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她,略带着一丝讥嘲,看不出有什么波澜。雨歆的嗓子疼得更厉害,火辣辣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哑声道:“我不是阮萦秋,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阮萦秋——从一开始就是我,一直都是我。”
“哦?那更好。”明昭眼中的波动不过一瞬,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态,“萧氏反了,阮氏也反了。朕下嫁亲妹妹的阮家,亲手给朕送上一个冒牌货的国贼?”
昔年情好温存的枕边人,此刻终于陌生到无法辨认。过往所有的真情与假意,从她说出那句“吾乃大铭公主”开始,就已彻底分崩离析。他提到阮家,雨歆心中微紧,道:“与阮家无关。阮氏父子忠心为国,从明珺公主以下几十口无一人私自南逃。阮清泽……他一定很后悔被我骗了这一场。”
“好,好,非常好。”明昭冷冷地合掌,大概是合掌的动作扯到臂上箭伤,他随手拔下那支箭矢,重重掷到地下。锋利的箭镞钉穿了厚实的暹罗地毯,尾上羽毛尚且飒飒颤动。他的眼光锐利地盯住她苍白如雪的面庞,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所以你是在告诉朕,这些年来所有的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是。”
“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明昭双眼微微眯起,眼中那种尖锐而冷厉的光终于抑制不住冲破出来,“这些年朕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朕的?什么样的议论朕都想替你压下去,什么样的冤屈朕都想帮你洗干净。中秋夜宴,皇城被围,朕第一个挂在心上的就是你的安危。你呢?在朕身边的每一天每一夜,你是不是都盼着朕早点死在刺客或者乱兵的刀下,在朕的眼皮底下把这大梁江山送到慕容氏手里去?”
顾若璇死去时他的眼睛就已有些泛红,此时终于有层层血丝爬上眼底,陡然上前数步,猝不及防中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雨歆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破碎的惊呼,人已经被重重撞到墙上。明昭一手钳住她双手手腕,一手卡在她柔软纤细的脖颈,低声咆哮道:“好一个盈霜公主,好一个阮贵妃!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朕的面倾覆朕的江山?你以为就凭你?”
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他急促的喘息尽数落在她鼻尖。卡在她颈间的手炽烫而有力,她挣了两下挣不出,也就不挣扎了,毫不畏惧地盯回去,道:“那我哥哥废了的一条手臂,我又该去找谁清算?还不是拜陛下您的妙计所赐?”
“那是因为你包藏祸心!”他的手在不自觉中收紧,狠狠问她:“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就只在乎你那个狼子野心的哥哥和你的大铭?你一天天看着我对当年事情的愧疚,看着我对你百般纵容,把你当做阮家小姐来宠来爱,就当是在看一个笑话,是不是?好笑不好笑啊?”
喉咙间被人用力钳住,她的呼吸愈发急促,一个字一个字好像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却还是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看向他,艰难地道:“当然。”
眼前人那张俊秀的面孔在那一刻彻底变了颜色,手上力道骤然加重。她只觉所有的血顿时全部往头上冲去,眼前一下子黑茫茫一片,喉中艰难逸出一两声低哑呻吟。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空白里只觉得这样被他扼死大概就再也不欠什么了,然而不多时喉间力道一松,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大量的空气迅速涌入喉头,雨歆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喉管生生焦痛,几乎已经被人捏断了一次。明昭在最后一刻前放开了她,此时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而雨歆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蜷在地上惨淡地笑了笑。
她荼白色的裙摆已经在路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此刻散落在色若朱砂柔软艳丽的异域地毯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薄与萧瑟。她轻轻地道:“怎么不好笑?我的父皇,母后,兄弟姐妹都死了,整个大铭都不在了,我从无忧无虑的一国公主跌落成阮家一个寄人篱下的奴婢。如果不是哥哥拼命护着我,我可能都到不了京都,就成为你马下一缕亡魂了。现在你来和我说你心里一直有我,你说,好不好笑?”
明昭薄薄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想了想又咽下去,只道:“所以你就用贵妃令骗他们打开了城门?”
她很疲倦地答道:“不是我。”转念一想,事已至此,蕊衣开的和她开的也没有多大分别,又何必再牵扯到蕊衣,于是又道:“罢了,用的是我的贵妃令,我说不是,陛下也不会信的。那就是我的意思吧。”
明昭的身形略微晃了晃,似乎被她这一句直接的承认刺痛到。窗子上依稀可以看见铭人兵士的身影森森成列,他叹了口气,道:“朕赠予你的贵妃之位,倒成了朕自己的催命符。”
“陛下觉得我会杀了您?”雨歆懒懒看一眼窗外,“您方才也看到了,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轻易动手。我如果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了您,也不会没有办法。”
明昭盯着她半晌没说话,沉郁眼眸中有微光一闪而过。他低低嗤笑了一声:“那你这可是在骗你哥哥。”
雨歆倒很轻松地冲他盈盈一笑,眉眼如月一弯:“我向来很会骗人,陛下不知道吗?”
“那你也是这样骗了阿辰吗?”
这一句问得猝不及防,雨歆心中几乎本能地心惊肉跳了一瞬,脸色微变。好在她一直半低着头坐在地上,这一幕并未落入明昭眼中。而她怔了片刻,只觉有无限哀凉从心底翻涌上来,无声叹息:“陛下提景王殿下作什么?殿下如今和那二十万大军一起生死不知,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咬唇道:“我知道陛下在疑心些什么,但我的确从未骗过他。”
她说的是一个意思,落在明昭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他果然没有再问下去。两人身后的摇篮里婴儿的哭声一直时断时续,此时仿佛是彻底醒了,“哇”的一声哭得凄厉而尖锐。
明昭不由转头看去,难得地流露出些许痛惜之色,苦笑道:“可惜了若璇,拼出一条性命把槿儿抱到这里——她总是相信朕能保护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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