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瑾贵妃在畅芳园安排了宫宴,歌舞升平,泉香酒冽。已经入春了,夜色渐沉,四处有花草的柔香袅袅弥漫开来,如能醉人。
三位贵嫔同居一席,前面则是珉贵妃的席位。雨歆举杯轻抿了一口玉盏中的梅花泡雪酒,入口清甜,不知不觉中却已是微曛。身边的宜贵嫔起身去明昭身边敬酒,她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看向前方。
珉贵妃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食指上的碧玉扳指,微挑的眼角有妩媚的姿态,余光却不时瞟向首席上相敬如宾的明昭和瑾贵妃。虽说同为贵妃,备受宠爱,略浅的资历终究使她逊了瑾贵妃一筹,这大约也是她的心头之刺吧。
顾若璇一面夹了一筷子青鱼脍,一面和雨歆闲话:“……那宜贵嫔也算是白有这一副好容貌,她能晋封贵嫔不过是因为生养了皇长女灵萱公主,性子却是……”她摇头一哂,“上回怡芫宫的事便已有些没趣,这会儿还急哄哄地凑上去敬酒——皇上实在是不太喜欢她。”
“姐姐,她这样的木头美人,实在是不必顾虑。”雨歆的笑随意而清冷,目光却忽转到边上一席空设的座位上,动作略一凝滞。
那应当是玉妃之位。可是,她却连姐姐的千秋辰都不曾露面……
顾若璇似是猜出了她的心思,轻轻道:“想听听玉妃的故事吗?”
“嗯。”
“萧氏姐妹二人,都是皇上未即位前的侧妃。据说是因为姐姐出嫁后一直无出,萧家便又送了个庶出的妹妹过来。姐姐温婉大气,颇合皇上心意,但妹妹性格更小女子一些,能歌善舞,更得皇上怜惜。皇上初即位时,大半的日子都留宿在她那里。”若璇停顿了一下,又道:“这都是我听老宫人们说的。我入宫时,正是她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玉妃娘娘待人和善,还亲自指点过我的琴艺,和贵妃的姐妹情分似乎也很不错。可好景不长,某一日听说她不知怎的,御前失仪,言语中冒犯了皇上。皇上大怒,将她圈禁在凝和宫。后来禁足解了,却见她仍日日在佛堂礼佛修身,一待就是这些年。”顾若璇有些唏嘘,叹了口气:“和皇上,和她的瑾贵妃姐姐,都再无往来了。”
都是些故纸堆里的陈年往事了。
雨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仰头望着天宇中的那一轮残月。今日是初三,月亮不过是浅浅一轮斜挂在夜空里。月色清皎,在灯火阑珊间朦胧似无。
殿中的歌舞已经换过一轮,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妃嫔含醉离席更衣。雨歆亦告了醉悄然离开,去后殿换了身衣裳。芷兰会意地跟上前来,三两下间已是妆束大异。身着素青暗花的广袖烟罗锦长裙,碧玉簪子横绾长发,用一排银发针斜别住一缕斜斜坠下的流苏,额前的璎珞坠珠却未摘去。莲步姗姗间,眉眼轻扬,翩然若仙。
芷兰仿佛有些不解,问她道:“娘娘确定他会来?或者说——他敢来?”
雨歆只道:“你按我说的告诉他就行了。”她仰起脸望向月色微凉,深深吸了一口气,倒浅浅流露出一点温柔笑意:“总是……要见的。”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溶月湖是宫里一向少有人去的地方,偏居一隅。景致在白天亦是冷寂幽幽,颇为凄清,更别说在这夜色之中。湖边丛生的杂草倒映在凉意沁人的湖面,偶尔才有一声低微的蛙鸣。湖边那一座小巧的凉亭,几乎被草木森森所淹没。但此刻一轮弯月映在碧波之中,却是冷辉如霜,微微荡漾着。
明辰过来的时候,只见她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湖边。她浅绿的烟罗裙临风轻轻拂动,长发流瀑如墨,披帛洁白如云。一束清辉洒落,仿佛将她温柔地笼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便若淡霞轻烟。
她其实并不太像梨花。她的脊背一向站得很直,面庞纤薄苍白,仿佛会给人些许柔弱的错觉,可眉眼很干净,有种暗涌的沉静和骄傲。可这一刻她这样站在月色下,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就无端让他想起一枝笼在雨色和月色里的的梨花。
酒意突沉。仿佛是刚刚宴席中多喝了一杯,明辰只觉胸腔里一颗心跳得很快,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说不出来。他脑子里一根弦突突直跳,知道这样有些不该,却又怎么也不想就这样走开。半晌他终于开口,试探着低声唤她:“雨歆?”
她终于缓缓转过来,清丽容颜如花瓣在他面前盈盈展开。雨歆的眸光依然很清澈,湖面捎来的轻风吹动她两鬓的碎发,额前的璎珞微有丁冬声,清贵又明亮。这样看来,和当日阮府后园杨柳下素颜青鬓的小姑娘,像又不像。明辰一怔之下居然笑了,道:“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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