的则是房契地契一类,上有萧氏私印。她随手抽出几张放到烛火上,瞬间点着,在她手中很快化作一团纸灰。
“这些东西于我没有分毫用处,于萧氏却是如山罪证。”她笑了笑,“若是想剩下的这些都一起灰飞烟灭,不再现世,娘娘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这是她手中的最后一道底线。
萧婉容彻底说不出话了。雨歆缓慢转身,走出正殿,关上殿门。
她听着里面的声音终于渐渐小下去,方才走到阶下,叫醒了守着烛火昏昏欲睡的守夜宫女:“皇后娘娘心疾发作,似乎不太好,你们快带人进去看看吧。”
天上没有星星,无边无际的黑夜,是天亮破晓前最深的黑暗。眼前是重重宫阙的隐约轮廓,更远处能看得见静仁殿未灭的灯火。而身后,是巍峨而立如同死寂的含章宫。
她一直没有说的是,自从芷兰死后,她就非常确定,一定会有这样一天。
芷兰,是她的宫女,是她的姐姐,也是这仇敌环伺的孤寂深宫里她所依赖的母亲。
就为了萧婉容的疑心和猜忌,你就这样奋不顾身飞蛾扑火,我同意了吗?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啊?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啊?
雨歆心口剧烈地一痛,坐倒在玉阶上,自己也喷出一口鲜血。
原本是想借宁贵嫔的手慢慢行事,却不想今夜惊变,逼着她提前动手。
她哪有这能耐算准皇后敢不敢喝她的茶,所以两杯茶里,一起下了毒。
雨歆艰难打战的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蜡封的小瓷瓶,咬开封口,将里面翠色的药丸倒入口中。她整个人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牙关格格打战,咽了好几次才咽下去。
她会不会也要死了?
茶里下的满庭芳并不多,应该是不会的。可是说到底,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顺着半开的唇流淌下来,却没有力气去擦。雨歆的眼前,渐渐黑沉下去。
她好累,真的好累啊。如果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起码明辰不会被她牵连了。
元礼十年八月十六日夜,皇后萧氏心疾发作,病卒于含章宫。后夙兴夜寐,礼娴六宫,追谥曰端敬皇后,入葬皇陵。
帝悲痛殊甚,万民服丧,举国齐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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