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歆赶回朝颜宫时天已经黑尽了。秋音依她的嘱托紧闭了宫门，门口空空荡荡的没有别宫车驾，大约是顾若璇还没有来。她正要抬手去敲门，却有一人从红墙后转出来，笑吟吟地道：“贵妃娘娘。”

她脸上的盈盈笑意在此刻几乎有些刺眼，雨歆蹙眉道：“蕊衣？你来做什么？”

蕊衣的眼光是亮的，像是灼灼星火，闪烁着某种不能言说的兴奋。她上前，玫粉色的裙摆如水漾开：“恭喜娘娘即将大仇得报。”

雨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夜色中安静的城墙，有些奇怪：“你这是什么意思？”

蕊衣睁大了眼，认真道：“真的啊，娘娘。”她笑意粲然的眸光点亮了那张荷瓣般娇小的面庞，“娘娘和蕊衣这些年的忍辱负重都值得了。公子他苦心谋划这么多年，终于就要成功了！娘娘，您不高兴吗？”

有隐约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开来，雨歆的脸色微微发白，想到了一个可能，盯着蕊衣道：“你……你是不是……”话音刚落她好像听见什么尖锐的声音划破夜幕，正是来自城门的方向，那是铭军攻城时凄厉的号角声！雨歆一下子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蕊衣的手，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蕊衣面上的喜色还没来得及褪去，怔怔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拿了您的贵妃令，开、开了城门……”

仿佛是在给她的话做注脚，沉重的撞击声响了两下后戛然而止，惊天动地的巨响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潮水般涌上来的喊杀声几乎在一瞬间盈满耳中。雨歆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白光，双唇在极度的惊怒里微微哆嗦，抬手又快又重地给了蕊衣一耳光！

“娘娘您……”蕊衣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惊惶失措地看着她。而雨歆已经顾不上再和她争论什么，转身向宫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城破了……

火光、尖叫、骚动与刀剑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城门蔓延而入。铭军这一支队伍人并不多，但训练有素、弓马娴熟，一骑绝尘直接冲进了内宫。雨歆才跑出十余步就看见了前方的火把，气喘吁吁地向边上一躲，果然看见有大队兵马长驱直入。

马蹄声和金铁声就落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明灭的火光里是惊慌的宫人四处逃窜，失控的尖叫声随着铭军的手起刀落戛然而止，冷冽的刀光溅开一串滚烫的血花。慕容瑜的兵马一路砍杀，仿佛是在发泄着多年前大铭亡国的怨恨。而她谁也救不了，谁也帮不了，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九年前火光四起的铭宫。

箭矢纷飞如疾风骤雨，雨歆躲闪着转过几个弯，又向前跑了一段，不防被一支短箭钉住裙袂，绊倒在地，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无数双兵士的手上来抓住她的肩膀，冷光凛冽的长枪正正对准了她的胸口。雨歆在灭顶的绝望里胡乱地又踢又咬，奋力挣扎，忽听马上的将军沉声道：“住手。”

她惊魂未定地抬眼。刚刚那一跤两边膝盖都擦伤了，伤口上沾了地上的沙砾尘土，痛得钻心。马上是一名黑甲红缨的将军，端详她片刻，亲身下马，恭声道：“公主殿下。”

雨歆紧绷的身形终于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她一手用力撑住地面，微微喘息，有些茫然地看向那将军：“你是……”

“末将姓李。当年公主离开朝颜宫是，末将曾奉命前来护送，有幸见过公主一面。”将军取下护住头脸的铁胄，露出一张中年武士的面庞。这张脸她并没有多少印象，但可以猜到大约是昔年火烧朝颜宫时，跟随慕容瑜前来的二人之一。他亲自搀扶雨歆起来，手却很恭敬地不触碰到她的身体，低声道：“主上派末将第一个带兵进来，就是为了迎公主平安回去。方才兵士冒犯，末将回头一定严格处置。”

“罢了。”雨歆摇摇头，道：“哥哥呢？”

“主上身份尊贵，怎可轻易涉险？主上尚在城中等着末将与其他诸位同僚的消息。”那将军退开一步，躬身一礼，“这些年公主您立下大功，请公主跟随末将的军队，末将定护送您毫发无伤地到主上面前。”

“不，我不走。”雨歆倒退两步，四下环顾，暗暗寻找可以脱身的方向。她定定看了眼前的将军与诸兵士一眼，道：“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先下去吧。”

出乎意料，那将军并没有阻拦她或是强行带走的意思，只道：“公主有命，末将不敢不从。只是……虽然今日破城的诸位将领都奉命看过您的画像，但若是迎头遇上这些兵士，只怕还是过于危险。”他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她，“此乃末将营中令牌，公主若遇上麻烦，出示即可。凡我大铭子弟，见此令如见将军，就算是其他将军麾下，也绝不敢轻易冒犯。”

腰牌质地坚硬，非金非玉，黑底上以朱墨镂有扭曲如蛇的铭文。雨歆接过看了看，道一声“多谢”，旋即转身奔回内宫。

一路上果然是乱兵横行，喊杀不绝。昔日梁宫的雕梁画栋陷入一片刀剑与火光之中，内宫侍卫与宫人的尸体各处横陈。好在她手里有铭军的令牌，高高一举，拥上来的兵士尽皆退散。途中她甚至还在太液池畔救下一个被乱军拉走的罗贵人，罗贵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惶惑，哆嗦了几次还是没叫出一声“贵妃娘娘”。而雨歆在原地怔了片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所适从，险些腿一软坐倒在地。

顾若璇在哪里？槿儿在哪里？明昭……又在哪里？

她扶着柱子终于勉强站稳了，定一定心神，问罗贵人：“你看见文妃娘娘了吗？”

罗贵人掩面哭道：“文妃娘娘早嫔妾一步，抱着二皇子去静仁殿了！”

静仁殿！

是了，如果顾若璇回来发现城破了，那她一定不会听她的来朝颜宫，而是会去找皇帝明昭！雨歆喃喃唤了一声“顾姐姐”，跌跌撞撞向静仁殿跑去。

蕊衣啊蕊衣，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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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破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