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仁殿已经被铭军团团围住。整个皇城里尖叫嘶吼如无间地狱，而这里却很安静，死寂到仿佛这些黑衣铁甲的兵士都不存在。所有的箭都上弦，所有的弓弦都拉满，所有的人都对准了那一扇紧闭的殿门，里面灯火微暖，不知有没有人。

领头的将军从十余人背后缓步走出，落足无声，是一张年轻而冷峻的、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孔。他举起一手示意，一脚踹开殿门，所有箭矢在同一刻向着殿内的人影飞出！

“住手——”

她的声音凄厉嘶哑得几乎变了调。来不及了，每一张弓已经同时松开，如雨箭矢瞬息而入，在迅疾风声中深深扎进那一道模糊人影。然后她看见站在那里的是数十日未见的明昭，挡在他身前身负十余箭的是她一直苦寻不见的顾若璇，金殿深处的摇篮里小皇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顾若璇的嘴张了张，看着她好像想要说什么，可没能说出来，整个人骤然瘫软下去，像是一截断掉的枯树，以古怪的姿态倒在明昭怀里。雨歆一下子跪倒在地，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嗡”地绷断了，喃喃道：“姐姐……”

她一身华服，鬓发松散，这样贸然地闯进来，所有的刀剑都对准了她。明昭一手抱住若璇，一面盯着她周围的一圈铭军，目光灼灼如能噬人。而雨歆在那一圈明晃晃的刀光里缓缓地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

令牌上不知沾了谁的血，鲜红的丝绦已经有些发乌。她洁白如冷玉的手一直在发抖，但仍一字一字地道：“我乃大铭公主，尔等谁敢放肆？”

年轻将军缓缓点头。于是指向她的刀剑应声被收起来，铭军兵士纷纷向着她致意。那一刻明昭看向她的眼神几乎无法形容，然后他怀里气息奄奄的顾若璇低低唤了一声“皇上”，他便低下头去。

若璇身上钉着十余支箭，从脖颈胸口一路到小腹，鲜血几乎要把那身浅妃色罗衫浸透。她艰难抬起手探向明昭，明昭于是主动握住她苍白无力的一只手，低声道：“若璇。”

这一生中他曾无数次唤她的名字，可此刻这一声“若璇”里的悲悯、痛惜与不舍，大约还是第一次。顾若璇略微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侧过脸忽看见明昭抱着她的那只手臂上模模糊糊一枚箭矢，不由蹙眉道：“皇上，您的手臂……”

的确是一枚箭矢。方才她拦在前面挡箭时到底漏了几支，有一支深深扎在明昭肩臂上，云纹衣袖上浸出一小团鲜血。明昭也没去拔，只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沉沉安慰她：“小伤，没事的。”

“姐姐、顾姐姐，顾姐姐……”雨歆依旧跪坐在地上，一声声嘶哑着喉咙唤她。她好像是想上前去，手足并用地向前爬了一步，脚下一滑，不知怎地又“扑通”跌在地上。顾若璇大约是听见了，可她没有看向她，明昭也没有看向她。若璇虚虚呼出一口气，有一支箭生生钉穿了锁骨，因此连呼吸也是极为痛楚的事。她几乎就要合上眼睛，忽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微微亮起。

“你说什么？”明昭侧耳去听。顾若璇单薄的胸廓在急促的喘息里上下起伏，双唇开合几下，却已发不出什么声音。于是他更深地伏下身子，感觉到若璇微凉的唇轻轻划过他的耳廓，然后彻底安静下去。

她最后说：“槿儿……”

红的血，白的脸庞，鸦青的紧闭的眼，而她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向前一步。方才她说“吾乃大铭公主”，明昭听见了，顾若璇应该也听见了。所以，阮萦秋的故交，她的好姐姐，五年来什么都信她、什么都帮她、什么都肯告诉她的顾姐姐，在生命的最后一息，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是失望，是后悔，是怨恨，还是不屑一顾？

明昭抱着很快冷下去的顾若璇又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放下那具尚且柔软的身躯，抽出满是鲜血的双手，缓缓起身。那样倨傲冷肃的姿态，好像即便此刻身陷敌军，周身染血，也依然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雨歆，终于笑了一声，慢慢道：“盈霜……呵，盈霜。”

雨歆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冷冰冰的青砖地上坐了很久，两颊爬满了泪水，喉咙肿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她抬头望了明昭一眼，缓慢地捡回一点力气，从地上艰难站起来，对身边的铭军兵士道：“你们先出去。”

静仁殿四面都由这一小队铭军团团围住，因此领队的年轻将军向她略一躬身，就示意众兵士退到殿外去。殿门关合，灯火通明，昔日绮丽华贵的宫室里四下无人，那些日常眼熟的宫人或逃跑，或被杀，早不知都到哪里去了。雨歆本是想说些什么的，可此刻再称一声“皇上”已是莫大的讽刺，话临出口，又咽了下去。

明昭身上穿的是软甲，银白色甲胄下露出柔软的朱红色锦袍，自肩往下沿袖绣有团龙云纹，腰上佩剑。只是那剑许是方才挡箭时用过，已被她随手掷在地上。城门破时他应该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可惜皇城里兵力缺口实在太大，纵然全力以赴，在兵力的巨大差距面前依旧寡不敌众——九城兵马大部分都守在边防与北夷人缠斗，谁又能想到城门在一纸贵妃令下开得如此轻易畅通？

明昭大约也想到了这一层，缓缓合掌三下，看着她道：“阮萦秋，阮贵妃，干得漂亮。”

善良坚贞顾姐姐下线。

结局倒计时开始，大概还有七八章？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失踪了好久的明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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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两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