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里的小儿手舞足蹈地挣扎,还在哑着嗓子大声哭泣。雨歆心下微软,扶着墙想要站起来。明昭伸出一只手扶她,而她近乎本能地接了,站直时方才怔了一怔。
小小的湘妃竹摇篮左右晃了晃,雨歆忙上前几步察看,团龙织金的襁褓里裹着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满脸是泪,犹自乱蹬着手脚。她学着以往看到的样子把小皇子抱起来晃了晃,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槿儿一时止了哭,睁大一双泪蒙蒙的眼睛看着她,抬起一只藕节般雪白柔软的手臂,大概是想要去抓她肩头一缕垂落的长发。白胖的手腕上尚套着一个精致漂亮的攒珠细银镯子,看得出被顾若璇养得很好。明昭走上来伸手揉了揉槿儿稀释微黄的胎发,淡淡看了雨歆一眼。
雨歆微觉愕然,旋即明白过来,道:“我答应过先皇后,会尽可能不伤害这孩子。”
“婉容?”他沉默片刻,没说什么。雨歆抱得很有些吃力,于是明昭道:“朕来抱吧。”伸臂准备接过来。他刚刚要接过襁褓,忽觉受力的右臂一麻,使不出半点力气,几乎没能抱住。雨歆眼疾手快地接过,一面把小皇子放回摇篮里掖好被角,一面问:“怎么了?”
明昭低低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用力甩了甩右臂。雨歆一抬眼看见他右臂上那一处箭创裹在衣袖里,似乎比先前肿胀了一些,心下暗自不安。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地毯上顾若璇的尸身,顿时觉得整个头皮都炸开了。
若璇一直是肤白胜雪的江南女子,即便是死前亦是一张苍白如花瓣的面庞。可此刻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的那具尸体,面目一片紫黑!
雨歆一下子扑到顾若璇身边细看。不仅是面目,脖颈、手背、脚踝,露在衣裳外面的每一寸皮肤皆是黑沉沉的紫黑色,隐隐散发出轻微腐蚀的味道。若璇的双眼安安静静地合着,眉头犹自微微蹙起,笼着一片乌沉沉的死气,不知是觉得痛楚,还是有什么放心不下。雨歆迅速掀起她的衣摆看了看几处箭伤,果然中箭处奇异地肿胀起来,凝结的皆是发黑的血块,大片淤紫。
那些箭全都饰以艳丽的孔雀羽毛,比普通竹箭要短许多。黑漆箭身上叠着发乌的鲜血,便如镀着一层厚重油彩,微微有光,也并不是先前内宫里她见过的铭军的寻常箭矢!
身后明昭亦有所察觉,脸色变得难看至极。雨歆骤然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立时确认了同一个事实——箭上有毒!
明昭一把撕开了右臂上的衣料,底下的伤口同样红肿狰狞。箭头入肉颇深,虽已被他方才随手拔取,血却一直没止住,一滴一滴全都是紫黑色!想来伤口应该一直有麻痒灼痛之感,可惜他先前心意激愤,并没发觉。明昭眼中精光一烁,提剑就向自己肩头斩下,雨歆沉声道:“等等!”
一道黑气早已从伤处沿肩臂蛇行而上,直冲膻中,即便此时斩断伤臂,也已经来不及了。雨歆尽力定下心神,夺过他手中长剑,上前几步一把推开静仁殿紧闭的大门。
“盈霜!”明昭一直死死盯着她,追上两步似乎想阻拦,可不知是毒气上涌还是失血过多,身形晃了一晃。而她已如一道中天泼下的冷冷月光,举剑走出殿门。
殿门外依旧是那些重甲铁衣的兵士,二十余人守在几步之外一动不动,沉默如同铜墙铁壁。唯前排有一两个年纪尚轻的小兵沉不住气,惊惶又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夜色深沉,连宫苑里金铁相交的声音与宫人女子的尖叫惨呼也渐渐远了小了。雨歆几乎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来,举剑指向面前那群兵士,问道:“解药呢?”
几名兵士面面相觑,不敢回答也不敢不回答。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装糊涂道:“殿下,您说……说什么解药?”
雨歆微微冷笑一声,上前两步,那柄长剑雪亮的剑锋已经抵在那人脖颈上,冷冷道:“装什么糊涂给我看?解药呢,拿出来。”
素手持剑,衣冷如霜。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单薄得没有多少力气,可剑下的兵士却半点不敢反抗,喉结在恐惧中上下滚动了一轮,战战答道:“解、解药只有将军们才知道,小的们都不知道涂的是……是什么。”
“箭头上涂的是箭毒木树汁,没有解药。”那名面目冷肃的年轻将军从她身侧缓缓走出来,手指一抬,很轻松就拨开了她的剑锋。小兵如蒙大赦,忙退下去。
“见血封喉?”雨歆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瞬。箭毒木生于云滇的丛林,附近生活的大多为苗人。旧铭位于蜀地,与苗人一向有来往,慕容瑜若知道这个法子,也很正常。年轻将军的神色并不像是在骗她,雨歆心里已经信了五分,道:“行军在外,怎么可能没有解药在身上?把解药给我。”
将军的语气很平静:“公主既然知道见血封喉,便该知道没有解药。中毒箭者,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不可能。”她举起长剑正对着他的胸口,面色苍白,但一双明眸亮如碎冰沉浮,如能慑人,“箭毒木周围常生有一种红绿色细草,其叶可去毒,你以为我不知道?还是你觉得我会相信解药没有随军携带这样的蠢话?”
迎着三尺青锋,那将军面色未变,坦然道:“好,纵然末将知道解药在何处,也绝不会交给公主。”冰冷字句从他唇间静静吐出,“主上有命,大梁的皇帝,必须死。”
雨歆整个人在夜风中抖了抖,低低嗤笑了一声:“用涂了箭毒木树汁的箭害死一国之君,如此卑劣手段,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作什么?”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用什么手段从来都不要紧,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那将军抬头看一眼天色,“时辰也差不多了,公主不必再费心了。”
雨歆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手腕前送,那柄长剑离将军的脖颈不过半寸。她咬牙:“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那将军半步不曾后退,面沉如水:“公主可以杀了末将,但公主绝不可能得到解药。”
“我是大铭的公主!”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良久的对峙。将军黑黝黝的身影如一座撼不动的铁塔,而雨歆冷如化不开的冰雪的脸色终于越来越苍白。“好,好。”她冷笑两声,忽而回剑迅疾无比地抹向自己的脖颈,“将军今日若是不给我解药,我便立时死在这里!”
“公主殿下!”那将军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劈手拦住了她那一剑之势。雨歆把剑架在自己颈间,依旧用那种错金碎玉的目光盯着他。而他终于叹了口气,道:“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事,主上决不会轻饶末将。因此您若是执意要自绝于此,末将他日得胜去见主上,必定伏剑自尽以平息主上的悲愤之情。但是今晚,末将绝不可能把解药交给您。”
“那如果中箭的人是我呢?”
将军看了一眼身后兵士们箭筒中的余箭,示意他们退远一些,静静道:“和方才说的一样,末将事后将亲自为您偿命。”他躬身一礼,“伐梁之役,公主劳苦功高。还请公主记得自己是大铭的公主,珍惜自己的性命,不要再为难末将了。”
冰凉的风扑进眼睫,几乎是错觉一般,雨歆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的手开始逐渐地发抖,抖得几乎握不住剑。静仁殿里忽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她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了地,大怒道:“滚!都给我滚!”转身奔入殿中。
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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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一剑不负平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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